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河迤薩,馬幫馱來的古城
郭松
2017年11月27日至30日,我應邀參加云南省作協在紅河縣舉辦的散文筆會。
在傾耳細聽《十月》雜志社編輯部主任季亞婭專題講座和幾位散文作家交流發言之后,興致勃勃地參加了采風活動。
在導游的帶領下,我們沿著石臺階拾級而上,穿過巍峨雄壯的斗拱三層門樓,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片高低錯落的古建筑群。
姚初院是一座中式三層,三進四合院城堡式建筑,面積宏大,中式天井,江南花窗,法式回廊,豪氣闊綽。導游一邊帶我們參觀,一邊給我們介紹,這里墻體堅固無比,樓房過道有防御門,四壁有明暗兩種射擊孔,軍事防御作用突出。錢二官大院有兩層40余個房間,全部為拱式建筑,院內有假山、馬廊、石缸等,樓道折折回回,也稱為“迷宮大院”。
這兩棟建筑均開辟成紅河縣博物館,室內陳列著石器、青銅器、銀器及反映迤薩古城歷史的馬幫文化,一件件老舊暗淡的文物無聲地訴說著迤薩古城的前世今生。
迤薩古城的建筑,條石鋪地、雕梁畫棟、青磚灰瓦、飛檐斗拱的明清四合院與鐘表、十字架浮雕、彩色玻璃窗的歐式閣樓交相輝映,傳統建筑的走馬轉角樓、美人靠應有盡有,中西合璧的風格透露著生動、融合的博大。
迤薩古城的房屋梁架、門窗大都用價格高昂的紅椿樹、毛木樹、黃羊木做成,房屋的墻壁采用磚和土基砌成,建筑石材嚴絲合縫,固若金湯。迤薩古城的老街,密集而狹窄,坡坡坎坎上鋪著頭石,沿著街道七拐八拐,上坡下坎,狹窄之處,僅可容一人通過。
街道只是順著房屋拐,感覺似乎在迷宮里找不到盡頭;窄仄的街道上擠著許多老屋,奇怪地顯現著不一般的個性與逝去的繁華。明清式的四合院雕梁畫棟,花木假山;法式的洋樓拱門圓窗,石堡壁上有護院的槍孔;青瓦飛檐下有彩色玻璃窗子和陽臺,有的房屋在大門頂上凸立起一個十字架或加上歐式的閣樓與浮雕……
看著這些建筑,心里不由感嘆,在這偏僻的大山里,這樣的宅院怕是要許多錢才蓋得起來。聽說迤薩有“三多”:出門漢子多、寡婦多、金子多。漢子們出門“下壩子”“走煙幫”去了,留下寂寞的紅顏枯守等候,長久的寂寞換回的是可觀的財富,往事太長了,長得只能留在迤薩城那些蒼蒼的白發中,那些刻在臉上深深的皺紋中,已激不起更大的波瀾。
何謂“下壩子”“走煙幫”?“下壩子”是指迤薩人到老撾、越南、緬甸、泰國做生意,這些地方地勢平緩,壩子寬闊,迤薩人便稱“下壩子”。“走煙幫”是指國民時期政府禁鴉片,導致鴉片價格暴漲,迤薩馬幫便利用這一特殊時期,從老撾、越南、緬甸、泰國邊境購入鴉片回國販賣。
迤薩人“下壩子”“走煙幫”在1853年至1949年近百年時期,在這個時期,迤薩人利用特殊的歷史背景和社會原因抓住機遇,通過“下壩子”“走煙幫”不僅實現了致富夢想,還把迤薩打造成當時被內地人稱為“小上海”“小香港”的“江外樂園”,迤薩也因此成為云南頗有影響的僑鄉之一。
迤薩地處偏僻,又是少數民族地區,加之國民政府禁煙不力,迤薩馬幫便抓住機遇將資本投入“下壩子”“走煙幫”的生意上,他們約股合資,組織嚴密的馬幫,為應對沿途兵匪搶劫,各路馬幫購買槍支,組織武裝馬幫,浩浩蕩蕩到老撾、越南、緬甸一帶收購鴉片,馱回國內轉銷,大發橫財。許多煙幫隨著資本越來越多,隊伍也越來越強大,使迤薩馬幫成為當時有名的“三幫”(廣幫、云幫、迤薩幫)之一。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是迤薩人“下壩子”“走煙幫”最興盛的時期,當時的迤薩已發展成為“江外”最大的商品集散地,通海、建水、石屏,甚至廣東、廣西的商人也到迤薩合資入股“走煙幫”,富裕的迤薩人大興土木,建蓋起一棟棟土木磚瓦結構的中西合壁的四合院,又到勐龍河畔大量購置良田,出租給當地傣族人種植,按五五分成收取地租。這個時期的迤薩人,男人西裝革履、或穿馬褂、戴氈帽;女人穿旗袍、涂脂抹粉,洋氣十足。
當時,迤薩“下壩子”“走煙幫”的不僅僅是內地漢人,就連迤薩周邊土司轄區的哈尼族、彝族、傣族人也紛紛到迤薩“淘金”。迤薩有名馬鍋頭羅正有就是來自哈尼山寨土司轄區的哈尼族漢子。1928年至1947年,紅河迤薩地區“下壩子”(外出東南亞經商)者甚多,出國經商者僑居18個國家和地區,艱辛的馬幫換來了迤薩經濟的繁榮,迎來了民房建筑的高潮,一棟棟樓房拔地而起,青磚白瓦的房子鱗次櫛比。
