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森林里聽廣播
作者:柳邦坤
一
“剛才最后一響是北京時間7點整?!薄艾F在是《新聞和報紙摘要節目》”“現在是《小說連續廣播節目》”……這是我兒少時幾乎天天都能聽到的聲音。
我們這一代人是聽廣播長大的,廣播伴隨我們度過了寂寥歲月。
1960年代和1970年代,文化生活貧乏。家在大森林里,林業電影放映隊巡回放映,要一個月左右才能輪到一回,盼著電影放映隊來,猶如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當時林區小鎮和我就讀的子弟學校,有文藝宣傳隊,會排練文藝節目,演出也不是經常有,一般集中在春節前排練、演出。地區和縣上的專業文藝團體,各來過大森林演出一次。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什么娛樂活動,聽廣播就成了主要娛樂和求知方式。
聽廣播,離不開收音機和廣播喇叭。收音機,也叫戲匣子,廣播喇叭即安裝在家家戶戶的揚聲器,也俗稱小喇叭,安裝在街道上的大揚聲器也俗稱大喇叭。我的童年時代,收音機絕對是奢侈品,不記得誰家有收音機。那時較為普及的是廣播喇叭,第一次聽廣播是在孫吳縣城,我大概五六歲,隨父母從幾十公里外的林區小鎮辰清來到縣城,住在一位父母的朋友家里,早晨還在夢鄉里,就被歌聲吵醒,那時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問了父母,才知道那歌聲是從窗戶上面的一個匣子里傳出來,記得播放的歌兒是《社會主義好》。
后來,父親開發新林區,工作調動到愛輝縣,仍在大森林里。1960年代末,林區小鎮辦起了廣播室,家家戶戶都接上了小喇叭,街道上安有大喇叭,供路上的行人收聽。廣播里主要是播通知,放樣板戲、歌曲的唱片,也播放黑河區文工團、愛輝縣評劇團來演出的錄音,演出錄音能播放好久,因此記住了文工團、評劇團許多演員的名字,如金寶驥、陳圣中、孟西娣、袁世紀、胡占利、姚淑琴、喬福寶等,聽說文工團還有一位知名歌手孟梅,那次她沒有來。
珍寶島事件發生后,我的老師孫英珍讓我去廣播室錄音,代表全校小學生發言,批判新沙皇,然后通過廣播播放。第一次上廣播,既興奮又忐忑。錄音前,孫老師讓我去她家,給我修改稿子,并加上了一句話:“聽到新沙皇入侵珍寶島的消息,我們中國的小學生表示極大的憤慨!”指導我朗讀時注意語氣的把握,要把小學生的憤慨之情表現出來。這是我第一次接觸“憤慨”的詞語,也讓我懂得了用詞的重要性。那時,我剛上小學三年級。我出外求學讀高中期間,父親也上過一回廣播,是因為偷著賣了一點兒自己采的木耳,當時只允許賣給供銷社,為了多賣幾個錢好貼補家用,便通過鄰居賣給了私人,因此被定為投機倒把,在廣播里檢查。我是后來聽母親說的,當時真不知道大字不認幾個又訥言的父親該有多為難。
我的少年時代,已經有很多家庭陸續置辦“四大件兒”了,“四大件兒”包括收音機、手表、自行車和縫紉機。但買“四大件兒”挺難,貨源不足,只能憑票供應,要提前登記、預約。票是限量的,要排隊領,先來后到,發完為止。票特別少時,就采用抓鬮兒的辦法,很多人家為了搶到抓鬮的最佳位置,頭一天夜里就去商店門前排隊。抓鬮兒時往往全家出動,搞得人仰馬翻,弄壞胳膊腿兒的事也偶有發生。這情景,在我的少年時代屢見不鮮,是計劃經濟時期常見的一幕。
我家買收音機時,是1970年代初期,那一次,林區商店總共進貨4臺,其中我家買到1臺,好像是等待很久才得到購買收音機的票,忘記是不是抓鬮搶到的票。因為這4臺都早已有主兒,購買時就不用搶了,但這四戶人家幾乎都是全家出動,另外四家有同學照敏家,另外兩臺依稀記得有茂森和在全大哥家。把收音機從商店搬回來,當時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兒。收音機是挺大的那種,木殼的,上海產,工農兵牌。
