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皇帝宋徽宗的得失

 

作者：郭松

 

一個以文藝為愛好的人，會在舉手投足間展現特質。可皇帝的正事是主持國家大事，而宋徽宗，北宋第八位皇帝，不僅把文藝當成了正事，還把文藝玩出了名氣。

宋徽宗趙佶，是宋神宗的第十一子。按理說，不該他坐上皇位，畢竟前面有十個兄。但他的兄們要么早逝，要么被廢，皇位竟落到他頭上；他對當皇帝沒興趣，心里只有文藝。

宋徽宗從小對文藝情有獨鐘，甚至到了癡迷的程度。別的皇子在學治國理政，他卻在畫花鳥；別的皇帝在批奏折，他卻在寫書法。用現在的話說，他是個文藝發燒友，而且燒得還不輕。

宋徽宗在詩詞上題材廣、造詣深。他創作近五百首詩，包含宮詞、道教詩、題畫詩和亡國詩，語言清新自然，意境深遠，兼婉約與豪放。如《燕山亭·北行見杏花》，通過杏花意象表達對逝去美好時光的追憶，語言細膩有畫面感；如《破陣子》以簡練筆觸，刻畫戰亂中女子的堅韌與執著，融入個人情感，對故國的思念、對亡國的悲憤，以及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如《醉落魄·預賞景龍門追悼明節皇后》，通過追悼亡妻，展現深沉的悼念之情。他的題畫詩，無論五絕或七律，都精準捕捉畫作神韻，如《芙蓉錦雞圖》《五色鸚鵡圖》等題跋，被評價為“宋詩本色”；他的近三百首宮詞，以清新自然見長，展現宮廷生活場景。作為書畫大家，他將藝術修養融入詩詞創作，形成獨特的藝術風格。其詩詞常與書畫結合，如《聽琴圖》《文會圖》等題跋，兼文學性與藝術性。

宋徽宗在書法藝術上境界極高，融合晉唐以來的多種風格，形成獨具特色的瘦金體。他瘦金體的代表作《千字文》至今被視為書法藝術的瑰寶，影響無數后世書法家。他的瘦金體，是書法史上極有個性的一種字體，以其獨特的風格和技藝而聞名。用現代人的話說，瘦金體是網紅字體；他本人也沒想到，他的字會被后人弄成仿宋字。瘦金體有幾個特點：一、筆劃瘦硬。細瘦有力，尾鉤銳利，運筆疾速，一張一弛，看上去有俊朗挺秀、風卷云舒之意，可見到運轉提頓運筆痕跡。二、結構嚴謹。每個字的結構緊實，出筆干凈利落，尤其是撇畫；在收筆時，他喜用頓筆，捺腳也別具一格，給人一種剛勁之感。三、飄逸靈動。字形飄逸靈動、瀟灑秀潤，筆鋒纖細卻又不失力度，側鋒點畫猶如蘭竹。四、金鉤銀劃。大開大合，點畫起、點畫落，極有辨識度。撇捺會突然變粗，讓原來易顯輕浮的字形，仿佛有了重量感和支撐感。五、獨特意境。不僅在視覺上給人以美感，更在意境上展現清冷蕭逸，體現了高超的藝術修養和獨特的審美情趣。瘦金體在前人的書法中未曾出現，褚遂良的瘦筆只是小部分相同，大部分不一樣。與唐朝薛曜的字是最接近的。也許宋徽宗是從薛曜的《石淙詩》變格而來的，但他的字體比薛曜成熟得多，不僅代表宋徽宗個人的藝術成就，也影響后世書法的發展。

