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蕾上的云南野生菌
作者:郭松
每年的六至九月,是云南野生菌大量上市的季節,那些長在深山中的綠色食物,因味道鮮美,細嫩爽口,被視為餐桌佳肴。
云南豐富的植被,充沛的雨水,冬無嚴寒,夏無酷暑,孕育了野生菌,其種類、數量之多,讓人由衷贊嘆這片神奇的土地。
雞樅、牛肝菌、猴頭菌、奶漿菌、青頭菌、見手青、谷黃菌、刷把菌、珊瑚菌、干巴菌、羊肚菌、米湯菌、松茸……潤澤出一個刺激味蕾的野生菌王國。
野生菌的美味著實無法抵御,生炸、干炒、滾湯、火鍋涮、扣蒸,加以紅辣椒或青辣椒、大蒜,或雞肉、鴨肉、豬肉、牛肉,無論咋個烹飪都是唇齒生香的珍饈美饌。
一場太陽一場雨,澆透的山野云霧繚繞,村民挎著籃、拎著袋,踏著清晨的露珠上山撿菌,穿梭于崇山峻嶺之中。扒開蓬松鼓鼓的松毛、腐葉,破土而出探著腦袋團團簇簇的菌子,有亭亭玉立的,有矮矮墩墩的,有肥碩壯實的。
雞樅出土時菌蓋呈圓錐形,色黑褐或微黃,獨朵、大朵有幾兩甚至1斤,質細絲白,味鮮甜脆嫩,清香可與雞肉媲美。撿雞樅可遇不可求,有的人從雞樅旁邊過也發現不了,有的人很遠就能聞到它的清香,看見它的身影。撿雞樅不是漫山遍野撿那么容易,有時一天跑幾座山,一無所獲是常事。
青頭菌帽子是青色,菌把是白色,小清新的感覺,頭頂“青青草原″的情侶菌,顏色看著怪,味道惹人愛。谷黃菌,顏色鮮艷,似淡淡的胡蘿卜色,也似煮熟了的紅蝦色,脆嫩可口,香味濃郁。野生菌為人間至味,只要吃過就會難以忘懷,也是云南人走不出的鄉愁。
踏著清晨的薄霧,呼吸著含有花草芳香的富氧空氣,聽著蔥郁林間的鳥鳴,大人小孩肩挎籃、手提桶,像去趕赴一場盛會,到了山上,各顯身手,眼睛要賊,不放過目光所及的草叢、樹根,似猴子般敏捷奔竄,伙伴互相顯耀一番成果,那種喜悅的心情無以言表。
野生菌雖然味美,每年都會發生幾起中毒事件,輕者嘔吐、腹瀉、心慌、出冷汗,重者休克甚至喪命。主要是多種雜菌混食,熟透度不夠,還有真菌仿菌混淆一處無法分辨開來。彩云之南,到處是菌子,聶榮慶在《菌中毒》一書中指出,“菌中毒”既指菌子中含有的毒素在烹飪不當時,確實造成一些生理上的中毒反應,也指云南人心理上對“菌中毒”有一種奇特的需求。
在云南,雨后長出來的第一茬野生菌稱為“頭水菌”。不少云南人認為,“頭水菌”毒性最強、危險最大,打聽誰吃“頭水菌”中毒也成了云南人的一種生活日常。不過,相較承認菌子有毒,不少云南人似乎更愿意承認人在吃菌子后出現幻視、幻聽、妄語等,是因為烹飪菌子的方法不當,或人的體質與野生菌不相適應。
云南野生菌種類豐富,可查證的食用野生菌約900種,占全國種類的90%,全球種類的36%。牛肝菌、雞樅、松茸等頗為出名的菌子,是云南人最常食用的。牛肝菌是一種肉質肥厚、風味獨特的菌子,因其在炒后口感爽滑,追捧者不計其數。