把收音機搬進家,全家人的臉上都寫滿喜悅,那氛圍像過節一樣。由于林區遠離城市,接收的信號不好,噪音大,要用天線。父親從山上扛回一根又高又直的落葉松松木桿兒,立在房前當天線桿兒,要對準黑河城里的方向。接上從窗縫拉進來的天線,再打開收音機,噪音小多了,中短兩個波段都收到了好多臺,有中央臺、黑龍江臺,還有遼寧臺、吉林臺。有時也能收到更遠一些的外省臺,不可思議的是,兩個遠離林區的大草原的臺,聲音非常清晰,沒有雜音,不知何故。這兩個臺,一個是當時隸屬黑龍江省的呼倫貝爾人民廣播電臺,一個是當時隸屬吉林省的哲里木人民廣播電臺。被稱為“敵臺”的蘇聯莫斯科廣播電臺、紅旗廣播電臺,信號特別強,聲音也特別清晰,一點雜音也沒有。后來我到廣電系統工作,聽說我們是對其進行信號干擾的,但干擾過,信號也沒有受到影響,也許是干擾半徑還不能覆蓋到100公里以外的地域?說句實在話,我還是在蘇聯臺里第一次聽到那時對我還都是陌生的作家名字,因為我上小學不久,他們就被打倒了,作品也都被禁,無從看到他們的作品,也就沒聽說過他們的名字。當時聽到的名字有巴金、老舍、曹禺、田漢、夏衍、趙樹理、田間等大作家、大詩人,才知道中國不是只有幾個作家、詩人。
光靠干擾還不夠,當時為了搞好對蘇廣播,在邊境城市也應該辦好廣播電臺,比如像呼倫貝爾、哲里木人民廣播電臺那樣信號強大的廣播電臺,開設中文廣播和俄語廣播。高滿堂編劇的電視連續劇《愛情的邊疆》,講述的是1950年代,殷桃飾演的北京廣播專科學校女大學生文藝秋,與王雷飾演的同學萬聲、李乃文飾演的同事宋紹山、蘇聯播音員維卡等人之間的曲折愛情故事。電視劇寫到了黑河人民廣播電臺,是殷桃飾演的主人公文藝秋的工作單位。文藝秋與一位來華留學的蘇聯播音員維卡在京談跨國戀,由于中蘇交惡兩人天各一方,為了能與戀人在電波中重逢,文藝秋要求分配到邊境城市黑河人民廣播電臺工作。當然電視劇是虛構的,黑河人民廣播電臺到1970年代才辦起來,只有一個頻率,沒有外語廣播,至今規模也不大。
二
還是回到我家新買的收音機,收音機當時絕對是奢侈品,它被擺在家中最顯眼的位置,母親專門找塊紅絨布苫在收音機上。后來大妹妹長大學會鉤東西,還鉤了一個簾兒苫上。
每天都聽收音機,可讓人陶醉、給人們帶來歡笑、叫人長知識的節目,卻少得可憐。那時的廣播節目,單調、缺乏趣味性、種類和數量少,一個節目反反復復播放。新聞節目聽的最多,當時新聞欄目少,中央臺新聞欄目主要是《新聞和報紙摘要》和《各地人民廣播電臺聯播節目》。此外,也播出廣播通訊、錄音特寫等。1970年代初期,聽到的新聞節目印象最深刻的是廣播通訊,其中《人民的好醫生——李月華》,人物事跡讓人感動,播音員的聲音也極具感染力。還聽過一個錄音特寫,名字記不得了,表現的是幾位在云南上山下鄉知青,勞動時在大森林里迷路,有關方面派出人馬全力尋找,歷時很多天,終于把迷路者找回的感人故事。
文藝節目聽的最多的是樣板戲,各臺、各時段,只要打開收音機,肯定能聽到樣板戲,以至于《紅燈記》《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戲,我差不多可以把整部戲的唱段、念白都背下來。粉碎“四人幫”后,楊振華、金炳昶說過一段當時很火的相聲,諷刺了這一現象:調一下臺,是樣板戲,再調一個臺,是樣板戲,再調一個臺,還是樣板戲。楊振華模仿調臺時出現的噪音,可以說惟妙惟肖。1969年夏天,也就是錄制譴責蘇軍入侵珍寶島的大批判稿不久,母親帶我們兄妹四人回山東老家探親。老家的村里家家都有廣播喇叭,每天早晨都被方海珍教育小強的唱段吵醒,整整3個月,竟沒換過別的戲,天天都是《海港》。
有時收音機里也播一些獨唱、二重唱、合唱、表演唱等歌曲,其他藝術形式幾乎沒有。1970年代初期,廣播里陸續有了一些曲藝節目,有馬季、唐杰忠、郝愛民、李文華、常寶霆、王佩元的相聲。說到相聲,還對廣播里播出的相聲進行模仿,學著寫相聲、說相聲。1976年高中畢業回到大森林里工作,當年的秋天第一次參加護林防火文藝宣傳隊。宣傳隊長是上海知青張捷,他讓我編寫表現護林防火的節目。當時廣播里正播出常寶霆、王佩元的相聲《挖寶》,由于反復播出,我把腳本記錄下來,仿照寫了相聲《木頭的故事》,由我和張捷合說,到護林防火聯防區演出,頗受歡迎。也模仿用“貫口活兒”講木頭全身上下都是寶,提醒人們要愛護森林,珍惜樹木。當時還不知道什么是“貫口活兒”,是幾年后到愛輝縣文化館參加文藝創作學習班,聽了地區藝術館創作干部王國臣老師輔導,才知曉“貫口活兒”“抖包袱”等術語。
馬季、唐杰忠的《友誼頌》,表現中國建設者援外修筑坦贊鐵路時與當地人民結下友誼的故事,經常播放,差不多可以背下來。還有他們二位說的《高原彩虹》《海燕》,也耳熟能詳。郝愛民、李文華說的一段相聲,名字想不起來了,但記得最后幾句:“二嫂子,你走了嗎?”“我走了!”“xxx,你睡著了嗎?”“我睡著了!”“走了你怎么還在這兒?”“睡著了你怎么還說話?”
