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是北京的根
郭松
在古老的北京,建筑呈現獨特的對比:一方面是筆直有序的大街,另一方面是蜿蜒幽深的胡同。老北京有句民諺:“有名胡同三千六,無名胡同似牛毛。”
胡同一詞源于蒙古語,意為水井,是漢語中小巷的意思。胡同兩側的四合院,承載著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清朝時期規(guī)定滿漢分別居住,滿人住內城漢人住外城。
七百多年前,為中國打下3300萬平方公里版圖的元世祖忽必烈,將他的京師設在這里,形成一個四四方方的元大都。一條條寬窄不同橫平豎直的胡同,青磚灰瓦,斑駁朱漆,靜靜地看著時間流逝,默默地經歷滄桑。
胡同成就了北京的生活特色與文化底蘊。隨著時代的變化和社會的發(fā)展,曾經多達六千多條的胡同,如今被拆得只剩一千多條。最耳熟能詳的大概是“八大胡同”,曾經的風花雪月巷、軟語香濃枕,一首藏頭詩,描述了八大胡同的名與功:
八大胡同自古名,
陜西百順石頭城。
韓家潭畔弦歌雜,
王廣斜街燈火明。
萬佛寺前車輻輳,
二條營外路縱橫。
貂裘豪客知多少,
簇簇胭脂坡上行。
北京我去過五次,多年前的一天,我漫無目的地閑逛,在住處附近發(fā)現一條小胡同,隱藏在高樓大廈的陰影里,靜謐而清冷。一個院子的院門朝東,跨過一道鐵柵欄門,有一顆參天古樹,冬天的緣故,葉子快掉光了,一人抱粗的樹干挺立在那里,灰褐色的樹干與灰黃色的土地,歷經滄桑及歲月洗禮的樹皮布滿瘢痕,樹干盡頭分出的枝丫有碗口粗,往上是數不盡的碎樹枝,咋咋呼呼地往外舒展著。
樹邊靠著一輛“二八大杠”,放著竹草編成的掃帚,樹的西側是胡同口的一棟房子,青磚灰瓦硬山頂,朱漆木門被換成防盜門。這個院子是簡單的一進院,越過土坯圍墻往里看,院子是細長的,院里的西廂房是一間小平房,正對著按防盜門的門樓,坐北朝南的是正房,朝東的大門緊閉,或許等天暖和了,會有小孩從里面跑出來,蹲在樹蔭下彈彈珠、跳房子、丟沙包,或者三五成堆的老大爺在樹下下棋、喝茶、逗鳥,晚上的時候或許會有老大媽躺在躺椅上搖著蒲扇在樹下講故事。到那時候,這棵樹就不再沉默了,或許會在風里嘻嘻地笑。
再往里看,是一排排小平房,外面有的糊著灰色的水泥、有的刷著灰白色的石灰,斑斑點點裸露著里面的紅磚。在一眼望到頭的小胡同里,擠住著十幾戶人家,一間間低矮簡陋的磚房頑強地擠占著胡同,有的是廚房,有的是臥室,有的是衛(wèi)生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光鮮靚麗、繁華耀眼的北京。住在里面的人進進出出,有的端著一盆濕衣服出來掛在樹枝上晾曬,有的抱著電爐子出來準備炒菜,有小孩來來回回地奔跑,乒乒乓乓、歡聲笑語。
這條胡同在西直門外,位于北京四方城最西北角,是離帝王天子、達官貴人最遠的郊區(qū),自古以來就是基層百姓生活居住的地方,嘈雜擠鬧卻又充滿生氣。來北京旅游的大都去恭王府、王府井,紫金琉璃瓦的皇城腳下,自是寬敞明亮,可那始終不是平民百姓的去處,北京城是圍繞紫禁城建的一層層胡同,一層折疊一層世界,一層胡同一層折疊。
“喂,小伙子,干啥呢?”一個提著菜兜的老大媽沖我喊話,引得旁邊那些曬著太陽聊天的大媽朝我看過來,嚇了我一跳,一下子回過神來,“沒干啥,看看,這里挺美的。”這幾天的印象中,北京人聊天就像抬杠,大爺大媽厲害得很,我不敢多說,趕緊離開了。高樓大廈哪里都有,可這胡同、四合院是北京的特色。如果紫禁城是北京的心臟,那一條條胡同便是北京的毛細血管,滲進北京城的皮肉。