長期以來,古色古香的迤薩古民居藏在深閨人未知,其別具一格的中西合璧式古建筑風格,可譽為云南建筑史上的一道奇觀。迤薩夏季高溫酷熱,冬季風干物燥,但高大森嚴的迤薩古民居內冬暖夏涼,四季宜居,迤薩東門樓古建筑群即為這一典型。這一座個馬幫馱來的古城,有著“江外建筑大觀園”的美譽。
迤薩,是彝族卜拉語“干旱缺水”的意思。當地有民謠唱道:“高高山崗是故鄉,左有河來右有江,山高難把五谷出,水大難作救命湯。”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在這一百多年里,書寫出一個個動人心魄,感人肺腑的故事,創造出了一個個與別處不同的奇跡。
“生存”,這只有11個筆畫的二字背后,是迤薩人艱難的爬坡過坎。那11條開通的商路,是迤薩人用血淚甚至生命寫就的生存、遷徙的奇跡。翻閱紅河縣志,早在300多年前,一個名叫“鴻發”的老板在迤薩發現銅礦,他組織建水、通海、石屏等地的人開采,銅礦持續開采了100多年,后來因銅礦資源減少等問題才停業。
銅礦停業后,缺田少地的迤薩人迫于生計鋌而走險走馬幫。清咸豐三年(1853年),第一隊馬幫從迤薩出發,開通了到李仙江、猛野井的商路,把土制食鹽馱運到中越、中老邊境一帶銷售,然后購買當地的山貨、藥材,馱回迤薩、建水賣給當地商人,開創了迤薩馬幫“下山創業”的歷史。
清光緒八年(1883年),迤薩馬幫的“馬鍋頭”王科甲、李繼先、李體國等人,趕著騾馬,冒著生命危險,從迤薩出發,沿紅河的瓦渣、哈普,綠春的上六村、下六村、三猛、略卡、坪河,進入越南的都魯、傣族寨、勐底、勐蚌,歷經半月到達越南萊州,成為迤薩第一批走出國門、跨國經商的馬幫。他們把馱去的日用百貨、小成藥、花邊絲線等出售后,換回當地的棉花,馱回迤薩賣給婦女紡線織布。
清光緒末年(1907年),迤薩人孫重、周紹、潘永等相約走萊州,趕著騾馬從迤薩出發,歷經一個多月到達老撾瑯勃拉邦,走出了迤薩進入老撾經商的馬幫之路。
清宣統末年(1911年),迤薩冉學泗與安幫的邵恒泰等人,又從迤薩出發,經瑯勃拉邦,歷經四十多天,開辟了老撾蘇尾、臘博、臘紅,到達川壙的商路。邵恒泰在老撾川壙定居,坐地經商,成為迤薩第一代定居異國經商的華僑。
民國時期,是迤薩馬幫發展的鼎盛時期,小小的邊城,每年有上百隊馬幫、近千人出國經商。隨著迤薩馬幫的擴展,先后又開通了到達緬甸、泰國的商路,出國經商在迤薩成為一種風尚,成為創業成功的典范。在這背后,必須承受更多的煎熬和痛苦,甚至自己的生命,境內流傳的一首民謠便是其生活的真實寫照:
可憐可憐真可憐,可憐莫過出門人。
睡的草皮青褥子,吃的野菜和酸湯。
白天黑蟲千千萬,晚上蚊子叫嗡嗡。
一陣熱來一陣雨,染上疾病無藥醫。
為防土匪和官兵,繞道破箐鉆草林。
連日走的荒郊地,一路崎嶇馬難行。
馬無料來人無米,人困馬乏是常事。
為銀奔勞真不易,養活妻小把命拼。
紅河僑鄉文化是中原漢族儒家文化與邊疆少數民族文化、商業文化與農耕文化、軍政文化與民間自衛文化、西方文化與紅河本土文化相結合在迤薩具體、生動的體現,這從整個建筑群的風格上反映出來。東門古建筑群墻體堅硬無比,樓房過道有防御門,四壁設有防御射擊孔,射擊孔分為明暗兩種,位于過道和地窖等處,虛虛實實,虛實相間,軍事防御設計突出。
古建筑群雄踞迤薩東面坡,登臨樓頂遠眺,東部群山和山下波濤滾滾的紅河一覽無遺,近百年過去了,古建筑群成為僑鄉迤薩的標志性建筑,成為紅河僑鄉建筑文化的一道縮影。歷經世紀的風雷和戰火,歲月悠悠,迤薩馬幫的馬蹄聲已遠去,但這些古堡式樓房并沒有淹沒在歷史的長河里,仍然每天迎接著紅河谷的第一縷霞光,好像每天講述著紅河僑鄉馬幫人敢為人先、自強不息的故事。

作者簡介:郭松,四川古藺人,川大本科生,貴大研究生,從軍23年,從檢16年,《散文選刊》簽約作家,在《散文選刊》《散文百家》《邊疆文學》《檢察日報》《云南日報》《春城晚報》等發文120余篇,獲中國散文年會“十佳散文獎”,4篇散文被選為初高中語文試題。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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