見手青學名蘭茂牛肝菌,又稱紅蔥,是中國科學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發布的云南常見毒菌之一。烹飪這種菌子時,要先將其切成薄片,然后放入加了大蒜的熱油中翻炒,火不能太大,不然菌子瞬間變干但毒素尚未揮發,仍有中毒風險。只有小火慢炒,煸出菌子的水分,再慢慢收汁,才能避免菌中毒所致的妄想、妄言等癥狀。
在云南,不同菌子的價格往往不一,見手青的價格可達到每公斤兩三百元,雞樅的價格最高可達上千元。野生菌一般生長在針葉林和混交林地帶,品質好的菌多生長于茂密的叢林或陡峭的石壁叢中。
近幾年一首與吃菌有關的歌曲廣為傳播,其中,“紅傘傘、白桿桿,吃完一起躺板板”被認為是區別于有毒菌的標志。其實,造成中毒人數最多的,往往是那些看上去通身白嫩,散發出陣陣香味的野生菌,其中又以鵝膏菌最多,其特點是“頭上戴帽,腰間系裙,腳上穿鞋”,即同時具備菌蓋、菌環和菌托的野生菌。除此之外,外貌與可食用的密褶紅菇、稀褶紅菇相似的亞稀褶紅菇,也是導致中毒人數最多的菌子。
每每回味起菌子那噴噴香的滋味,一些人又會覺得吃菌的危險不那么重要了,因為那味道實在是太誘人了。云南野生菌上市的時節,真正是云南人的心頭好、外地人的迷幻劑。凡是來云南的親朋好友,菌子總歸是要嘗一嘗的,這是云南人的待客之道。有一天吃晚飯,云南特色菜上了好幾道,印象最深的還是菌子中的扛把子——爆炒見手青。見手青是最害怕又最想嘗的一種菌子,一不小心吃了后就能看到外星人。
因為菌子剛上市,一盤爆炒見手青很是鮮嫩,用大火重油爆炒之后,辣椒的辣味猛沖上來,但見手青的香味和鮮味,非但沒有被辣味遮蓋,而是和辣椒一起“三味齊下”,直接沖擊食客的味蕾。第一筷子下去,確實是辣,緊接著,第二筷子下去,就一個感受:真的太好吃了,趕緊招呼服務員上米飯。別人怎么吃見手青,我不清楚,但我每次吃這道爆炒見手青,米飯是標配。
菌子自古就是美味。《詩經·國風·邶風·簡兮》:“山有榛,隰有苓。”苓,即茯苓,一種真菌,云南是主產地,廣東人制成茯苓膏,金黃色,很有特色。《呂氏春秋》卷十四“本味”:“和之美者,陽樸之姜,招搖之桂,越駱之菌。”越駱之菌是美味,云南之菌也是美味,雞樅菌就更是云南的美味。云南人的菌類食譜中,雞樅菌是神品,有雅致與書卷氣的味道。
?雞樅,有“菌中之王”的美譽,別名雞菌、白蟻菇、荔枝菌、豆雞菇、傘把菇、雞肉絲菇、蟻棕、斗雞公、三塔菌等。得名雞樅的說法很多,有人認為因其形狀像雞腿,有人認為其成熟的菌蓋紛披如雞羽而得名,都沾點邊,但都不是定論。明代陳文《景泰云南圖經志書》“安寧州”有“菌子”條:“土人呼為雞宗,每夏秋間,雷雨之后,生于原野。其色黃白,其味甘美,雖中土所產,不過是也。”這是云南雞樅味美的較早記錄。
雞樅生長很特別,它們與白蟻形成共生關系。白蟻在筑巢時為雞樅菌傳播菌種,同時從雞樅菌那里獲得各種營養和抗病物質;雞樅菌則從白蟻巢及周圍獲得營養源。也因此,雞樅菌并不只見于山林野地,莊稼地里也常見其身影。每年雨季來臨,雞樅菌就開始生長,先是小小的白色的球狀物,漸長,就成為人們食用的雞樅菌。
