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清茗見山河
作者/池征遙
那一年去一山寺與僧品茶,頗得見識,頓生“一盞清茗見山河”之感嘆!——題記
清晨五更,天光未破,山寺的鐘聲在霧中蕩開。老僧推開禪房的門,炭爐上的鐵壺已微微作響,壺嘴吐出的白氣與山嵐交融,分不清是水汽還是晨霧。他取出一只粗陶茶碗,碗壁粗糲,卻因常年摩挲而泛著溫潤的光。茶葉是去年的陳普,黑褐如鐵,蜷曲如龍,投入碗中時發出細碎的微聲,像是某種古老的密語。水沸了。老僧并不急著沖茶,而是靜待壺中翻騰的浪花漸息,水面浮起細密的蟹眼泡。
陸羽在《茶經》里說:“其沸,如魚目,微有聲為一沸;緣邊如涌泉連珠為二沸;騰波鼓浪為三沸。”老僧深諳此道,知道水若太嫩,茶香不顯;水若太老,茶味則濁。他提壺注水,水流如銀線,茶葉在碗中舒展,漸漸浮沉,像是蘇醒的山魂。
茶湯漸濃,琥珀色的光在碗中流轉。老僧不飲,先觀其色,再聞其香,最后才啜一口。茶味微苦,繼而回甘,喉間似有山風掠過,帶著松針與苔蘚的氣息。這茶采自后山的老樹,樹齡已逾百年,根系深扎巖縫,吸足了山嵐雨露,故而茶湯里藏著整座山的記憶。
僧曰:茶禪一味,自古如此。唐代趙州和尚逢人便道“吃茶去”,看似尋常,卻暗藏機鋒。茶是尋常物,卻可照見本心。有人飲茶只為解渴,有人品茶為求雅趣,而老僧飲茶,不過是借一盞清茗,觀照自性。茶湯澄澈時,心亦澄澈;茶味苦澀時,心亦知苦。茶冷了,便知無常;茶盡了,便知放下。
午后,有居士來訪,老僧依舊煮水瀹茶。居士問:“何謂茶道?”老僧不答,只將茶碗遞去。居士飲罷,忽有所悟——原來茶道不在言語,而在這一飲一啜之間。茶湯入喉,山河入心,萬般滋味,皆是自證。暮色四合時,老僧收起茶具,炭火漸熄。最后一泡茶已淡如清水,卻仍有余香。他說:“人生如茶,初時濃烈,繼而平和,最終歸于平淡。而真正的茶味,不在濃淡,而在是否曾真正活過。”
茶涼了,山寺的鐘聲又起。老僧合掌,茶香猶在齒頰,而心已如止水。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