舊地重游姜塘灣

 

作者：倪輝祥

 

時隔了半個世紀到留有深刻印象的長安鎮尋訪重游，在目睹了鑲嵌在京杭大運河畔璀璨明珠的舊貌換新顏之后，心里自會活泛起“路過不想錯過”的難得機緣，去當年曾借宿過不少時日且情趣難忘的姜塘灣遛蕩一圈，重溫一番灑落在那里的歡聲笑語的記憶。但是當我一想起當初來往于長安鎮與姜塘灣之間，唯獨只有一條穿梭于桑林間的羊腸小道時，驟然間就讓我憂心忡忡地望洋興嘆了。不過在我不甘心的隨意打聽中，得知了周邊的村莊幾乎都筑起了通往長安鎮的寬闊水泥路，頓使我大喜過往，興致勃勃地驅車前往了。

在我的記憶中，姜塘灣是個座落在河塘溝灣中有著百來戶人家的自然村落，寬窄不一的農舍散落于各處，顯得雜亂無章，每家的房屋簡陋而陳舊，墻面多數設有用石灰或是水泥粉刷過，屋頂屬于冷攤瓦一類，所以多數人家難免面臨著漏風之虞。村里的住房雖難避寒酸之嫌，但是地理位置卻是有著得天獨厚之妙:三面環水，村前還有著一個面積尚算可以的活水池塘，稱得上是一個標準的水鄉村莊；家家戶戶的門前屋后、河塘溝邊，栽滿了青青的桑樹，讓人一望而知養蠶是這個村的副業。掩藏在翠綠之中的這個自然村落，自然而然地透溢出著一種世外桃園式的寧靜與質樸的秀慧。由于一條從新安江起始輸往上海的超高壓輸電鐵塔線路經由姜塘灣而過，所以得以讓我們負責這一區域20多只鐵塔敲鏟油漆的近20個外包工有幸邂逅借住在這個環水而又景色秀美獨具情趣的村莊內。而我與幾個同伴借住在一個與我同齡的小名叫阿輝的年輕隊長家里。朝夕相處之下，長相英俊身材高大又特別健談的阿輝，毋庸置疑就成了我們幾個形影不離、無話不談的伴侶。時隔了50年之遙，雖說互相間斷了音訊，但是斷不了時常的長相思念。

開了導航，車行僅僅刻把鐘時間，一塊聳立在路口刻有著“姜塘灣”紅漆大字的橢圓形大石塊，立時閃進了眼簾，驀然間我心有靈犀一點通了:半個世紀前曾借住過且情趣多多仍記憶猶新的地方到了！我趕緊熄火下車，意欲找尋留存在腦際深處的蹤跡。然而令人頗感意外的是，除了不遠處的那條超高壓輸電線路依然如故外，原有的樣貌印象卻是尋覓不到舊有的絲毫痕跡了。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小巧而優美的環湖袖珍小公園，公園的對面是一幢幢排列有序式樣又各有千秋的令人彈眼落睛的農家別墅。難道這就是我當年曾經借住過的村莊？怎么眼睛一眨變成了似如天堂一般的花園式村落了？我按捺不住感慨萬千的激奮，疾步踱向小公園撲向栽滿了各種樹木的湖邊，經過了認真的欣賞、仔細的辨認，方才恍然大悟地意識到:這個荷花盛開水鳥嬉戲的景觀湖泊，不就是原先的那個天然而成的池塘嗎？現在卻是匠心獨運地辟成了一個令人拍案叫絕的袖珍小公園！舊地重游，姜塘灣天壤之別的變化，實在令我覺得不可思議！

園內游人不多，顯得格外清靜。我沿著塘邊辟出的小道邊欣賞著邊往對面走去，瞥見兩個頭發已花白的阿婆在眉飛色舞地嘮嗑，便趨前問詢阿輝家住在哪一幢里？兩位阿婆貿然見到我這個陌生人問詢，馬上瞪起了狐疑的目光免不了警覺地反問:“你是誰？無緣無故打聽老阿輝家干什么？”我手指著不遠處的高壓鐵塔說:“你們兩位老大姐還記不記得50年前有一批油漆鐵塔的小青年借住在你們村里的往事？阿輝隊長是我的房東，今天到長安鎮舊地重游，順便來看望看望曾經朝夕相處過的老東家。沒想到姜塘灣完完全全鳥槍換炮大變樣，使我找不到東南西北了！”也許是我的深情告白勾誘起了兩位老大姐對久遠往事的記憶，其中一位喜塌塌地說:“記得，當然記得了！那時我剛從鄰村嫁到姜塘灣來，你們中間的幾個也在我家借住過呢！你這位老阿哥，曾在他家借住過的隊長阿輝，在我們村里可是個大拇指翹翹深受全村人尊敬的人物，沒有老阿輝的榜樣作用，我們姜塘灣是不可能這么快成為天堂式的村莊的。”兩位老大姐熱心地領著我朝阿輝家走去。一路上，從兩位老大姐你一句我一句的贊美不斷中，我了解到阿輝原本是大隊的培養對象，是因為未婚先孕不肯讓女朋友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嚴重地違反了計劃生育的政策而失去了被培養為大隊干部的機會。然而這倒是讓他因禍得福，讓他成為了村里第一個走上經商之路的個體戶。結果憑著他的吃得起苦的精神，憑著他的聰明才智，瞅準了海寧皮革行業的發展契機，率先搞起了皮革廠，成為了最早入駐皮革城里經營有方的大老板。最后在他影響與幫助下，村里幾乎家家戶戶都效仿他，爭先恐后地做起了皮革生意。村里人的腰包鼓囊了，自然是要翻造新宅，很快就使姜塘灣變成了一個遠近聞名的別墅村。而村前利用原有的池塘修成了一個小公園，也是在老阿輝的倡議下大家紛紛出資修建起來的，這就更讓姜塘灣錦上添花美不勝收了。兩位大姐由衷的介紹，當然是使我感慨萬千，不由自主地升騰起對阿輝這位與我同屬豬的當年房東的崇敬之意。

