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九家翁待客記
作者:錢緒彬
七月中旬,酷暑如沸。七月十九日,我與妻邀六位摯友,一行八人驅車百里,直奔鄂西群山深處的故園——那個孕育了農村合作醫療雛形的土家山寨,探望年近九旬的老父親。
山路蜿蜒,綠意漸濃。老家三層樓房依山矗立,堅實沉穩。車子在水泥院壩停穩,熱浪裹挾著熟悉的草木泥土氣撲面而來。抬眼便見父親和大嫂立于大門陰涼處等候。九旬光陰刻下的溝壑,此刻被孩童般的喜悅充盈,眼中水光閃動,反復念叨:“好啊!都來了,熱吧?快進屋!”他急切伸出布滿青筋的手,緊握每位來客,久久不放,似要確認這喧騰非夢。
日頭西斜,暑氣漸消。院壩燈火亮起,廚房里大嫂忙得腳不沾地,灶火熊熊,飯菜飄香。我們圍坐笑語,杯盞叮當,琥珀色的酒液映著暖光。退休隱居大吉嶺的子成兄特意趕來助興。大家輪番向父親敬酒,火辣入喉,點燃了席間的親厚與歡暢。父親以茶代酒,眼角眉梢的笑意流淌在每一道皺紋里。大嫂熱情招呼,暖意融融。緊趕慢趕仍錯過酒席的安哥,被子成兄一把拉住喝啤酒,半醉的我也不得不在旁作陪。
酒至半酣,便攜音箱搬出。頃刻間,旋律流淌滿院。眾人借酒興高歌,調或不準,情卻真摯,子成兄聲音最洪亮。歌聲飛出小院,掠過樹梢,在夜空回旋,乘夜風奔向遠山。夏蟲唧啾應和。父親坐于躺椅,隨節拍輕晃,皺紋舒展,目光流連,欣慰滿足。夜深客散,院壩寧靜,唯父親房間燈亮,窗上映出他時而坐起、時而躺下的佝僂身影——這久違的喧騰如甘霖,滋潤了他枯寂的晚年。
次日清晨,薄霧籠寨,草尖露珠折射碎光。妻子指向門前公路下方:“走,摘麥李子去!坡就在下頭。”沿通往方家埫岔公路下坡,頓感清涼。抬眼望去,累累麥李子懸于枝頭,青黃誘人,綴著薄霜,閃爍晨光,果香淡淡。朋友驚喜四散:“真多!”“好大!”“枝都壓彎了!” 捻下果實,沉甸甸的果子帶著沁涼露水落入掌心。熟透的果子偶墜腐葉,“噗”地一聲輕響,惹人發笑。鳥雀驚飛。不多時,兩只岔口四方框子皆已滿鼓沉甸,果香混著草木清氣,盈滿呼吸。
采摘歸來,院壩堆滿沉甸果實。臨行前,大嫂已備好干凈塑料袋,招呼道:“來,分一分,帶回家嘗嘗鮮!”她手腳麻利,揀最大最飽滿的果子分裝,“這幾份帶給沒來的朋友解饞。”很快,六位朋友(四家)及我們夫妻人手一份“山珍”。后備箱特意騰位,碼好帶給未至好友的麥李子,還有老黃瓜和南瓜。“山里的東西,不值錢,就是個心意!”大嫂笑言。
“來張合影吧!”我興致勃勃地提議。山青立刻接話:“老爺子坐中間。”我快步進屋,拿來那本人民衛生出版社出版的《小故事 大事業——中國基層衛生發展回眸》,輕輕放在父親胸前——書中記錄著他“閃閃發光”的故事。大家簇擁著父親,留下了這難忘的瞬間。書與照片相映成輝,共同見證著遠道而來的客人們這次難忘的“樂園”之行。
辭別時,父親立于道場邊依依揮手,大嫂與侄媳一旁相送。車輪轉動,窗外身影漸小,融入蒼翠山色。車廂內,麥李清甜浮動,分裝袋隨顛簸沙沙輕響——滿載著大嫂的山野情誼與故園滋味。
山路蜿蜒,青山如濤退去。回望故鄉,小樓、院壩、果坡皆隱沒,唯留心頭暖痕。
歸途漫漫,車廂載滿沉甸麥李,更載滿沉甸情意:前夜歌聲笑語、坡地金果閃耀、父親燈下難眠、大嫂沾泥褲腳塞果、分裝各家及遠友的甜蜜饋贈……莽莽青山如大地胸膛起伏——行囊所裝,遠不止山野之味;山寨深情與不褪鄉愁,已如門前坡地樹根,深扎腳下土,嵌入漂泊魂。
這無言至厚的泥土恩情,總在游子路口,默默守候,穩穩托行人生長路。那分出的每顆麥李,皆如種子,將父親與大嫂守望的鄉土溫情,播撒遠方。
作者簡介:錢緒彬,湖北長陽人,中國鐵路作家協會會員,宜昌市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人民鐵道》《武漢鐵道》《三峽晚報》《荊門晚報》等報刊及中國作家網、作家網等網站。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