挑選雞樅有講究。云南民間,雞樅以其外皮的顏色可分為黑皮、青皮、白皮、花皮、黃皮等,其中以黑皮、青皮和黃皮為好,價格也不一樣。形狀以菌蓋尚未張開的為好,其他菌子也是如此,所謂“嫩頭青”是也。菌蓋張開多半會裂開,長過了,像裂開的傘,不僅形象不怎么樣,味道也不怎么樣。我見過最大的一朵雞樅有一公斤左右;還有報道說,云南最大的一朵雞樅有1.3公斤,可想見其碩大。
雞樅的吃法通常是煮湯。煮湯能將鮮味原本地激發出來,融入湯中。輕輕一口,口中的鮮味隱約而來,幾秒鐘后,這種鮮味淹沒味蕾,使人似乎要飄起來,但又扎扎實實地游走在身體里,這應當是一種能使人上癮的味覺感受。
云南人口味較重,但在對待雞樅上,無一例外地選擇鮮味。雞樅的鮮美使人著迷。雞樅吃多了,味覺會變得挑剔,云南人稱嘴刁。云南各地都有雞樅,但以昆明、楚雄等地為好。這么說,其他地方的人可不同意;各個地方的雞樅又有差別:保山以昌寧的雞樅為好,曲靖以羅平的雞樅為好,玉溪以易門為好,楚雄以南華為好。有時一個縣里的人也會將某個山頭的雞樅區別出來。當然,這是本地人說的,對外地人來說,云里霧里,不必在意。
外地人要吃雞樅也很容易。雨季到云南,各縣城街上都有,張口一問就有人指導你去買。小吃店也可以去,看貨點菜。昆明有專門的市場,有專門的菌子宴,都可以去嘗試。不必想雞樅有多珍貴,雨季就是它們的世界,放眼皆是,價格雖貴一些,但仍具民間性。
菌子是人間美味,如何把這種美味留存下來,古人進行了不懈的探索。一個成就是曬干菌子,夏天菌子很多,采菌回來到街上出售,賣不完的帶回家吃,吃不完的就曬干。夏天,很多人家的房頂上曬著干菌子。又因為有雨季,每天曬曬收收,是很有意思的。另一個成就是腌制菌子。《齊民要術》記錄“木耳菹”,清代朱彝尊《食憲鴻秘》有“醉香蕈”,袁枚的《隨園食單》“小松菌”條記:“將清醬同松菌入鍋滾熟,收起,加麻油入罐中。可食二日,久則味變。”
雞樅可以做成油雞樅。《滇南雜志》說:“鹽而脯之,經年可食;若熬液為油,代以醬豉,其味尤佳,濃鮮美艷,侵溢喉舌間,為滇中佳品。”油雞樅的做法是:將雞樅削去泥土,清洗干凈,縱向撕開,不是切開,為了保持其天然的纖維和美味成分——晾干水分;菜油在鍋里燒熟,加入切成段的干辣椒及花椒,微炸,放入雞樅,文火慢炸,至雞樅水分收干,微黃,起鍋,放涼,入壇,原油浸泡,可貯存食用大半年。
油雞樅的吃法主要是作調味品,舍不得作菜,那太奢侈。吃面條,放一點油雞樅,味道很好。用浸泡雞樅的油炒飯,香味長久。雞樅不僅云南有,四川、貴州、江蘇、福建、海南等地也有,只不過味不比云南的鮮,也沒有云南這樣推崇雞樅。四川一些地方也腌油雞樅,比如涼山,彝族用菜油加入花椒、干辣椒將雞樅炸熟,冷卻,原油浸泡,封裝入瓶,就是油雞樅,與云南做法一樣。
作者簡介:郭松,四川古藺人,川大本科生,貴大研究生,從軍23年,從檢16年,《散文選刊》簽約作家,在《散文選刊》《散文百家》《邊疆文學》《檢察日報》《云南日報》《春城晚報》等發文120余篇,獲中國散文年會“十佳散文獎”,4篇散文被選為初高中語文試題。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