宋徽宗作為畫家，更是將繪畫藝術推向一個高度。他擅長花鳥畫，尤其以畫鶴著稱。他《百鶴圖》中的鶴，形態各異，栩栩如生，顯示了他對生物的深刻觀察力和精湛的表現力。他還創立“宣和畫院”，聚集一大批畫家，推動繪畫藝術的繁榮。他的《百鶴圖》（也稱《瑞鶴圖》）以精妙的繪畫技法和深邃的藝術內涵著稱。有幾個特點：一姿態各異。沒有兩只鶴的姿態是完全相同的，二十只白色的鶴，每一只都有獨特的動態和姿態，或昂首仰望，或曲頸回首，各盡其態，栩栩如生。二對稱呼應。兩只鶴立于殿脊之上，呈對稱回首相望狀。右側一鶴穩立，扭頭作引頸高歌狀，與眾鶴呼應；左側一鶴立足未穩，姿態生動，頗有動感。三細膩渲染。不勾線條，直接涂色，淡墨重彩，細膩渲染，色彩明艷。鶴體積不大，卻刻畫入微，精致地畫出鶴的頭部、脖子與尾巴黑紅相間的羽毛。四飛翔方向。各不相同，表明正在繞屋檐盤旋。細節的描繪使畫中的鶴群更顯生動，具有動態美。五色彩運用。天空用石青色平涂，使玉宇澄清，映襯出白鶴的圣潔與華貴。鶴身粉畫墨寫，睛以生漆點染，空中像回蕩著鶴鳴。六構圖新穎。一改常規花鳥畫的方法，將飛鶴布滿天空，一線屋檐既反襯群鶴高翔，又賦予畫面故事情節。

宋徽宗不僅自己在藝術上有成就，還是一位推崇工藝美術的皇帝。他重視瓷器的制作，生產的汝、官、哥、定、鈞等名瓷，至今仍被譽為瓷器中的極品。在他的倡導下，宋代的工藝美術達到空前繁榮。他廣收古物和書畫，擴充翰林圖畫院，讓文臣編輯《宣和書譜》、《宣和畫譜》、《宣和博古圖》等書，對繪畫藝術有很大貢獻。他不僅自己沉迷于藝術，還極為重視藝術的發展，將畫家提到在歷史上最高的位置，成立翰林書畫院，即當時的宮廷畫院。以畫作為科舉升官的一種考試方法，每年以詩詞做題目刺激許多新的創意佳話。宋徽宗是一個政治上了無建樹的昏庸之君，不過他的藝術修養很高，詩詞、書法、繪畫都造詣很深，堪稱一代藝術大師。在他的感染和影響下，北宋的藝術達到鼎盛時期。

宋徽宗沉迷于藝術，疏于朝政，導致國家日益衰敗。在金兵的鐵蹄下，北宋滅亡。有人說，宋徽宗是“一手好字畫，一手爛江山”。他明明可以成為一位藝術家，卻偏偏被推上了皇位。也有人認為，正因為他把藝術看得比政治重要，才成就了他在藝術史上的地位。

在文化人眼里，宋朝歷代帝王，名氣最大不是開創宋朝的趙匡胤，也不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宋仁宗，更不是開啟熙寧變法的宋神宗，而是北宋第八位皇帝宋徽宗。宋徽宗之所以名氣最大，源于他在位25年間各種大事件，以及他各種文藝范兒的喜好。

這些大事件中，靖康之變是最重要、最有影響的事件，這個事件直接導致北宋王朝的終結。宋徽宗繼位時，父兄為他奠定了太平盛世。如果他善于調和新舊黨爭，按照父兄路線走，勵精圖治，宋朝或許會成為強大富裕的國家。但他崇信道教，大興園林，沉迷于書畫和收藏不能自拔，一點點把國家財富揮霍一空。

這時候，原先由遼國統治的女真人開始崛起，讓遼宋關系發生了微妙變化。但這時遼國地域遼闊，想要在短時間內消滅遼國，女真人還沒有這個能力。這支發源于東北的民族開始與宋朝交涉，利用宋遼之前的糾葛，達成聯宋滅遼的目的。

金國在表示聯合的時候，拋出一個巨大的蛋糕——聯手滅遼，金國會將幽云十六州送給宋朝。收復幽云十六州是宋朝歷代帝王一直的夢想，從太祖建國設立封樁庫起，就是朝野上下的一種渴望。這種誘惑讓宋徽宗不得不動心。聯金滅遼成一種趨勢，在反復考慮之后，宋徽宗決定聯金滅遼。