聽到的曲藝節目還有劉司昌、趙連甲的山東快書,如劉司昌說的《扎義打虎》;李潤杰、梁厚民的快板書,如李潤杰的《劫刑車》《峻嶺青松》,聽的最多的是梁厚民說的《奇襲白虎團》《犟姑娘》,經常聽,也能背下來;關學曾、董湘昆、馬增蕙的京東大鼓、京韻大鼓、北京琴書、單弦等,如《送女上大學》。還有一個單弦聯唱《鐵打的骨頭,舉紅旗的人》,是歌頌王國福事跡的,記得第一句:王國福,家住在大白樓……浩然的長篇小說《金光大道》主人公高大泉,就是以王國福為原型塑造的,當然,這是很久以后才知曉的。還聽過田連元說的評書小段,名字記不得了,講的是搶救被毒蛇咬傷的朝鮮族孩子的故事,記得評書的最后一句是:“汽車,在革命的大道上前進!”聽劉蘭芳、袁闊成、單田芳播講評書,是聽過田連元說這個評書小段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播放的地方戲,二人轉最多,東北的幾個臺,每天總會有一個臺播放,特別是吉林和遼寧人民廣播臺播放的最多,二人轉在那兩個省受歡迎程度可見一斑。當時歷史題材都不可以唱,內容多是反映新人新事的,有坐唱二人轉《處處有親人》,一位大媽來部隊看兒子,卻忘記是哪個“浩特”了,因為“內蒙的浩特多”,雖然走錯了地方,卻得到車站工作人員無微不至的關懷,還給接到家里,怕老人家寂寞,這家的孩子“晚上陪奶奶看電影,白天陪奶奶聽廣播”,直到聯系上她兒子的部隊為止。二人轉《女隊長》,我還清楚地記得里面的一段唱詞并且會唱,“打獵人不怕豺狼叫,打魚人不怕海浪翻……”。經常播放的二人轉還有《小鷹展翅》,當時也播放過單出頭,名字叫什么忘記了?!短幪幱杏H人》《小鷹展翅》是吉林排演的,《女隊長》是遼寧排演的。還有一個節目是常德絲弦《社會主義新事多》,經常播放,還記得第一句,“紅太陽光輝照山河,社會主義新事多,伊兒呦伊兒呦……”,旋律好聽,以后再也沒有聽過這種曲藝節目形式。當時還有一個河南墜子也經常播放,名字記不得了,只記得其中“十個大雞子”一句,大概是講擁軍的故事。播出的評劇,好像只有一出《向陽商店》。就這些節目,翻來覆去地放,聽的日久天長,就差不多都會模仿著唱或說了。
三
1970年代初期,大約是1973年前后,聽到了俞遜發等演奏家的笛子獨奏曲,如《牧民新歌》《揚鞭催馬運糧忙》;閔惠芬、王國潼的二胡獨奏曲,如《賽馬》《江河水》。華彥鈞的《二泉映月》、劉天華的《良宵》,是粉碎“四人幫”后聽到的。聽到的還有劉德海的琵琶獨奏曲《十面埋伏》,劉明源的板胡獨奏曲,劉占寬的嗩吶獨奏曲,還有古箏獨奏曲《戰臺風》、小提琴獨奏曲《千年的鐵樹開了花》等。由于身邊有上海知青的緣故,喜歡聽用江南方言演唱的《社員挑河泥》,表現的是與北疆迥異的地域風情和演唱風格。有時也能聽到上海知青張捷、張時云等人唱,也學著模仿哼唱:“撒啦啦子呦,社員挑河泥,心里真歡喜……”廣東音樂也是在這一段時間聽到的,如《雨打芭蕉》《旱天雷》《步步高》等,旋律優美,很喜歡聽。
那時通過聽廣播和看電影,熟悉名字的歌唱家有:郭蘭英、朱逢博、葉佩英、馬玉濤、馬國光、呂文科、胡松華、孫家馨、賈世俊、劉秉義、鄧玉華、才旦卓瑪、張映哲、張越男、贠恩鳳、何紀光、郭頌、李世榮、韋有琴、黃仁順、郭芙美、張振富、耿蓮鳳、馬玉梅、李秀文、陸青霜、邊桂榮、董振厚、娜仁花、高娃、鄭湘娟、李雙江、吳雁澤、卞小貞、李谷一、莊如珍、邱子敏、劉桂琴、蔣大為等,有些歌唱演員的名字當時是耳熟能詳的,也有的是近年刷微信才知曉當時聽到的歌曲演唱者的名字。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幫”后的幾年,聽到演唱比較多的歌唱家,除了前面提到的郭蘭英、朱逢博、李谷一、李雙江、蔣大為、李秀文、卞小貞等人外,還有王昆、寇家倫、李光曦、孟貴彬、姜嘉鏘、付培蒂、王玉珍、王音璇、杜麗華、錢曼華、羅天嬋、任桂珍、于淑珍、韓之萍、張暴默、關貴敏、殷秀梅、鄭緒嵐、歐陽勁松、靳玉竹、任雁、朱明瑛、遠征、蘇小明、成方圓、沈小岑、程琳、王潔實、謝莉斯、吳國松、秦蕾、德德瑪、張正宜、程桂蘭、曹莉、關牧村、馮健雪、金曼、馬太萱等。
