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夫人,中國巾幗英雄第一人
作者:劉敦樓
嶺南的晨霧里,總藏著千年未散的檀香。那香氣從高涼郡(今天的茂名、陽江等地)的古驛道飄來,混著榕樹的清香與珠江的潮聲,漫過雷州半島的紅土地,漫過瓊崖的椰林,最終落在一位女子的裙裾上,她就是冼夫人。
冼夫人(冼英,512—602年),是中國南北朝至隋朝時期嶺南地區最杰出的少數民族女政治家、軍事領袖,被周恩來總理譽為“中國巾幗英雄第一人”。她出身南越俚族(今黎族先民)大首領世家,一生歷梁、陳、隋三朝,60余年馳騁嶺表,以“唯用一好心”為信條,維護國家統一、民族團結,開發嶺南、海南,被尊為“嶺南圣母”“譙國夫人”。
初見冼夫人的名字,總以為是史書里模糊的剪影。直到這次夏日旅行佇立位于高州市文明路的冼太廟前,看香火在斑駁的石碑上投下搖晃的光斑,才讀懂那些鑿刻在石頭上的文字:“夫人幼賢明,多籌略,在父母家,撫循部眾,能行軍用師,壓服諸越。” 那是南北朝的亂世,嶺南大地上,俚、僚、漢各族部落如星羅棋布,刀光劍影是山間常態。年輕的冼英站在云霧繚繞的銅鼓嶺上,望見的不是部落間的廝殺,而是各族兒女共飲一江水的模樣。她腰間的環佩叮當作響,那是俚族銀飾與中原玉佩的和鳴 —— 自那時起,融合的種子已在她心中生根。
最動人的是她與馮寶的聯姻。彼時的馮寶,是從中原南下的漢人官員(高涼太守),北燕皇族后裔,帶著儒家典籍與農耕技藝,卻在俚族聚居的高涼郡寸步難行。冼夫人脫下象征俚族首領的犀皮甲,換上繡著鸞鳥的漢式襦裙,以一場跨越族群的婚禮,為嶺南打開了一扇窗。她教俚人識漢字,教漢民種瘴地稻,連官府的判案都變成了雙語公示。據史載,那時高涼的田埂上,漢人的牛車與俚族的竹筏常并排歇在榕樹下,孩子們鬧在一起追蝴蝶,根本分不清誰是 “越人”,誰是 “漢人”。
梁武帝末年的侯景之亂,像一把野火點燃了江南。嶺南的豪強趁機擁兵自重,有人勸冼夫人:“憑您的威望,可裂土為王。” 她卻指著案上的《春秋》說:“我俚人先祖曾說,水歸大海方得安,民歸一統方得寧。” 于是她披甲跨馬,帶著俚漢聯軍馳援建康。戰馬踏過南嶺的關隘時,她戰袍上的紅纓與馮寶的官帽在風中相逐,像極了俚漢兩族交握的手。亂平之后,陳朝皇帝賜她 “石龍太夫人” 印綬,她卻把印信懸在祠堂梁上,對族人說:“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榮耀,是高涼的俚人和漢人,終于成了一家人。”
最讓人心折的,是她對 “統一” 二字的執念。陳朝覆滅時,嶺南數郡奉她為主,號 “圣母”,保境安民。隋文帝派來的使者帶著兵符與詔書,在邊境徘徊了三個月。冼夫人召集各族首領,指著案上三朝賜物 —— 梁帝的香爐、陳主的玉雕、隋皇的兵符,聲音穿過議事廳的梁柱:“我事三代主,唯用一好心。這好心,是不使嶺南分裂,不使百姓涂炭。” 當她把隋朝的旗幟插上廣州城頭時,珠江口的漁民發現,往來的商船不再分 “越舶” 與 “漢船”,船頭都飄著一樣的船帆,像一群結伴歸航的雁群。
晚年的冼夫人,常坐在荔枝樹下聽孩子們讀書。有俚族孩童問:“圣母,您為什么總說我們是中國人?” 她摘下一顆紅透的荔枝,果皮裂開的瞬間,汁水濺在孩童的手背上:“你看這荔枝,核在中原,花開嶺南,結出的果子,甜得一樣。” 她遣孫子馮盎平定海南叛亂后,特意將中原的紡織技藝帶到瓊崖,讓黎寨的織機與漢地的錦緞在同一片陽光下晾曬。至今海南的黎錦里,還能找到與蜀錦相似的云紋,那是一千五百年前,冼夫人撒下的融合之花。
站在湛江的冼夫人雕像前,看夕陽為她鍍上一層金輝。她身披鎧甲卻面露慈容,左手按劍,右手托著象征民族團結的銅鼓。海風掠過雕像的衣褶,仿佛能聽見她留給后世的訓誡:“汝等宜盡赤心向天子,我事三代主,唯用一好心。” 這 “好心”,是俚族兒女對家園的眷戀,是華夏子孫對統一的堅守,是所有渴望相融共生的靈魂,最樸素的向往。
如今的嶺南,早已是各族兒女共居的樂土。粵語里夾雜著古越語的余韻,客家圍屋的飛檐下掛著俚族的銅鈴,珠江三角洲的稻田里,還長著冼夫人時代引種的稻種。當粵港澳大灣區的燈火點亮夜空,那片被冼夫人守護過的土地,正以另一種方式續寫著融合的傳奇 —— 而那位頭戴銀飾、身披戰袍的女子,早已化作嶺南的山,嶺南的水,化作所有中華兒女血脈里,對 “統一” 二字最深沉的共鳴。
香火還在冼太廟的香爐里燃燒,煙霧升騰時,恍惚看見一位女子牽著俚漢孩童的手,走在晨霧中的古驛道上。她的裙裾掃過紅土地,身后便長出了一片共生共榮的森林。這,就是冼夫人,我們的嶺南圣母,被周恩來總理譽為的“中國巾幗英雄第一人”。
冼夫人“忠君、信義、愛民”精神世代相傳,其人格魅力幾乎是永久地安頓了海南,并在海內外有很大的影響。據當在人講,全球冼太廟超2500座,粵西、海南及東南亞(馬來西亞、泰國等)均有分布。海南“軍坡節”、粵西“年例”(宴席巡游)源于祭祀她的民俗,2014年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