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
作者:清清
很久沒有和他見面,大概有一年了。他見到我很是熱情,又說讓我在院子里坐一會曬太陽,又說陽光照著是不是太熱,還是進去吧。他和奶奶圍坐在我身邊,他的大兒子懂事了很多,大大方方地走出門和我聊天,父子倆長得很像很像。
是一些小孩子的胡言亂語,也摻雜著一些他教的中國歷史。我很少開口,多數是聽著胡謅,和父子之間的玩笑。他一如我十幾年相處印象中的幽默,只是再也不是和我。那一刻被圍在中間的我感到萬分的凄涼。這個小屋曾是我小時候和他留下過短暫快樂回憶的地方。如今一切未變,只是快樂的人已不再是我。屬于新家庭的溫馨一遍一遍覆蓋住關于我的回憶,我知道已經回不去從前了。
他很高興地跟我說,他的大兒子一向沉默寡言,但是今天卻異常亢奮,也許是因為姐姐來看他的緣故,他的小兒子一會坐在我身邊,一會站起來四處晃悠,偶爾摻和著說兩句有的沒的,我知道我是客人了,在我朝夕相處了十幾年的父親面前,我終于無可避免地變成了一位客人。我這個不速之客突然拜訪他們平靜的生活,也許令他們有些驚喜,但一定是猝不及防的。他們的話題時常里摻雜著一些我不知道的,獨屬于他們的故事-----昨天放學去的小游樂場,吃的一道難吃的菜,或是班上非常難纏的同學。這是我這個未曾參與過他們生活的人享受不到的甜蜜。
長久以來我一直非常避諱談及家庭,那是我無法原諒,無法直面的事。每當我以為我已經接受,一顆顆掉落的眼淚和窒息的心痛感就會將我狠狠扇醒。它在我心中就是一簇無法被除根的荊棘,每次路過此處,我都需要花很長的時間去清理它,被它刺傷,然后一身疲憊和疼痛地離開,然而下一次再路過,這里依然是荊棘叢生。我到處尋找偏方,意圖將它徹底抹去,卻總于事無補,它深深扎根在我的心里,我的壞情緒,我的頹廢墮落滋養著它肆意生長。
當他的大兒子再也找不出新的話題時,我們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問我:“最近還好嗎,工作還順利吧?”我想我該離開了。也許對他來說,我的離開是一種解脫。也許他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如今的我,該怎么面對面對著我的他自己。于是我起身。
然而人永遠會有自己親生的孩子,卻無法擁有第二對父母,所以這個家庭破碎以來,一直被困在回憶里的只有我而已。后來我的每一個新年愿望都是和爸爸媽媽坐在一起吃一頓飯,只是再也無法實現了。
當我把這篇不算文章的文章發給聊紀看的時候,他還在和我說笑,然而片刻之后我們都陷入了沉默,我開玩笑說:“給它取個名字吧。”他思索了一會,說:“逝去的愛。”然后又問我“會不會太土?”我說很貼切,我確實無從知曉父親是否還愛我,或是早已經從這段十幾年的父女情誼中抽離出來,全身心地投入到新家庭中了。于是我說,就叫“逝去的”。此間逝去的并不只是愛,而是我唯一的父親,是永遠無法再叫出口的那句“爸爸”。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