1970年代初期到中期,除了在電影里聽到和在收音機里聽到的電影插曲外,在收音機里經常聽到的創作歌曲有:《在北京的金山上》《毛主席著作像太陽》《延邊人民熱愛毛主席》《紅太陽照邊疆》《大寨人心向紅太陽》《我站在虎頭山上》《大寨紅花遍地開》《老房東查鋪》《北京頌歌》《回延安》《延安頌》《千年的鐵樹開了花》《挑擔茶葉上北京》《我心中的金鳳凰》《我愛五指山,我愛萬泉河》《海上南泥灣》《南渡江》《伐木工人之歌》《咱是生產隊的半邊天》《我為革命下廚房》《我送報刊走的忙》《真像一對親兄弟》《天安門前留個影》《阿瓦人民唱新歌》《我愛呼倫貝爾大草原》《我為偉大的祖國站崗》《戰斗進行曲》《我愛這藍色的海洋》《遠航》《解放軍野營到山村》《師長有床綠軍被》《脫下軍裝不下崗》《軍營套曲(包括投彈歌、夜行軍歌、敵人怕啥咱就練啥等六首)》《愛艦愛島愛海洋》《臺灣同胞我的骨肉兄弟》《銀球飛舞花盛開》《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等。聽過的少兒歌曲有《我愛北京天安門》《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友誼開花萬里香》《火車向著韶山跑》《小司機》《騎上小木馬》《小松樹》《喂雞》《井岡山下種南瓜》《革命故事會》《林彪孔老二都是壞東西》等。把被譽為“萬世師表”的孔子稱為“孔老二”,顯示對中國古代文化的奠基者之一的孔圣人的不尊重和蔑視,這是當時開展的運動使然,我們當時也盲目跟著批、跟著唱。聽的最多的是帶有那個時代特征的歌曲,如《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學大寨趕大寨》等,前者近乎綁架式宣傳,反反復復唱“就是好”,不容許有任何質疑,中間還穿插吶喊,看來沒有更好的詞可以替代了,就像一首“語錄歌”,整首歌只有五個字,“要斗私批修”,就翻來覆去地唱,中間也穿插一句吶喊。
紀念長征勝利40周年,復排了《長征組歌》,在廣播里播放,聽到了當時已經熟悉名字也有不熟悉名字的歌唱家馬玉濤、馬國光、賈世駿、王克正、楊亦然、耿蓮鳳、王伯華等人的獨唱、領唱、二重唱,對北京軍區戰友歌舞團演出的合唱印象最深。我所在的林業中學,吳守垣、楊小慧、吳紹春老師帶我們排演了《長征組歌》中的七個部分:《告別》《遵義會議放光輝》《四渡赤水出奇兵》《過雪山草地》《到吳起鎮》《報喜》和《大會師》。老師從八里橋部隊借來了軍裝當我們的演出服,在愛輝縣林業系統和八里橋、三站的駐軍部隊演出了一大圈兒,也產生一定影響。高中畢業前,請師生留言,校長的留言是:你在文藝宣傳方面很有才能,希望你畢業后發揮這個優勢,為三大革命做出貢獻。沒想到由于參加演出,讓校長注意到,遺憾的是那時沒有藝考,不然也報考藝術類院校試一試。其實校長高估了我,藝術方面還談不上天賦過人,尤其唱歌更難登大雅之堂,如果報考話劇表演或編劇專業,或許有一線希望,這和我曾在小學和高中時主演過話劇有一些關系。
那段時間,聶耳和冼星海的作品率先復出了,我們聽到了《黃河大合唱》這部藝術精品,在當時可以說是空谷足音。近來從媒體上看到當事人的回憶,原來是冼星海的女兒給毛澤東寫了信,才有了聶耳和冼星海的作品演出和廣播播放。1975年,是聶耳逝世40周年、冼星海逝世30周年,中央樂團復排了光未然作詞、冼星海作曲的《黃河大合唱》全曲,以為紀念。指揮是嚴良堃,演唱者是郭淑珍、黎信昌等,朗誦者是王冰。趕上暑假還是寒假,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多次播出,其中的大多數歌曲如《黃河頌》《黃水謠》《河邊對口曲》《黃河怨》《保衛黃河》等,就是這樣聽會的。由于多次反復播放,我邊聽邊記,把朗誦詞記了下來,有同學還借去傳抄30多年過去了,自己也常常模仿著朗誦,至今還對王冰的朗誦記憶猶新。還有聶耳、冼星海創作的《賣報歌》《新的女性》《開路先鋒》《大路歌》《畢業歌》《只怕不抵抗》《到敵人后方去》《二月里來》《金蛇狂舞》等歌曲和樂曲,也是這個時期聽到的。在這期間,還推出了《毛委員和我們在一起》《八月桂花遍地開》《紅區干部是好作風》等江西民歌五首;《高樓萬丈平地起》《山丹丹花開紅艷艷》《翻身道情》《軍民大生產》等陜北民歌。還有大革命時期的歌曲和抗戰歌曲,如《工農革命歌》《工農齊武裝》《抗日之歌》《大刀進行曲》《前進歌》等。上面這些歌曲都是在收音機里聽到,其中大部分也是這樣聽會的。當時比較喜歡唱《賣報歌》《畢業歌》《二月里來》等,江西民歌和陜北民歌也經常聽和唱。近年,我到滬上的一所民辦大學工作,參加學校組織的畢業典禮,唱聶耳的《畢業歌》是一項重要程序,可見這首歌的恒久魅力。
四
電影錄音剪輯也是那時廣播電臺的主要節目,都配有解說。由于林區個把月才來一次電影隊,看到的電影有限,好多電影都是聽來的。比如國產電影《火紅的年代》《青松嶺》《春苗》《征途》等;國外電影《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沸騰的生活》《橡樹,十萬火急》《追捕》《望鄉》等,也是從收音機里聽到的。
