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筆下的呼倫貝爾

 

作者：晉銘

 

在祖國雄雞狀版圖的最北端，有一片被上蒼格外垂青的土地——呼倫貝爾。這里不僅是地理坐標上的北疆明珠，更是我靈魂深處永恒的原鄉。從根河蜿蜒的林間小徑到呼倫貝爾草原的天際線，我的生命早已與這片土地血脈交融。而今，手中的筆成了另一支套馬桿，在稿紙上放牧著文字的馬群，用墨香丈量這片滋養我靈魂的沃土。

 

十二歲那年的遷徙，不僅讓我在草原扎下了生命的根須，更在牛皮封面的筆記本里種下了最初的文字胚芽。當鄂溫克族老阿爸將摔跤獎牌掛在我胸前時，他古銅色的手掌拂過我的發梢：“草原的孩子，該學會用兩種眼睛看世界。”后來才懂得，他教我的是套馬桿丈量天地的銳眼，而父親留下的樺樹皮筆記本，正等著我以文字的經緯編織記憶的符合。那些稚嫩的文字，像草原上的蒲公英，在風里尋找著扎根的土壤。

 

在敖魯古雅部落的冬夜，我蜷縮在馴鹿皮褥子上，就著松明火記錄鄂溫克老人的口述史。筆尖在樺樹皮上沙沙作響，每一道劃痕都像在刻寫民族的年輪。老奶奶編織鹿筋繩的節奏與我的書寫形成奇妙的和聲，仿佛古老的史詩在兩代人手中接力。當第一縷晨光穿透撮羅子時，老人撫摸著那些凹凸的文字紋路："孩子啊，你把這些故事種在紙頁上，來年就會長出新的森林。"這句話如同一粒火種，點燃了我用文字守護森林和草原文明的執念。

 

我開始帶著筆記本追逐四季輪回。春雨浸潤白樺林時，我用詩句接住樹梢滴落的松脂，讓文字凝結成琥珀般的晶瑩；夏日那達慕大會上，我記錄下搏克手肌肉的震顫與彩綢的飛揚，一行行文字在紙頁上奔涌如馬群；秋日轉場時節，在勒勒車的顛簸中我捕捉牧歌的韻腳，讓文字隨著車輪的吱呀聲起伏；冬夜圍爐時，我將薩滿的傳說釀成閃著藍火的童話，讓故事在筆尖開出冰花。牧民們笑稱我是行走在草原上的寫字人，我的口袋里永遠裝著被風沙磨毛邊的筆記本，就像牧人隨身攜帶的銀制鼻煙壺，珍藏著草原的呼吸與心跳。

 

那年大旱，我跟隨運水馬隊穿越龜裂的草場。當清水在銀碗中泛起月光時，我顫抖的筆尖竟寫不出半個字——直到看見老額吉將水分給奄奄一息的羊羔，我才在日記本上記下：“草原的慈悲，是干裂大地最后的甘露。”這篇《長生天的眼淚》發表時，我特意保留了原稿紙上被淚水暈染的墨跡。那些模糊的文字，恰似草原母親眼角的淚痕，訴說著生命的堅韌與溫柔。

 

去年初春，我在克魯倫河畔湖重新尋找張勇烈士的足跡時，老牧人的講訴如奔流的河水，激蕩著我顫抖的身心，我站在埋葬英靈的黃花崗上，遙望在白雪中裸露、蜿蜒的河床，像一幅巨大的挽幛，鋪展在天地之間，表達著草原永恒的懷念。我最終發表在報紙上的照片和《思歌騰廣場的雕像》讓讀者從文字里讀到了“思歌騰”歲月，感受到了民族融合的真情實意，我也真正明白：鏡頭能凝固瞬間，唯有文字能讓草原的心跳永遠鮮活。那些在稿紙上流淌的文字，是我獻給草原的哈達，散發著奶茶的味道與長調的悠揚。

 

如今我的書房掛著兩件珍寶：父親用松木雕成的鋼筆架，老阿爸贈送的鑲銀馬鞭。每當夜深人靜時，馬鞭的影子投在稿紙上，仿佛提醒我：真正的草原作家，當以筆為鞍，在字里行間永遠保持奔馳的姿態。那出版的散文集，是我獻給呼倫貝爾的家書；那些在全國眾多報刊發表的文字，是我拾起的草原故事，精心打磨的一串串珍珠。讓文字與土地血脈相通相融，每個標點都是我的星辰大海，照亮靈魂的原野。

 

站在伊敏河的觀景臺上，看金箔般的落葉在稿紙般的河面書寫季節的絕筆。我終于懂得，手中的筆正是森林饋贈的另一種年輪，當最后的墨痕滲入土地，我的血脈將與呼倫貝爾的江河永遠同頻共振。暮色中，我聽見父親當年撫摸松樹年輪的低語，此刻化作鍵盤上的敲擊聲，在數字海洋里為我的草原筑起永恒的敖包。那些躍動的字符，是新時代的勒勒車輪，載著草原的傳說駛向更遠的遠方。

 

當北斗七星再次照亮木刻楞小屋的窗欞，牛皮筆記本里的文字正悄然生長。我的呼倫貝爾啊，若有一天我的文字能為初春注入淡淡的芬芳，那一定是冰凌花在融化中繼續講述著關于生命、關于大愛的永恒童話。那時，每一個字符都將化作草原的露珠，折射著天地間最純凈的光芒。

作者簡介：

晉銘，內蒙古呼倫貝爾人。畢業于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學歷，碩士學位。國家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內蒙古作家協會會員、內蒙古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呼倫貝爾市作家協會副主席。《散文· 原創版》《海外文摘·文學版》簽約作家。魯迅文學院學員。呼倫貝爾市第五屆政協委員。現任呼倫貝爾市文學藝術事業發展中心主任。

著有散文集《枕夢北方》于人民日報出版社出版，編著文集《似夢年華》入選《當代作家精選文庫》。其散文、散文詩、詩歌、歌曲、小小說、報告文學、文藝評論、非虛構作品等在《北京文學》《民族文學》《生態文化》《中國文藝報》《中國文化報》《中國民族報》《人民日報》《北京晚報》《內蒙古文史資料》等國內正規報刊發表若干，被多種選本選刊和中國作家網、新華網、中國文藝網、作家網、學習強國、人民網等平臺轉載，獲多種獎項，部分作品譯成蒙文發表。

 

來源：《枕夢北方》微信公眾號

作者：晉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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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