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家灣的秋(外一篇)
徐業君
關家灣的秋,是通順河畔一幅潑了金又染了紅的油畫。當北風還未來得及卷走夏日的尾韻,田野已迫不及待地鋪開它的盛宴——棉花是天上跌落的云,稻谷是大地熔鑄的金,而那成片的高粱,則像舉著火把的士兵,把整片土地燒得通紅。
清晨的薄霧還未散盡,棉田已泛起毛茸茸的銀浪。農人指尖掠過雪白的棉桃,仿佛觸碰著蓬松的云絮。這些“云朵”被裝進麻袋時,會發出沙沙的私語,像在抱怨被過早地帶離枝頭。稻子則含蓄得多,它們垂下沉甸甸的穗頭,將陽光釀成蜜糖般的顏色。偶爾有麻雀掠過田埂,驚起一片金色的漣漪,仿佛整塊稻田突然活了過來。
最奪目的還是西坡的高粱地。它們從不需要低調,絳紅的高粱穗子齊刷刷地昂著頭,在秋風里搖晃成一片火海。老農說,這是關家灣的胭脂,是土地醉了酒后的臉。夕陽斜照時,紅穗子邊緣會透出琉璃般的光澤,與遠處通順河的粼粼波光交相輝映。孩子們常鉆進高粱叢中,用秸稈編成小劍,而他們的笑聲,驚飛了藏在葉底的紡織娘。
秋收的夜晚,場院上堆起棉花垛,像落了一地的滿月。女人們借著月光分揀棉絮,男人們則扛著稻袋踩出咯吱咯吱的節拍。誰家蒸了新米,甜香便混著柴火氣飄過巷子,引得狗兒們趴在灶臺邊打轉。這時節,連空氣都是飽滿的——吸一口,能嘗到陽光曬透谷物的暖,高粱稈汁液的清甜,還有泥土深處醞釀的來年希望。
當最后一車莊稼運進糧倉,關家灣的秋才真正酣暢起來。它把色彩潑灑在屋檐下掛著的辣椒串上,藏在墻角南瓜橙黃的褶皺里,甚至溜進孩子們凍得發紅的鼻尖。這片土地從不吝惜它的慷慨,就像通順河水,年復一年地滋養著四季輪回的諾言。
月光與日子
月光從古至今,照過多少人的窗欞。李白舉杯邀過,蘇軾把酒問過,張若虛在春江邊賞過。這月光原不是我的,卻分明落在我書案上,將紙頁染成一片銀白。我伸手去捉,它又從指縫溜走,只留下微涼的觸感——原來這月光竟是活的。
太陽每日東升西落,億萬年來照臨大地。它暖過秦始皇的宮闕,曬過陶淵明的東籬,也如今日這般,斜斜地穿過我的窗子,將地板曬出一片金黃。我挪動椅子追逐那片陽光,它便跟著我走,像只溫順的貓。陽光不是我的,卻這樣地屬于我。
夏夜納涼時,我常仰觀星空。那些星星,有的早已熄滅,光卻仍在路上;有的正當年少,光芒剛抵達地球。它們不屬于我,卻將銀河傾瀉在我的眼底。我忽然想起兒時祖母講的牛郎織女,那些故事與星光一起,沉淀成記憶的琥珀。
歲月如流水,帶走了年華,卻留下了皺紋里的智慧。日子是具體的:晨起的一杯茶,午后的半本書,夜來與愛人并肩看云。歲月不屬于我,但每一個當下,都真切地屬于我。
春天來時,櫻花滿樹。這生機不屬于我,但枝頭的新綠卻讓我心生希望。秋日收獲,稻浪滾滾。這豐饒不屬于我,但碗中的米飯確實來自我的耕耘。
原來世間萬物,本不必占有。月光、陽光、星光、歲月、春秋——它們慷慨地給予,我們只需伸出雙手,便能接住這份饋贈。這或許就是生活的真諦:在浩瀚宇宙中,我們雖渺小如塵,卻也能擁有屬于自己的月光與日子。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