特殊歷史時期聽到的文學節目不多,記憶深刻的有賀敬之的詩歌《西去列車的窗口》《回延安》,高紅十等作者的長詩《理想之歌》,浩然的長篇小說《西沙兒女》,張永枚的長篇詩報告《西沙之戰》,王書懷的長詩《張勇之歌》等。
還有廣播劇,也是那時的主打節目,黑龍江人民廣播電臺播出的、由黑龍江廣播電視藝術團制作的廣播劇,水準很高,在全國的省級電臺中,都名列前茅,其中廣播劇編劇、導演有高廣義、郭銀龍、王波等,到后來還有王銳、饒津發、矯崇興,我認識的王國臣老師等,演員有鄭淑琴、曹陣、王淑萍、李慧敏、杜玉泉、蕭淑芳、姜萍等,有的既是編劇、又是導演、演員。其中聽到郭銀龍、王波、鄭淑琴、曹陣編導、主演的廣播劇最多,記住了他們的名字,鄭淑琴、曹陣的聲音也銘刻在心。
那個年代,頗能吸引人的節目是小說連續廣播,也記住了省臺和中央臺幾位播講小說的名字。先說省電臺,男聲播講屬曹陣(當時以為也可能是“振”“鎮”“震”)最好。每天播完,播音員說:“是由曹陣播講的,”鄰居孫嬸以為他叫“曹陣波”,說曹陣波講的很好云云,這讓我們樂了很久。他播講最為精彩的一部小說是《桐柏英雄》,在當時“三突出”的創作氛圍里,這部小說的故事可以說跌宕起伏,情節可以說扣人心弦,無論男女老少,到點兒就齊聚收音機前或大喇叭下,聽趙小花的曲折故事。趙小花是那個時代不多見的一個亮點,尤其是激動了我們少年的心。他還播講了《漁島怒潮》,戰爭和反特故事,永遠吸引男孩子。當時聽過曹陣播講的小說還有本省作家林予、謝樹創作的《咆哮的松花江》,里面有許多黑龍江鄉土化語言。本土作家寫本土生活的作品聽來親切,留下的印象也深刻,除了《咆哮的松花江》,還有工人出身的本土作家郭先紅的長篇小說《征途》,是以黑河地區遜克縣上山下鄉知青金訓華烈士的事跡創作的。另外還有本土詩人王書壞的敘事長詩《張勇之歌》,是女聲播講,播講人是陳阿喜,她的聲音甜美、動聽,極富感染力,讓我難以忘懷。《張勇之歌》是她和曹陣聯合演播的,我聽過不止一次,印象深刻。她播講的長篇小說《海島女民兵》、中篇小說《小馬倌和大皮靴叔叔》等,都膾炙人口。后來她調到北京,在中央廣播文工團任演員,在中央臺繼續播講小說。粉碎“四人幫”后,聽過她播講的長篇小說《青春之歌》、中篇小說《愛情的位置》等,還聽過她朗讀的許多文學作品。
中央臺曹燦播講的《礦山風云》《向陽院的故事》《閃閃的紅星》《高玉寶》《新來的小石柱》《戰地紅纓》等表現兒童故事或少年英雄故事的小說,也讓我銘刻在心,因為他的嗓音挺特別。還聽過他播講的《艷陽天》《李自成》等。
粉碎“四人幫”后,小說連續廣播節目播講的小說,選擇余地越來越大,也有了新的播講者。陸續聽到了曾被打入冷宮的長篇小說播講,如柳青的《創業史》、梁斌的《紅旗譜》、楊沫的《青春之歌》、周立波的《暴風驟雨》、杜鵬程的《保衛延安》、曲波的《林海雪原》、馮德英的《苦菜花》、李英儒的《野火春風斗古城》、馬識途的長篇小說《清江壯歌》等。也聽過新創作的長篇小說,如馮苓植的長篇小說《阿力瑪斯之歌》、黎汝清的《萬山紅遍》等。
1978年或1979年,聽過金乃千播講的《東方》,這是當代作家魏巍創作的一部長篇小說,1982年,獲第一屆茅盾文學獎,2019年入選“新中國70年70部長篇小說典藏”。當時聽的如醉如癡,因為小說不單單寫戰爭,還寫了愛情,寫了人性。記得小說里,志愿軍軍官里還有反面人物形象,這在當時是覺得很獨特的。小說里的郭祥、楊雪等正面人物形象,以及陸希榮的反面人物形象,都讓人印象深刻;情節扣人心弦,抓人耳根。還聽過張家聲、牟云、瞿弦和、張筠英等藝術家播講的小說。
恢復高考后,考入師范學校讀中文專業,我帶了一個小收音機去。小說連續廣播節目倒是不經常聽,因為播講時間剛好與上晚自習時間沖突。記得班級的幾位女同學,喜歡聽劉蘭芳播講的《岳飛傳》,播講時,就跑到教室外的雙杠前,聚在一起收聽,沉醉其間。
在礦山工作時,一次去北戴河學習,同行的省煤田地質公司的單國俊帶了一個小半導體。開班那天中午,我們從海邊游泳回來,準備睡午覺,但單國俊正在收聽小說連續廣播節目,當時播的是路遙的《平凡的世界》,那天正好講到主人公孫少平的愛情故事,不知不覺間,室內七八個人全都豎起了耳朵,單國俊也適時調大了音量。那天的午覺誰也沒睡成,以后的幾天中午也依然如故。小說先在中央臺播出,然后才正式出版,播出和出版后,好評如潮,成為一部難得的、具有里程碑性質的上乘長篇,當然,這都是很久以后才知曉的。小說人物形象鮮明,故事精彩,播講的也特精彩,但播講者是當時聽了比較陌生的名字:李野墨。這段聽廣播的經歷發生時,已是1980年代中后期。
