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靜先生

 

作者：黎承木

 

九月的天氣，著實令人起疑。下午還是秋高氣爽，此刻云煙便將這暮色輕籠，濃云欲墜，想要招惹一場大雨的到來。然而這姍姍來遲的晚風也徹底的和這殘陽相爭，這番景象落入這晦澀的瞳孔里，使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一張密不透風的網里，把“想逃”的念頭勒得生疼。

心緒里的惆悵好像總難驅散，由此也生出一些有的沒的想法，打開抖音，鮮紅的消息提示圖標，格外醒目。點開看，映入眼簾的只有幾個字“你好呀，黎承木”，點開她的主頁，才發現這打來新招呼的是舊人，瞬間就覺得時光清淺。

笑了一下我回復到：“你好，老同學”。

添加了好友，這位十年不見的同學不出所料的發來“十多年不見了，你還好嗎？結婚了嗎？最近怎么樣？改變樣子了”，我對這諸多突然問起的問題，生起了無措。我尷尬的回答她“還是老樣子，沒有結婚，一切都跟以前一樣”，不到兩分鐘，她回道“該考慮結婚了，我的孩子都已經讀小學，你猜是誰教他”，這一問題，其實我是早已知道答案的，便不覺得驚奇。她說道“陸龍靜，我們的陸老師，她是我兒子的班主任”，順帶老同學還發來一張老師的照片。我笑了笑，原來老師還是以前的樣子。老同學是在開家長會時，用小學的視角拍了這張照片，彌補了我們對她在課上的記憶。

這一插曲，讓我看到了散落在記憶里的小學時光碎片，俯下身拾起一片，兩片，三片，四片，竟也能拼湊出很多故事來。

我讀書較晚，比其他人晚一年，7歲那年，才上學前班，但是在學前班的時候，就因為有這個陸老師在學校，自己也沒有那么害怕高年級的學生。她不僅是我小學六年來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也還是我的表姐，這也是我有恃無恐的原因，同時這也是她頭疼的原因。

初見陸老師時，她是剛剛進入朵羅小學沒多久的新老師，是我們小學最青春，最美麗的老師。后來讀了曹雪芹的書才知道，陸老師那是氣質美如蘭，才華腹比仙。

陸老師帶著個眼鏡，她的標準動就是喜愛把尺子豎立在講臺上撐著她的右手，仿佛右手除了拿粉筆和放在尺子上，便無處安放。但她所拿的那個尺子，也是我們小學時候最怕的，自己也沒少挨那尺子的打。

雖然打了我們，但是當晚風溫柔撫摸我們的頭時，她也還是選擇與我們坐在草坪上，做著游戲，幫助那些女同學在一片三葉草里尋找到那顆特殊的四葉草。那刻，她不是陸老師，而是一個女孩子，也對，想來那時候的陸老師也是剛畢業沒多久的女孩子。

說起陸老師的優點太多了，但是唯獨我沒學到的就是她的字，她的鋼筆字和粉筆字是極好的，正規干凈的楷體字，伴隨著我小學六年，只是后來我再也沒有見到那樣的板書。對，再也見不到，哪怕是自己后來在黑板上的板書也絲毫尋不到蹤跡。

只有學生問起老師你寫的那個字是什么字，我才想起陸老師那干凈、簡潔、正規的板書，我又用“正楷”字寫下學生不認識的那個字，但是感覺到不倫不類。確實我在一年級學寫字的時候，總是學不好，好像是學不來那些循規蹈矩的字似的，總是很隨意潦草，其實就是把一個字寫成了兩個字。學了一兩年，還是舊模樣，陸老師總說：“你還沒學會走，就想著飛，你要是把自己寫的字，讓我在你畢業的時候認識，我就覺得沒白教你”。總之，在畢業時候她終于認識了我寫的字。 

長大一些，在四年級的時候，犯的錯誤就更大了。學校是在一座山坡下，緊挨著坡，坡的側面是一片梨子樹。夏季是比較熱的，在那個炎熱的夏天沒有什么作為零食消遣，只有地里的黃瓜和那些極為稀少的水果是最佳的解暑東西。但自己家自留地除了那桃子樹，便再也沒有其他果樹，我曾向父親爭取其他，但父親沒有再種植。

山坡側面的地里有成片的梨子樹。六年級的同學已經偷過一次，并未有什么問題，他們路過我們班級時，高聲的討論并向我們炫耀這個事情。下午第一節課結束，我便邀約幾個同學也去偷。果不其然，主人家正等第二波人的到來，結果被抓了一個正著，便押著我們回學校興師問罪。

陸老師看著我們幾個人，站在那里，她既生氣又慌張，怯怯地跟主人家說了一些道歉的話，承諾好好教育我們，并且給予一定補償。那天她站在烈日下，并沒有說一句話，只是盯著站在旗桿下的我們，她的沉默不僅僅是懲罰我們，也是懲罰了她自己，她讓我們去上課的時候，我不知道她最后站了多久。放學了，她還在那里，我們偷了水果的幾個同學到她面前認錯了，她依舊還站在那里。

后來，她語重心長的告訴了我們不能偷盜的道理，她說“我沒教育好你們，是我的錯，你們居然學會去偷盜，但是你們要記住，自己想要的，就需要自己去努力爭取，而不是去竊取別人成果。別人辛苦種植，付出了很多艱辛，從種植，灌溉，施肥，除草，是用多少汗水澆灌才結出的果子，你們隨意去偷別人的果子，現在學會偷小東西，長大了就會盜竊，就會搶劫，這是犯罪，我不希望我的學生是一個罪犯?！?/p>

那天我們都記住了這個教訓。只是多年后，我們幾個同學再次回想起這件事時，大家只當做是黑料一樣一笑了之，其實我們都記住了陸老師站在旗桿下說的話，也恪守了做人一輩子都得正直的道理。

畢業后，我們也曾組織過幾次小學同學聚會，去看望陸老師，但是隨著離開家鄉到外面求學，再到進入社會，我竟然很久沒有見到陸老師了。歲月越深，越覺得時間沉重，思念砸在地上，擲地有聲。

后來，縱使所遇再多良師益友，但是提起陸老師時，時光總染舊，我不知道多少同學能夠記住這個陪伴六年的老師，但是她卻記住了我們每一位同學，包括每一位同學的家。     她在與我的通信中也常常說起，朵羅小學也并入了鄉鎮小學，她每次下鄉家訪的時候，總是對隨行的新老師講述她在這個地方深耕多年多年的故事，指著某個同學家方位，這是我的學生某某某家。

現在陸老師又在教育我們的下一代了，在這條教育的帆船里，她就如一位渡船人，送一批到了對岸，又回來接一批，可能那些船客已經記不住她，但她能夠記住每位船客。畢竟那是她辛辛苦苦送上岸的，那是她的驕傲。陸老師的教育理念，用心、用情、用愛滋養她的每一位學生，或許她的名字沒有多少人能夠記住，但是我記住了。她用紅筆圈點的期末考評本一直被我收藏在家，即使貴陽的夜晚沒有月亮，沒有螢火蟲，但陸老師說過的那些鼓勵的話語，讓我在人生低谷時，僅僅將苦難的故事停留在那一行，我重拾信心和勇氣度過無數日夜，寫下那些“渡船客”或許看不見的文章。

 

作者簡介：黎承木，筆名（梅芳映雪），獨山縣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散文集《沁人雜選》，短篇小說《嗨，我的白牙女生》，連載小說《時光深愛的青春》，作品散見《草風》雜志、作家網、《獨山文苑》等。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