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于異鄉
李之平
好幾年前看過一位美國黑人作家寫的一篇《在異鄉過圣誕節》的散文,寫得很實在,語言樸素,情感真實看著我觸動多多。文章將人生沒有終點的漂泊之苦消解為守望和期待,明光與溫暖,也就是再多的漂泊遠離也裝著家和幸福的滋味,便也能苦里得樂了。過節和團圓時的幸福,點點閃亮于字里行間,實在是一種寥落中的溫情與趣味。
生活本就如此不定啊。但懷揣對生命的堅持和信念,任何時候都能有發自內心的快樂的。
幾年前我也提筆寫下《在異鄉過年》的題目,寫了幾句話便擱下了。今年春節心里又特別有觸動,對這個話題心里惦記了好些天,今兒才能提筆寫起。
過年過節,在中國人的心目中無論怎樣都有些不同的意義。這意義是千年習俗推攢的力量,是我們記事以來攢在心里的一份幸福期盼,是活下去的滋味吧。不然,日子里的重復與平淡,如何讓自己堅持走好幾十年路,忍受生存的壓力和折磨,疾病的困擾與傷害呢?然而家卻是精神與情感一切寄托的根源,離開是為了聚在一起。聚在一起是為了更快樂的聚會。家也許一年到頭都空著,卻是無時不刻積攢聚會時的能量,讓所有掩藏的激情爆發啊。
在異鄉過年,加上有四年中學在山西家鄉過,已經二十多年了。自從95年從家出來,極少在父母的家或與父母一起過年。說來,有父母在的家才是家。古語云,父母在,不遠游。道出了問題的本質。
現代人走偏了,偏偏要遠離父母,從此過上永無安寧踏實的生活。
難免要懷念小時候。那時候過年,自然最是開心,也是真有所期盼。那個貧瘠的年代,過年就是上天堂生活一陣。過年意味著有新衣服,大家可以比著誰的衣服好,誰的最稀罕。有小小的壓歲錢(盡管我有壓歲錢的年份極少,錢數也少得可憐),有餃子吃,有白面享受,有肉,有平常絕吃不到的真滋菜(也叫雜燴菜),有蒸的、炸的黃米年糕,有家碘豆腐等等。還可以走親戚,在親戚家嘗用特別美食,坐熱炕,享受貴客禮遇。看放鞭炮或自己放炮也是小孩子最開心的事。女孩子自然不參與那個,但跟哥哥們一起玩,也開心得很。我們要從初一到十五享受美食,享受一年中父親做飯的短暫時光。那可真是節日啊,集中了一年中所有的幸福時光。那個時候,對于楊白勞過新年那樣的凄慘事,僅僅是戲劇里的表演吧,我們只有瘋耍瘋玩,快活著。因為,家和家鄉就在腳下啊。
九歲時,即七十年代末全家就搬遷至新疆,生活環境、社會關系的改變以及民族差別、生活水準等等帶來巨大的心理落差,情況遠沒以前好了,剛去新疆前幾年過得很辛苦,要是麥子填補五個正在成長中的孩子胃口問題。作為異鄉人,口音怪異,心里氣質,言語行為相異,要接受同學的嘲笑和民族人的打罵。對于我來說,第一次產生孤獨感,相信家人都一樣。尤其是在過年時,家里隱約彌漫著身在異鄉的凄涼感。那幾年過年我們都沒新衣服穿,初期也只能穿著老家帶來的布做的衣裳,很土氣,讓同學們笑話。這是我第一次體會到零落異鄉的苦澀。無論如何,家和家鄉本事一組同根同源的詞組,活生生被拆散,無論如何是缺憾的。
八十年代中期我回到回山西老家上學,在故鄉卻也是遠離父母。異鄉過年的滋味初次體味。山西求學那幾年過年時雖然姨媽家,也是杯盤滿碟,祭祀活動繁盛,準備過年的程序復雜,但我感覺不到多少年的滋味,心不在焉,無所適從,恍惚、憂郁。我相信母親在三十那晚的飯桌上一定多擺了一副筷子,那是為我象征性留的位置。這是我家的傳統,過年時,必定要為不在家的親人留下特別的位置。
95年來廣州闖蕩以來,在廣州和北京經歷了十年的漂泊生涯,一直到05年成家。那十年過年于我是最感心酸,也最害怕過年的。有五年吧,我是一個人過的,也幾乎是眼淚伴我度過。那次臘月二十五六了,跟弟媳吵架,被一時生氣的哥哥趕了出來,他可能只是氣話,但我就真的拎著大包小包跑了。當時在哥哥一個朋友租的房子里一個人住,年前幾天和三十初一幾乎在眼淚中泡著的。二十多年的眼淚像是全部聚攏來匯在一個大缸里,不流出來就會撐爆似的,沒完沒了地哭,讓自己確定成為天下最凄慘最可憐的人。
在北京過的第一個春節是2000年春節。命運峰轉,再次將我捉弄。那是輾轉北京新疆想做些事,但均未成功,臨過年前窮困潦倒之中硬是離開新疆,坐硬座到了北京,住在一個老鄉租的房子里,很快大病一場。過年時,他們去親戚家了,留我一人,我亦是在極度凄寒中讓電視里的喧滔蹂躪著我極為孤弱評貧瘠的心,眼淚便無法掩飾,流了一夜。想來真是沒出息,可是在萬家團聚的日子,看著電視里,聽著周邊的鞭炮歡騰聲,我無法忍住悲傷。覺得這是人間最悲慘最無人道的時刻,真是非人待遇啊。現在想來心情還是很復雜,難受。可是為何如此呢?我想還是跟自己不善交往,性情和人生失敗的外在表現吧。(這些若長可刪)
05年結婚以來,便是與先生共度新年的時光。但因二哥也在廣州,05年父母也來了廣州,便每年都在廣州過年了。07年父母回去后,我們也都在廣州過。過去五年,我們在一起總還算開心,總算享受到有親人相伴的團圓的氣氛。大概那也是二十年來最感踏實溫馨的年節。真的是應了那句話:有家才有愛,親人是至福。
現在,我們都人已中年,也再無年少時對過年的興奮和熱切之心,也很難得感受團圓溫馨之人生幸福,每一個年來臨時,我們只能努力祝福著,漫天界地祝福著親朋好友師長前輩,卻是想給自己一個最真實,最可觸摸的前景和現實生活,讓自己不至于在人世太過漂泊,不要與家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