五
在收音機里第一次聽到特別悲傷的消息是周恩來總理逝世,那時我正在愛輝縣林業中學讀9年級,住宿條件有限,我們班級所有男生都擠在一個大寢室里住。當時同學還沒有一個人有收音機,周總理去世后,為了及時收聽新聞,一位同學把吳守垣老師的收音機借來了,這樣每天早晨的《新聞和報紙摘要》節目,他只好也跑到我們宿舍來聽。學校自發地搞了悼念活動,還在教室設置了靈堂,我們的校長和老師,組織了全校師生參加的追悼會,不知道老師在哪里找到了哀樂的唱片,也記不得在哪里找到了周恩來總理的遺像。后來聽說中央下發了通知,各地的機關、單位、工廠、學校等,不許設靈堂,不許佩戴黑紗、白花……也許是山高皇帝遠,我們學校沒有接到通知?或者校領導沒有執行通知?不管怎么說,校領導和老師的舉動,讓我們充分表達了對周恩來總理的懷念之情。我們也是長這么大第一次佩白花、戴黑紗。記得一天早晨,大吳老師又來收聽,當收音機里播音員說:把周總理的骨灰撒在祖國的江河土地上……大吳老師激動地、也是情不自禁地用他那浙南口音喊了一句:“好啊!”他的神態如在眼前。
再一次聽到這樣的消息是在同一年,這時我已高中畢業回林區上班。一天我坐敞車由林區小鎮去黑河治牙,途經一個叫西山后的村子,車停下來休息,司機與這里許多人都熟,我們聽到大隊的大喇叭正播放很低沉的樂曲(后來知道那叫哀樂)。一位司機熟識的人過來,趴在車廂板上用悲傷的、很小的聲音說:“主席去世了。”過一會兒,大喇叭里開始播《告全國各族人民書》。覺得難以置信,當時有天塌地陷之感,被巨大的悲傷和絕望襲擊著。到了黑河,在縣林業招待所住下后,我就隨著自發的人流到三百旁的勞保商店領免費發放的黑紗,然后戴上。記不清是一直住在招待所還是再一次來城里,9月18日,我又去參加了在黑河人民廣場舉辦的追悼會,先是收聽北京追悼大會的廣播實況,然后黑河地區再開追悼會。那天,黑河城里幾乎所有人都齊聚廣場,廣場四周還架起了高射炮,估計當時軍方進入了一級戰備,因黑河地處邊境,當時中蘇關系緊張,擔心對岸會趁機入侵,等待開會的時間,不知是誰發現了高空有一黑點,于是坐在廣場上的幾萬人全都仰頭看,以為是對岸派來轟炸的飛機,氣氛很緊張。當時廣場旁還有救護車,還真有人讓救護車拉走,不知道是悲痛欲絕而暈倒,還是中暑暈倒,那天天氣晴好,溫度也頗高。
六
真正受益于廣播是在粉碎“四人幫”后,1976年高中畢業回大森林里工作,上班幾個月后廣播里傳來“大快人心事”。這年冬天第一次去山場伐木,離家有四五十里路,我們住在帳篷里。不知是誰帶了收音機,每晚的精彩節目陪伴我們度過了漫長的冬夜。也奇怪,在林區小鎮接收廣播信號需要立桿子,在山場,距離城市更遠了,信號卻更好,聲音也更清晰,不用外接天線,也許我們采伐點的帳篷,是架在山山坳里,海拔更高一些的緣故?那時幾乎每天晚上都有新的興奮點,那些我偷著學會哼唱的一首首老歌兒陸續解禁。比我們大幾歲的上海知青張捷、賀永國、談官寶等人,老歌兒都會唱,收音機里唱,他們也跟著唱,如播《劉三姐》時,張捷等人幾乎全都能跟著唱出來。王昆的《抗日將士出征歌》《夫妻識字》、郭蘭英(她復出較早一些)的《繡金匾》《八月十五月兒明》、鄧玉華的《革命熔爐火最紅》、王玉珍的《洪湖水,浪打浪》、任桂珍的《繡紅旗》、黃婉秋的《劉三姐》、胡松華和杜麗華的《馬鈴兒響來玉鳥兒唱》等老歌兒,都是在帳篷里跟收音機學唱的。還跟收音機學唱了一些新歌,如李光曦的《祝酒歌》、韓芝萍的《歌唱敬愛的周總理》等。
每一個被打入冷宮的藝術家的名字出現,我們就歡呼一陣,聲音傳出帳篷,在山谷里回蕩。兒少時聽慣了許多歌曲的激昂、鏗鏘,冷不丁聽這些婉轉、抒情的歌曲,真有如品嘗了美味佳肴、玉液瓊漿一般,那感受跟從前就是不一樣。我們上高中時,家在城里的慕華同學放假回城學了幾首老歌兒,還有幾位班上同學跟四中到二站公社搞開門辦學的同學,學了幾首港臺歌曲,他們經常偷偷唱,被當作唱黃色歌曲,受到批判。記得歌中有歌詞“阿哥阿妹情意長”“我愿她拿著細細的皮鞭,不斷輕輕打在我身上”“再來一杯苦的咖啡”等歌曲,還有一首歌詞是:“再見吧,春光明媚的巴厘海灣,我將到遙遠的地方……青春是無限美好!”。以后才知道第一個是歌曲《婚誓》的第一句,是電影《蘆笙戀歌》插曲;第二個是王洛賓的歌曲《在那遙遠的地方》;第三個是臺灣歌手姚蘇蓉演唱的《我與咖啡》中的一句,這是很久以后才知曉的。第四個旋律最動聽,至今不知道歌名是什么。