宋朝多次爽約，讓金國很不高興。宋朝也并非無故爽約，境內發生大規模的農民起義，朝廷不得不將重心放在消滅農民起義上。等宋朝平定農民起義后，金國已經將天祚帝打得節節敗退。即便如此，金國依然希望與宋朝聯合滅遼。之前建立的聯盟依然存在，只是在盟約中沒有寫清宋要收回幽云十六州，這也埋下了雙方日后扯皮的禍根。

宋朝聯合金國夾擊天祚帝，天祚帝不得不逃往夾山。遼國殘余勢力在幽州成立北遼政權，宋朝派童貫去收復幽州；十五萬宋軍將士卻被區區數萬遼軍殘部擊潰，還是女真人出面，才將北遼滅掉，這也讓女真鐵騎看到宋朝軍隊的不堪一擊。在消滅遼國之后，女真人將目光投向這個中原王朝。試探性地打了幾仗，女真人發現宋朝武備廢弛，根本不是自己的對手。

女真鐵騎南下，兩次圍攻汴京，汴京被攻破，女真鐵騎燒殺搶掠。北宋皇室、大臣、后宮佳麗、宦官等無一幸免，都被女真人押著返回北方，宋徽宗也被稱為“昏德公”和“重昏侯”。即便宋金不聯合，只要宋朝不從中作梗，金一樣會滅了遼，繼而南下滅宋，在宋徽宗這樣的皇帝手中，配合蔡京、朱勔等人的慫恿，宋朝遲早有一天會滅亡。

北宋滅亡后，宋徽宗一行人受盡屈辱，在五國城期間，遭受非人待遇，想起曾經錦衣玉食的生活不禁悲來，寫下一首《在北題壁》的詩：“徹夜西風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斷天南無雁飛。”這首詩算是對亡國遺恨的反思。但為時已晚，一切都無可轉圜。

宋徽宗的名氣大的原因，也來自他許多奇聞軼事以。他與李師師的一段軼事，被后世大書特書。他曾為李師師寫過一首詞《醉春風·淺酒人前共》：“淺酒人前共，軟玉燈邊擁，回眸入抱總含情。痛痛痛，輕把郎推。漸聞聲顫，微驚紅涌。試與更番縱，全沒些兒縫，這回風味忒顛犯。動動動，臂兒相兜，唇兒相湊，舌兒相弄。”

書畫造詣深是宋徽宗名氣大的又一重要原因。宋朝之后的文人、書法家、畫家對宋徽宗都推崇備至。宋徽宗的書法繪畫，在當時堪稱一絕，即便在今天，他的書畫也被奉為瑰寶。當初他不是作為皇位繼承人培養的，他在17歲之前，極盡一個藝術家的天分來玩各種藝術。流行的筆墨、丹青、騎馬、射箭、蹴鞠等技藝，他都有涉獵，且造詣不凡。

宋徽宗在書畫領域，帝王中可謂天下一人。宋朝前期的帝王也都或寫書法，或作畫，如宋仁宗的“飛白書”也頗具特色，但其影響無法與宋徽宗相比。宋徽宗在山水、花鳥、人物等方面的繪畫造詣，都達到了一個高峰。南宋鄧椿的繪畫史著作《畫繼》評價：“徽宗皇帝，天縱將圣，藝極于神。即位未幾，因公宰奉清閑之宴，顧謂之曰：‘朕萬幾余暇，別無他好，惟好畫耳。’故秘府之藏，充牣填溢，百倍先朝。又取古今名人所畫，上自曹弗興，下至黃居寀，集為一百秩，列十四門，總一千五百件，名之曰《宣和睿覽集》。蓋前世圖籍，未有如是之盛者也。于是圣鑒周悉，筆墨天成，妙體眾形，兼備六法。獨于翎毛尤為注意。多以生漆點睛，隱然豆許，高出紙素，幾欲活動，眾史莫能也。”

