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圓滿(外一篇)
徐業君
秋天是位最謙遜的辯手,它從不參加關于季節的論戰。當蟬還在樹梢喋喋不休地陳述夏日的功績時,秋風早已用金色替所有事物完成答辯——稻穗垂首的姿態,便是最精妙的反駁。
那些靜默的豐收者終將顯出本色。果園里,蘋果在枝頭悄悄積攢著甜言;田野中,高粱把赤誠釀成萬千火炬。它們懂得,真理從不需要修辭的包裝。就像老農粗糙掌紋里延伸的溝壑,比任何豐收宣言都更有說服力。
花朵是自然界天生的禁欲主義者。它們拒絕參與香氣傳播的競標賽,只是從容地執行光合作用的契約。可正是這種徹底的沉默,讓木樨的芬芳有了穿透時光的力量,讓晚香玉的呼吸成為黑夜的標點符號。最深邃的芬芳往往誕生于最緘默的綻放,就像月光從不宣告自己的清輝,卻總能找到需要照亮的角落。
這世間最珍貴的相遇,總發生在語言失效的瞬間。晨光與露珠的契合,楓葉與流水的相逢,老人們坐在長椅上不用開口就懂的眼神——所有圓滿都拒絕被大聲宣告。就像此刻窗外緩慢飄落的銀杏,正在用最溫柔的墜落講述關于輪回的真理:至美之物,從來都在喧囂之外。
我們追逐遇見就像追逐發光的雪片,卻錯過了整個安靜的雪天。其實美好早已布設好棋局,只等我們在某個不經意的轉身時,與它們完成一場無需諾言的盟誓。當暮色給萬物蒙上輕紗時,那些沒有說出口的圓滿,正以最明亮的形態顯形。
人性的棱鏡:那些身邊的暗影
初秋的微風中,稻穗低垂,田壟間卻不見農人的蹤影。這荒蕪的景象恰似人性中那片無人墾殖的荒原——當主人離去,這片土地便成為鄰里覬覦的對象;當窮困潦倒,親友的憐憫中總帶著幾分不屑;若稍有起色,那些最親近的面孔反成了暗處的窺視者。魯迅筆下的看客,如今依然在生活每個角落徘徊,他們舉起的不是投槍,卻是最親密的刀劍。
鄉鄰間的土地爭端自古皆是如此。東家未開墾的菜園,西家便會搶先種上作物;南家荒廢的池塘,北家立刻放養魚苗。明代《增廣賢文》早有訓誡: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當生活的天平失衡時,血緣與地緣的紐帶竟脆如葦草。更可悲的是,這些爭奪往往以損人不利己收場——誰占了便宜,整個村落便與其疏遠;誰吃了虧,反落得勤快名聲。如此循環,荒田愈荒,人心愈冷。
親密關系中的嫉妒更具殺傷力。表弟創業失敗時,親戚們輪流請客接濟,每碗熱湯里都浮著"年輕人不懂事"的潛臺詞;當他生意稍有起色,某位長輩便四處散布"暴發戶沒良心"的閑話。這種恨你有笑你無的心理,就像鈍刀割肉——傷口不深,卻時時作痛。更令人心驚的是,當個體試圖向上攀爬時,最先拽住腳踝的往往是那些自稱"為你好"的人。
法國哲學家薩特所言"他人即地獄"在此顯現殘酷的必然性。我們總將信任托付給身邊人,卻忘了人性本就有見不得人好的陰暗面。就像老茶農對我說的:茶樹離得越近,根系爭奪越兇。或許真正的成熟,在于看清這種殘酷后,依然保有耕耘的勇氣——荒田總要有人耕,流言終會隨風散。當我們將目光投向更廣闊的天地,那些狹隘的算計,終會顯出它渺小的本相。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