為慶祝粉碎“四人幫”,紀念周總理,那時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幾乎每晚都播放詩歌朗誦音樂會。詩歌朗誦音樂會有曹燦、周正、姜湘臣、董行佶、殷之光、張家聲、金乃千、瞿弦和、鄭振瑤、張筠英、牟云、陳阿喜等人的詩朗誦,有歌唱家演唱歌曲。播音藝術家夏青、葛蘭、林田、費寄平、鐵城、方明、林如、雅坤、虹云、王歡、傅成勵、丁然、黎江、于芳、馬黎、潘捷等也朗誦文學作品,解說電影錄音剪輯。聽他們的朗誦,真是享受聽覺盛宴,讓我真真切切感受到朗誦藝術的魅力,就從那時起,我就喜歡上了朗誦。2010年代的一個夏天,在河南大學參加新聞學院成立20周年慶典晚會,現場聽到虹云老師的朗誦,并在同住的酒店大堂見了一面并聊了幾句,這是后話。殷之光朗誦的《周總理辦公室的燈光》,打動我的心,感受到了周總理為黨的事業日理萬機的辛勞;董行佶朗誦郭小川的《昆侖山的演說》,使我覺得就如同有一位偉人正站在昆侖山頂,指點江山。聽到朗誦郭小川的《秋歌》《團泊洼的秋天》,更讓我體會到詩歌的無窮魅力。
相聲是當時各家廣播電臺喜歡播出的節目樣式,1976年10月以后,聽到最多的是侯寶林與郭全保、侯寶林與郭啟儒合說的相聲,如《夜行記》《醉酒》《戲劇與方言》《說方言》《關公戰秦瓊》《戲劇雜談》《改行》等。還有劉寶瑞、郝愛民合說的相聲《寧波話》,劉寶瑞說的單口相聲《黃半仙》,馬季說的單口相聲《打電話》,楊振華與金炳昶合說的《下象棋》《好夢不長》,蘇文茂、王佩元合說的《批三國》,蘇文茂說的單口相聲《扔靴子》,高英培與范振鈺合說的《釣魚》,姜昆與李文華合說的相聲《如此照相》等,都可以說百聽不厭。
京劇、評劇、昆曲、豫劇、越劇、黃梅戲等都經常播出全劇或選段,中央臺、黑龍江臺也開辦了京劇或戲曲欄目,記得黑龍江臺開設了《老張聊戲》欄目,我這個時候從收音機里知道了許多戲劇大師和藝術家的名字,如京劇的梅蘭芳、周信芳、馬連良、李多奎、尚小云、荀慧生、程硯秋、譚富英、裘盛戎、奚嘯伯、李少春、張君秋、李和曾、趙燕俠、關肅霜、劉秀榮、楊秋玲等。還有評劇的新鳳霞、小白玉霜,越劇的袁雪芬、傅全香、呂瑞英、范瑞娟、徐玉蘭、王文娟,黃梅戲的嚴鳳英,粵劇的紅線女,呂劇的郎咸芬等。
也聽了很多話劇,最早在廣播里聽到的話劇,大約是我家買收音機后不久,是關于南京長江大橋建設的題材,名字不記得了。當時對話劇的印象并不好,覺得有點兒吵,聽不清臺詞。真正感受話劇的魅力是新時期以后,陸續聽到話劇《霓虹燈下的哨兵》《報春花》《姜花開了的時候》《雙人浪漫曲》等。特別是聽到北京人藝的《屈原》《蔡文姬》《雷雨》《龍須溝》《伊索》《丹心譜》等,才感到話劇藝術的神奇,原來語言能如此讓人震撼。知道了老舍、曹禺、焦菊隱、鄭榕、刁光覃、朱琳、藍天野、董行佶、于是之、童超、蘇民、英若誠等一批國寶級劇作家、導演、表演藝術家的名字,被表演藝術家的聲音所迷戀。
七
漸漸地電臺節目豐富了,樣板戲播的少了,“文革”前的一些膾炙人口的欄目又恢復播出了,如《小喇叭》節目,《星星火炬》節目。這時我知道了孫敬修爺爺,喜歡聽他講故事。后來有了適合我這個年齡段聽的《青春年華》節目,主播張悅的嗓音異常甜美,一次她回答聽眾的提問解釋她的名字:想給聽眾帶來更多的快樂和欣喜。還有一次在節目里,她講起了自己,她是從內蒙古草原,考入到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由于趕上“文革”,當時只有初中學歷。她邊做好播音工作,邊堅持學習,終于獲得自學考試文憑。當時聽了她的故事,覺得很勵志,也感到很親切。也很喜歡聽徐曼主持的《空中之友》節目,多年以后,從黑河籍劇作家、散文家劉邦厚老師的散文里,才知道徐曼是黑河人,小時候就在黑河西郊的振邊酒廠里長大。
我最喜歡的節目是《閱讀與欣賞》和《文學之窗》節目,它們使我受益匪淺。由于我上學期間特別是高中的兩年幾乎沒有學到多少功課,加上在大森林里也找不到書讀,我能獲得一些文學知識,很大一部分來自廣播。沒有收音機,后來恢復高考時,我想考上學幾乎是沒有多大希望的。我能考取師范,主要是靠語文成績。入學后,班主任趙宗乙老師告訴我,我的語文成績是全班最高的,作文滿分。得以錄取,除了感謝從小學一年級到九年級教過我的老師、感謝父母外,也要感謝收音機,廣播里的節目拓寬了我的視野。張家聲、曹燦、牟云、張筠英、陳阿喜、鄭振謠等人的朗誦,如打開了一扇窗,使我認識了文學王國的美麗、神奇。聽他們朗誦楊朔的《荔枝蜜》《雪浪花》、秦牧的《土地》、徐遲的《哥德巴赫猜想》、王汶石的《新結識的伙伴》、張潔的《從森林里來的孩子》、賈平凹的《滿月兒》等,有身臨其境之感,文中的主人公如在目前。