宋徽宗本人喜歡作畫，又對作畫有獨特見解，李唐、蘇漢臣、張擇端等人都出自宋朝官方畫院。除了這三位名氣大的畫家外，還培養出一大批書畫家。宋徽宗本人經常混跡于書畫家中，與他們交流心得。有時候，他還出題考畫院的畫家。有一次，宋徽宗出了一個“竹鎖橋邊賣酒家”的題目，讓畫院的畫家們作畫，許多畫家的立意讓宋徽宗不滿意，只有一個畫家在一片竹林中畫了一面酒旗，意味著酒家就藏在竹林中，并沒有直接畫出酒家。宋徽宗看了后，大為贊賞。

正是因為宋徽宗對作畫看重，讓宋朝產生了一大批書畫藝術佳作，比如《清明上河圖》《千里江山圖》等畫作家喻戶曉。宋徽宗本人的畫作《虢國夫人游春圖》《芙蓉錦雞圖》等，也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宋末元初書畫家趙孟評價宋徽宗的書法：“所謂瘦金書，天骨遒美，意趣藹然。細玩之，信不在李重光下，誠足珍矣。”宋徽宗不僅寫得一手漂亮的瘦金體，對于其他字體的書法也有涉獵。他用草書寫的《千字文》，是收藏者渴求之物。他還將自己的書法作品整理成冊——《宣和書譜》。

宋徽宗身為皇帝，卻對這些愛好無法割舍。宋徽宗時期有“六賊”——蔡京、童貫、王黼、梁師成、朱勔、李彥。為了滿足皇帝的這些愛好，到處搜刮錢財、增加賦稅。蔡京是宋徽宗時期的宰相，在宋徽宗25年的帝王生涯中，他先后4次任宰相，任期達17年。蔡京在為相這些年，極力為宋徽宗的愛好忙前忙后。

為了滿足宋徽宗的收藏愛好，朝廷還成立一個搜羅隊，不惜動用全國之力，收集奇珍異獸、奇花異石，一船一船地運往汴京。每十只船組成一隊叫“一綱”，運送花石的船隊稱花石綱。“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時間花石綱成為宋朝的一道風景線。宋徽宗在“六賊”的慫恿下，揮霍家業，前幾代帝王積攢的財富都變成奇珍異石、奇花異草、書畫作品。

宋徽宗讓朱勔負責在南方收集各種奇珍異石，朱勔曾在太湖發現一塊巨大的石頭，動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將此石運送到開封。宋徽宗看這塊石頭非常高興，賜名為“神運昭功石”，并授予這塊石頭“磐固侯”爵位；這是歷史上絕無僅有的荒唐舉動——給一塊石頭授爵位；這位因運送石頭有功的朱勔，也被宋徽宗擢升為威遠節度使。

宋徽宗從各地收集的花石，都放在艮岳（山名）。宋人周密在《癸辛雜識》中記載：“前世疊石為山未見顯著者，至宣和艮岳，始興大役。連艫輦致，不遺余力，其大峰特秀者，不特封侯，或賜金帶，且各圖為譜。”艮岳不僅有各類花石，還有各種奇珍異獸，“山之上下，致四方珍禽奇獸，動以億計，猶以為未也”。“又為勝游六七，曰躍龍澗、漾春陂、桃花閘、雁池、迷真洞，其余勝跡，不可殫紀”。

這些大肆揮霍的行為，蠶食著宋朝的家底。蔡京、朱勔、楊戩、李彥等人，為了搜刮民脂民膏，以皇帝的名義將手伸到民間，撐脹自己腰包；他們橫征暴斂，魚肉百姓，增加賦稅，盤剝百姓；?政治腐敗、軍事孱弱與金國入侵疊加，最終導致北宋滅亡。

 

作者簡介：郭松，四川古藺人，川大本科生，貴大研究生，從軍23年，從檢16年，在《散文選刊》《散文百家》《邊疆文學》《檢察日報》《云南日報》《春城晚報》等發文120余篇，獲中國散文年會“十佳散文獎”，4篇散文被選為初高中語文試題。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