北京胡同的走向多為正東正西,平均寬度一般不過十米,串起來像一塊塊豆腐。北京胡同有一大特色,生活中的吃、喝、穿、戴、用等,能當作胡同的名字。吃的喝的,有米市胡同、豆腐胡同、干面胡同、油坊胡同、醋兒胡同、燒酒胡同、茶兒胡同等;穿戴的,有褲子胡同、帽兒胡同、李紗帽胡同、方巾巷、草帽胡同等;使用的,有筆管胡同、手帕胡同、取燈胡同、錐把胡同、劈材胡同等;當錢使用的,有寶鈔胡同、金果胡同、銀閘胡同、銅光胡同、錢糧胡同等。
最窄的胡同——大柵欄錢市胡同。位于珠寶市街西側,臨近大柵欄,胡同全長55米,平均寬僅0.7米,最窄處僅0.4米,兩個人通過胡同需要面對面?zhèn)壬硗ㄟ^。
最寬的胡同——靈境胡同,西單地區(qū)一條東西向的胡同,東起府右街,西至商業(yè)街西單北大街,中與棗林大院、西黃城根南街、東斜街、新建胡同、背陰胡同相交,最寬處達32.18米。
最長的胡同——東交民巷,西起天安門廣場東路,東至崇文門內大街,全長近3公里。
最短的胡同——一尺大街,琉璃廠東街東口東南,桐梓胡同東口至櫻桃胡同北口。一條胡同、一尺大街、十來米長、只有6家門面、店鋪。
拐彎最多的胡同——九灣胡同,宣武區(qū)東部,東口與鋪陳市胡同相連,西口從校尉營胡同通出,全長約390米,彎曲之處不下13處。
最古老的胡同——磚塔胡同,西四牌樓附近,胡同之稱始于元大都,當時出現過29條胡同,只有這條胡同有文字記載。
東四胡同,有過皇室宗親的奢靡生活,也有過文臣武將輝煌、繁榮的足跡;有過文人墨客的清雅書香,也有過近代軍閥將帥的榮辱沉浮,還有過富甲商賈的一擲千金……東四大街在元代稱為十字街,是十分繁華的商業(yè)街。明永樂年間,在東四大街路口修建東、西、南、北四座牌樓,便是 “東四牌樓”,東四地名由此而來。
南鑼鼓巷,是最熱鬧的胡同,也是最時尚的胡同,沒事時來逛逛小店、吃碗奶酪,找家小店坐坐或者尋個小餐館大吃一頓,真不是一般的愜意。這里已經成為繼三里屯、什剎海之后,北京又一條酒吧街。有人說三里屯酒吧街是彩色的,什剎海酒吧街是暗紅色的,南鑼鼓巷酒吧街是翠綠色的。
東棉花胡同,藏著許多四合院,很多小院都是帶點現代味的房子。這里雖無大的景點,卻有幽深寧靜的小景致。四合院里大大小小的搭著幾間紅磚小廚房,東西南北四面各住一戶人家,院里有葡萄架,一串串紫紅的沉甸甸的葡萄,垂得讓人眼饞。那房檐下嵌著的檔板,不寬的面上顯現著已斑駁的漆畫。有座清末將軍鳳山的宅子,這座宅子已經看不到當年奢華,卻留下一座老門樓,可以說是雕刻最繁縟的磚雕拱門。
黑芝麻胡同,在南鑼鼓巷的西面,很樸素的胡同,走到里面可以看到門前種花,房上有藤的老北京胡同特色。漫步其中,會莫名產生一種時空穿越的錯覺。這里有清末四川總督,兵部尚書奎俊的府邸。
史家胡同,兩頭是喧鬧的現代社會,里面是慢慢悠悠的舊時代,灰墻、紅大門的四合院。這里有著文化藝術氣息,不光來自史家胡同小學,胡同中人民藝術劇院的宿舍里,德藝雙馨的老藝術家們,更是給這條普通的胡同增加了文化的厚度。民國才女凌叔華的宅院,天氣好的午后或清晨,可靜靜地看看展覽,感受一下建筑布局和韻味。
東交民巷,曾經著名的使館區(qū),風格各異的建筑、錯落有致,是北京惟一一處洋房林立的街巷。這里的很多建筑,不定在東交民巷胡同的主路上,而是散布在整個區(qū)域中。走在這條路上,看到不同建筑的使館,感受不同文化的多元。
雨兒胡同,聽起來像個小名,透著親切,自帶靈氣。東入口并不十分明顯,這里與南鑼鼓巷相交,開著許多樣式各異的店鋪,若不加留意,會錯過夾雜在商鋪林立中的雨兒胡同。入口一側樹立著木質的小牌匾,另一側的灰墻上懸掛著兩塊標識牌,一塊紅底白字為“雨兒胡同”,一塊藍底白字為“齊白石舊居紀念館”。
鴉兒胡同,東南起小石碑胡同,與煙袋斜街相連;西北至甘露胡同。元代稱沿兒胡同為后海北沿。鴉兒胡同東頭是著名的銀錠橋,整條鴉兒胡同沿著什剎海北岸蜿蜒向西,與后海北沿平行,一直延伸到后海西沿的甘露胡同,胡同全長820米。