我能報上名參加高考,也得益于廣播。是1970年代的最后一年的高考,也是恢復高考的第三年。高考通知是由縣林業科以文件形式發到各基層單位,由于上海知青等已大都返城,一位主管領導想當然地以為林區子弟沒有人報名參加高考,這個通知既沒有在全場大會上宣讀,也沒有在大喇叭里通知。我當時正天天等著報考通知,眼看時間臨近,還沒有音訊。忽一日,聽省臺新聞播出:今年的高考報名工作到今天結束,全省有多少多少人報名……我一聽傻眼了,趕緊去找場領導,主管的這位領導答復說:“通知早就來了,我以為上海知青、黑河知青都走了,本地知青就沒有人報名參加高考了,就沒有發?!边@個回答讓我無語,也不知從哪里來一股急勁,當天就請假坐帶“炮車”(即帶拖斗、無大箱板兒的貨車,可以裝十多米長的木頭)的拉大木頭汽車下山了,坐在十多米長的原木上面,這樣乘車是很危險的,時間緊迫,也顧不了那么多,再說林區小鎮通黑河的客車一周只有一次,沒法等,就急三火四趕到近150公里外的黑河。愛輝縣林業科主管教育的李桂芬老師善解人意,她聽說了情況,二話不說,冒雨陪我去縣教育科,主管招生的兩位張老師也很熱心,他們從留出的機動名額中給我報了名,我還替我妹妹及另外兩人報上了名。結果那年我成為“大學漏子”,被錄取到地區師范學校。如果不是聽廣播,我也許就錯過了那一年高考的機會,那我的人生也就會重新改寫。
入學后,有一個小收音機帶在身邊,記不清是父母給我買的,還是我自己買的。當時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文藝部搞聽眾喜愛的廣播歌曲評選,最后評出15首,和同宿舍的志照、德功、賀偉、郭軍、光明等同學還認真參加投票,結果出來,我們投票的大部分歌曲入選,活動結束,還收到中央臺給我們每個參加投票同學寄來的入選歌曲的歌片兒(折疊式的),入選歌曲都是我們喜歡聽、喜歡唱的,有《祝酒歌》《妹妹找哥淚花流》《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再見吧,媽媽》《泉水叮咚響》《邊疆的泉水清又純》《潔白的羽毛寄深情》《太陽島上》《絨花》《浪花里飛出歡樂的歌》《我們的明天比蜜甜》《青春啊青春》《永遠和你在一道》《心上人??!快給我力量》《大海一樣的深情》《遠方的書信乘風來》等?!陡枨吩驴e辦的1980年歌曲評獎,我們也參加了,也收到了歌片兒。獲獎歌曲有我們當時喜歡的《軍港之夜》《美麗的心靈》《年輕的朋友來相會》《美麗的草原我的家》《紅杉樹》《我愛家鄉的山和水》《太湖美》《浪花啊浪花》《清晨,我們踏上小道》《駝鈴》《思親曲》《戒煙歌》《心中的玫瑰》《啊,故鄉》《彩云歸》《生活是這樣美好》《媽媽,看看我吧》《青春多美好》。這些歌曲都是經常在收音機里聽到的,也是邊聽邊跟著學會唱的。
我曾跟收音機聽廣播電視英語講座,學習英語,是陳琳主編的教材,只是后來畢業再次上班沒有堅持下來。
在師范的第二年,就有電視看了,這是個傳媒事業走向新的發展階段的開端,也預示著廣播開始走上艱難之路。聽廣播很快就讓位給看電視了,自此,我們與廣播漸行漸遠。在師范上學時,還不能直接看到中央電視臺、省電視臺的節目,看到的是黑河地區廣播電視局播放的錄像。我們自己還沒有開始拍電視連續劇,看的都是國外的電影、電視劇,記得看過《復活》《紅與黑》等。錄音機的出現也給廣播帶來一定沖擊,也是在師范的第二年,盒式錄音機悄然出現,很快同宿舍的郭軍同學家里買了一臺,他帶到學校,讓大家覺得耳目一新。有了電視看、錄音機聽,就如有了新朋友,但忘記廣播這個老朋友是不應該的,廣播這位老朋友對于我而言,是恩重如山的。我與廣播情緣頗深,后來竟然到電視臺、廣播電視臺從事管理工作十年整,再后來又轉行到內地高校,從事廣播電視專業的教學工作。這是我在大森林里聽廣播的時候,絕對想不到的。
廣播,幾乎陪伴我度過整個1970年代,她伴隨和見證了我的青蔥歲月,伴隨和見證了我的成長。她如同一個魔盒,給我展現玄妙神奇,讓理想張開了飛翔的翅膀;她如同一座看不見的舞臺,讓我如置身臺下,感受時代的風云變幻,人間的悲歡離合;她如同一位老師,傳道受業解惑,循循善誘,令我獲益匪淺。
那逝去了的如歌歲月,那飄遠了的如煙往事,那依稀回蕩在耳畔的聲音……
(刊發于《太湖》雜志2025年第2期)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