阿輝家在原址翻造的是一幢三層的別墅式樓房，無論是樣式還是氣派，與其他的樓宇相比，稱得上是鶴立雞群。樓前有著一個砌著鏤空圈墻的庭院，里面栽有桔、梨等果樹與花草，是那么地賞心悅耳。正當我貪婪地欣賞得“嘖”聲不已的時候，隨著兩位老大姐的喚叫聲，一位頭發花白身板硬朗頗有點氣宇軒然的老人應聲而出。雖說年歲不饒人，但是年輕時熟悉的模樣仍然依稀可見。我不等兩位老大姐的介紹，搶先上去握住了他老繭叢生的大手問道:“老大哥還記得50年前借住在你家與您同屬豬小您兩個月的房客？”昔日風華正茂時下已脫落了兩顆門牙的房東，塌開嘴恍然大悟地脫口而出:“哦，記起來了！老兄弟就是那個天天要去長安鎮買菜的采購員吧？空閑時同我最為談得來的另一只‘小豬玀’，今天怎么西天出太陽等到變成了奔八的老頭子了才想到來看我這只‘老豬玀’了？”阿輝熱情地招呼著我“快進屋坐”，兩位老大姐見已完成了引薦的任務，立時識趣地告辭了。

底層的大廳寬敞而明亮，裝修得相當考究，用富麗堂皇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老阿輝健步如飛地去沏來了茶，擱到了茶幾上后，便拉我在三人的紅木沙發上坐下，自己則在一只成犄角之勢的單人沙發上坐下，同我相見恨晚地邊喝著醇香的龍井茶邊聊起天來。

神侃的話題，自會從當年借住在他家時的其樂無窮的情趣起興。話及當年，種種趣味獨特的情景驀然間就會浮現在眼前:跟隨他采桑葉喂蠶的情趣，跟隨他在河中學搖櫓的情景，跟隨他在稻田邊釣黃鱔，在河里摸魚摸蝦的經歷，跟隨他劃著艒艒船穿梭在爬滿了菱蔓的河面采摘青菱的場景等等空閑時分的妙不可言，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年輕時代，找尋著灑落在姜塘灣的充滿了歡聲笑語的青春回憶。

從樂趣多多的青春記憶中緩過神來，話題自會在不知不覺中言及姜塘灣翻天覆地的變化。我按捺不住地向阿輝表示了不盡的崇敬之意:“聽剛才領我上門的兩位老大姐說，姜塘灣的今非昔比，家家戶戶能把當年漏風漏雨的冷攤屋變成了今日的別墅新樓，您這位屬豬的老阿哥起到了不可或缺的榜樣引領作用。”阿輝已經皺紋密布的臉上悄然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嘴角噴吐了一口煙圈謙虛地說:“兩位老大姐過譽了，我不過是在無奈之下先走了一步，我不過是當初違反了計劃生育政策不肯將未婚先孕的孩子打掉，被上頭摘掉了隊長之冠，是在走投無路下的無奈之舉而已！若要說起來，我完完全全是因禍得福的福星高照。村里的弟兄們看到我的日子比他們好過了，當然要看樣學樣各顯神通了。這得歸功于改革開放的惠民政策好！”

我從阿輝這位名副其實的大老倌難抑喜氣的滔滔不絕中，由衷地窺視出了他的心滿意足，他已把在當地獨領風騷的皮革廠與皮革城里買下的銷售場所，早已交給了那位未婚先孕僥幸生下的兒子打理，時下兒子又把家業交給孫子總經理了。阿輝嘛，已同老伴在家領領玄孫、種種花草，樂享著四世同堂的歡樂。我自然而然要向同生肖的阿輝表示由衷地祝福了。

話長嫌時短。可正當我準備告別的時候，阿輝情真意切地要我再當一次他的房客在他家的別墅里住上一夜。因為同來的一對小輩明天還得上班。我向好客的大哥言明了實情，并表示了下次一定專程來體驗在別墅里當房客的許諾后，50年前的老房東這才算不再挽留。

在回滬的轎車里，我難抑激動興奮地向老伴與一對小輩，講述著我同半個世紀前房東大哥的相處往事，以及他后來因禍得福創業成功發家致富的動人故事。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