大小金絲胡同,在舊時統(tǒng)稱為金絲套地區(qū),這個地區(qū)原是風光秀美的小島,島的四周便是前海、后海、月牙河。后來因為西側月牙河被覆蓋,建成柳蔭街和前海西街,這里成了“半島”,這個“半島”中有18條曲折的胡同蜿蜒其中。這些胡同是什剎海景區(qū)保存最好的老街巷。
北京的胡同多如牛毛,唯獨八大胡同聞名中外。八大胡同是老北京花街柳巷的代稱,在前門外大柵欄觀音寺以西。八大胡同是:百順胡同、胭脂胡同、韓家潭(韓家胡同)、陜西巷、石頭胡同、王廣福斜街(棕樹斜街)、朱家胡同、李紗帽胡同(大力胡同、小力胡同)。八大胡同雖是煙花之地,卻曾出現過幾段感人肺腑的軼事。狀元夫人賽金花傳奇的身世、備受爭議的經歷以及令人悲憐的結局。小鳳仙和云南都督蔡鍔將軍的一段情,與她協(xié)助蔡鍔逃離北京的傳說,更創(chuàng)作出一段纏綿動人的世紀之戀。
代表北京文化的,除了胡同還有四合院,四是東西南北四面,合是合在一起,東西南北四面的房圍在一起,形成一個口字形,這才是四合院。與其他地區(qū)的四合院相比,北京四合院好在其合,貴在其敞。合便于保存自我的天地;敞更容易觀賞廣闊的空間,視野更大,無坐井觀天之弊。
乍一看,北京胡同都是灰墻灰瓦,一個模樣,其實不然。每一條胡同都有一個說頭,都有自己的故事。交道口南大街路東的文丞相胡同,是以南宋丞相文天祥之名命名的。文天祥抗元兵敗被俘,被囚禁在這里的兵馬司土牢,在這里寫下流傳千古的《正氣歌》。
“范兒”是北京人常用的詞,什么叫“范兒”?簡單說是“勁頭兒”。北京的孩子常說一句話,“還別跟我勁兒勁兒的。”胡同怎么會跟“范兒”聯系到一起?胡同這個詞帶有明顯的京味兒,北京人一定會讀“胡同兒”。
盡管就某一家族而言,也許他們老家是河北或山東,他爺爺那輩兒才來的北京,但來北京后住的是胡同。一個人被胡同文化“浸泡”,十年八年身上就有胡同“范兒”了。遠了不說,三十年前,百分之七八十的北京人住在胡同里。那時的胡同高樓很少,胡同是很安靜的。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胡同里來藍眼睛的“老外”,人們還會像看大猩猩似的新鮮。安靜帶來安閑和安逸,胡同的地是土的,但天是藍的;胡同的墻是灰暗的,但人的心是亮堂的。那時候,胡同人的生活并不寬裕,生活起居按如今的標準,連溫飽都夠不上,但胡同人卻活得有滋有味。濃濃的人情味沖淡日子的苦味;不緊不慢的生活節(jié)奏與幽靜,讓胡同人享受著天子腳下的安閑與自在。
胡同是文化的承載者,也是京城歷史的見證者。受過各種風云洗禮的胡同人,經歷過朝代更迭、時局動蕩、城池淪陷、異族侵略、變法維新、翻身解放、改革開放等,眼界自然開放、心胸自然豁達、心態(tài)自然淡定、性格自然爽快。皇天后土的胡同人大氣、寬容、厚道,是其他地界的人不能比的。胡同人以自己的語言為驕傲,也自認為是“范兒”的體現。一口醇厚的京腔京韻,猶如一壺陳年老酒,讓人陶醉在語言的韻味里。胡同人身上的范兒,來自胡同基因,是與生俱來的,不用修飾和夸張。
地道的胡同人,雖然不住胡同了,但張嘴說話,依然是京腔京韻,舉手投足,依然是胡同范兒。胡同文化傳承了七百多年,雖然它很老,但它深厚的文化底蘊,讓年輕一代總是感到新奇。一座城市,不能沒有根,胡同是北京根。樹砍了,只要有根,依然有一天會長成大樹。
作者簡介:郭松,四川古藺人,川大本科生,貴大研究生,從軍23年,從檢16年,《散文選刊》簽約作家,在《散文選刊》《散文百家》《邊疆文學》《檢察日報》《云南日報》《春城晚報》等發(fā)文120余篇,獲中國散文年會“十佳散文獎”,4篇散文被選為初高中語文試題。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