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一個聽著就讓人怦然心動的名字。這兩個字的發(fā)音是那么寧靜,唇齒輕動,仿佛是大悲大喜之后的波瀾不驚。它,有著詩的華美,也有著經的深邃。想那先秦時的中國,一切顏色都還尚未蘇醒,花兒仍在淺眠,唯有墨跡淡淡暈染,倦看蒼生。
青●懵懂
青,是千年中華的第一頁。一支蘸了青蔥色的畫筆,星星點點的描摹著大地。這一畫開天,一切才于朦朧中緩緩開場。
那時,尚且還沒有什么王朝,人們都還在自己的一方田畝上種云耕月:那時的花,是水中的蒹葭,開在你送給我的瓊玖之上;那時的顏色,是黎明前的青色,似是你的衣襟翩飛在我的思念之中;那時的我,是登垣守望的女子,期待著你涉水而來以貿絲的名義與我相見……
彼岸蒹葭,清澈年華。當一切都還朦朦朧朧,若隱若現(xiàn)之時,素潔的蒹葭伴著薄霧飄灑人間,彌漫了一個世界的芳華。蒹葭大抵是最能代表《詩經》的花:它素雅,無人知曉它傲然時的模樣,眾人的腦際中,大多是它搖曳清漣時的枝椏;它青澀,似那在水一方的伊人,白衣墨發(fā),嫣然回眸明媚了永恒的剎那;它寧靜,無聲無息悄然綻放于沱水之畔,近在咫尺,卻似遙隔天涯;它莊嚴,以蒹葭祭天,以茫茫霜露為案,先秦時的子民那樣虔誠,只愿太平天下,江山如畫。而這淡淡蒹葭,披著青霜暈染而成的薄紗,在那一片天青色的煙雨中,裊裊入畫。
“青蘋”一詞出自戰(zhàn)國宋玉的《風賦》,他說:“夫風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緣泰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這青色,調和的不濃不淡,看準了時機,一筆落下便不再更改。于是,在此之前,荊軻的《易水歌》已于茫茫暗夜鼓奏完畢,而在此之后,于黑白分明的時刻,嵇康正攜琴望日一曲《廣陵散》永別人寰。唯有《詩經》的青色,于黑白之間,不那么刺眼,卻也是那么不可或缺,就好像整個西周是用褒姒以千軍萬馬烽火狼煙做陪襯的傾城一笑做底色一樣。
當那些男人用青鋒寶劍打下來的江山,以那個時代愛情的名義,送到戀慕的女子的手中的時候,總是有些青澀懵懂的憂傷。
白●邂逅
蔓蔓野草,曳曳蓬蒿。
驚鴻一瞥,永以為好。
《詩經》中寫道:“野有蔓草,零落溥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那一次低眉,那一次回眸,用文字在詩箋上種下了一次刻骨銘心的邂逅。以初見為平,以將離為仄,以相遇為詞牌,以傾心為韻腳,以偕臧為結局。君子端方,溫潤如玉;美人清揚,顧盼流光。她的出現(xiàn)與他的心愿若合一契,裊裊娉婷間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于是便不再猶豫,只愿與他攜手相依。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所以,能夠于茫茫人海中遇見你便是一種緣分。每個人都是這紅塵的過客,彼此的相遇傾心,不知是跪在佛前苦苦求了多少年,才換來今世與你的一次擦肩,一次回眸。流連于風月場上的人,總是抱怨情緣難覓,卻不想想是否是自己執(zhí)意不愿摘下假面,好好珍惜那來之不易的姻緣。
“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我等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很多人并不在意這樣的相遇,或許在“非誠勿擾”的舞臺上站得久了,經歷了一次次刻意安排的相遇,心麻木了,也倦怠了。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夠在出現(xiàn)的瞬間剝奪你所有的目光,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夠讓你感覺到,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讓你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xiàn)在他身邊,與他完成這場相遇和相戀。
這樣也無妨,我們只管繼續(xù)的走下去,不要攀折歧路的桃花,也不要艷羨別人的蒹葭四月,然后就在未來的某一天,你會突然發(fā)現(xiàn),你一直追尋著的那個人,就站在你必經的路邊,向你微笑招手。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煙花三月,你抱起我摘下枝頭開的正好的那一朵桃花,我低頭,你淺笑,少年十四,色如春曉。
安意如在書中寫道:“詩三百,不過是前生無邪的記憶。”那么千載之后,你還會記得,那蔓蔓野草中,我們的相遇嗎?
純白色的相遇,是我能送給你,最干凈的心意。
若相遇,請相惜。
蘭●癡戀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談到《詩經》,我們最熟悉的,莫過于“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生與死之間的距離,無礙于我們約定的相愛相依;我只愿牽著你的手,一同老去。
那份愛太輕了,被不解人世的風一吹,你便被卷攜著離我而去,唯留我一個人,苦苦掙扎在回憶里;那份愛太重了,你于金鼓悲鳴沃血千里的疆場遙寄而來的思念,穿透了生死,只為執(zhí)手相依。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有此一諾,我便是何其有幸。
靜默的蘭色,卻是蘊含著最為刻骨銘心的依戀。曇花一現(xiàn),蜉蝣朝生暮死,都有過最美的一刻。人的一生相對于萬物的永恒來說,便也不過是彈指的一瞬。“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東坡先生如是說。而在這短暫的生命中,那最為華美的色彩,便是愛。有的愛如螢火,花開無聲,點綴微光;有的愛如野火,轟轟烈烈,燃燒荒原;有的愛能夠白頭偕老,舉案齊眉;有的愛能夠不離不棄,生死相依……你若是真的死了,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一定會再找到你,哪怕是等上千年,萬年,亦或是,永遠……
張愛玲說:“‘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實在是最悲哀的一首詩,生與死與離別,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們偏要說‘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也不分開’好像我們做的了主似的。”的確,我們是做不了主,我們甚至不知道我們邁出的下一步會踏向哪里,但是,我們卻依舊執(zhí)著于如雨中浮萍一般易散的小小情感,愿意為一個人放棄一座城池,在天光大亮的時候,為他奔赴一場或生或死的未知。
若是把愛寫成兵臨城下的不朽傳奇,那么,你會不會不辭冰雪披荊斬棘地奔赴而來?
黛●待歸
疾風推窗微夢醒,斜雨入閣曉寒輕。
思婦啟窗望不盡,小徑猶待征人行。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愛的最高境界,不是翻天覆地,亦不是海枯石爛,而是經得起平淡的流年。或許也曾有過一見傾心的驚艷,或許也曾有過結為連理的喜悅,然而都抵不過時間的消磨,現(xiàn)實的殘酷。于是,丈夫不得不離開心愛的妻子,日夜操勞的供養(yǎng)高高在上的君王;妻子也只好倚門翹首,望斷丈夫歸來的方向,輕輕地低吟:“式微,式微,胡不歸?”
然而,他們終究是幸福的。無論是勞于中露,還是勞于泥中,他們都知道,有一個叫做家的地方,有一個名為妻子的人,備好了僅可稱作粗茶淡飯的食物,等候他的歸來。或許沒有雕梁畫棟,只有雞舍牛棚,但這又有何妨?此心安處,即為吾鄉(xiāng)。
其實,人的心這么小,欲望又能有多大呢?我們輾轉求索,縱使遍體鱗傷也毫不在意,不就是因為有一個人,在荊棘的彼岸為你相守,你不來,他不走。于是,當執(zhí)念如鳳凰涅磐一般浴火愈烈,我們便再也顧不得那凡塵牽絆的許多,一心去向,有你的地方;即便最終不得相見,在我不支倒地時,也必定是朝向你在的方向。
檐前滴雨敲梅骨,窗畔剪燭落燈花。
一程等待,一程遺忘。回首燈如舊,淺握雙手。也許千年之后,他們都將會輸給時光,彼時,他仍是未歸的征人,奔波于賦役;她也依舊啟窗相望,日夜盼君歸,但亙古不變的,是他們的相念相依,相牽相系。那暮色將至時黛色的情思,靜靜的,陪同他們走完了這一生一世。
彼年豆蔻,誰許誰天荒地老;
今日征發(fā),誰待誰地老天荒。
式微,待歸……
尾聲
一念起,萬水千山皆有情;一念滅,滄海桑田已無心。或許人生真的是大悲大喜,禍福相倚,我們每個人都只是命運手中的棋子,穿行于一場身不由己的游戲。但若換一個角度,其實一切也都不必在意,秉持著這一份明澈與淡泊,縱使無法與命運博弈,也足以讓我們在平淡的日子里,靜守流年。所以,我們并沒有雄心,將火藥改造成武器,把指南針作為征服世界的工具,我們想要的,只是仰望煙花綻放的美麗,我們想做的,只是好好的存在于這世上,僅此而已。
憑軒聽雨,倚欄觀蝶。看那青色的懵懂,白色的邂逅,蘭色的癡戀,黛色的守候,氤氳浸染,慢慢融合而成一點墨色。這一點墨色,扶搖直上,點落成詩。看那花,欲綻未綻,如蝴蝶微微顫動著翅膀,于是頃刻之間,花顫動了枝,枝顫動了地,大地顫動了穹宇……于是萬物蘇醒了,伴隨著《詩經》的腳步,一路低吟淺唱,涉水而來。
細看取,桃之夭夭,鳳尾瀟瀟,歌之渺渺,路之迢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