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已帶涼意,蘆葦搖曳著馬尾小辮,唱著豐收之歌;野菊花撐起秋的門面,綻開張張笑臉;彩蝶在紅塵的轉彎處盤旋逗留,剎那間,便有了鮮活生動的靈性;幾只扁舟橫在湖灣休憩,孤鶩和白鷺齊飛……一幅黃陂湖秋色圖躍入眼簾。
黃陂湖,別來無恙?
時隔三十年,我擦拭歲月的塵埃,沿著一首詩歌的韻腳,今來尋你 ,尋一段遺失在黃陂湖的濕潤樂章。盡管我腳步輕輕,還是驚起一簾幽靜的湖夢。一只雛鶩,潑啦啦一聲響亮,如離弦之箭,翅膀和雙腳高頻率協調配合,身后犁開一道淺淺的水溝,飛珠碎玉,轉瞬留下一圈圈漣漪,如絲綢般潤滑微漾,那塵封已久的情愫漸次開啟。一群同伴應聲而起,一串串天籟之音在湖的上空回響。倒是白鷺見慣了世面,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在船頭若閑庭信步,有時候昂首挺胸,擺著pose任憑拍照;有時候張開白色的翅膀貼著水面劃出優美的弧線,儼然是駕輕就熟的舞臺明星。蝴蝶也不甘示弱,秀秀風采,落在腳邊,溫馴可人;擦過肩膀,清風徐徐;棲息枝頭,深情脈脈。幾只黑色的海鷗銜著山影,撩撥水心,急速掠過湖面,被湖水收存的傳說和歷史便會抖落出來。
寬闊的黃陂湖白茫茫一片,水波不興,若常年行走江湖的中年人的胸襟沉穩豁達,又如一幅擱置泛黃的國畫,墨飄千年,滄桑厚重。水韭菜布滿湖里,三三兩兩的野鴨或縮著頸項閉目養神,或悠閑地啄著水草下的魚蝦,或無拘無束地追逐打鬧。宋家嘴、鄧家嘴、毛嘴微微張開雙唇親吻著黃陂湖,楊家竹園、朱家竹園、趙家竹園是高高隆起的墩子,依稀有舊時漁村的模樣。遠曠天低樹,白墻黃瓦在樹叢中時隱時現。黃陂湖是一個巨浸,為淺水湖,呈河蚌形,西邊的胡碾是殼頂,西高東低,中間凹陷。很久以前,殼的邊緣西南到鳳臺山,東到缺口,與青簾河相通,湖面是現在的幾倍大。金秋時節,蚌吐故納新,逐浪排空,有如千軍萬馬奔騰而去,魚兒有迎著浪頭嬉戲的特點,湖水如退潮般迅速刮向東邊,沒來得及撤退的魚兒擱淺在沙灘,漁民很輕巧地撿到戰利品。清早漁民出湖,傍晚滿載而歸。夜晚,江楓漁火相對眠,月兒高掛寂無聲,“鳳臺秋月”、“青簾漁火'與“黃陂夏蓮”成了廬江古八景的三顆珍珠。湖邊樹叢中幾個釣者,仿佛是垂生命之桿,釣一湖的清白,釣一闋秋水天長的悠然意境。
山光水色,吸引著無數文人墨客流連忘返,寄情山水的有之,潑墨揮毫的有之,題詩作賦的有之。一湖水,一湖情,一湖詩,一湖畫,一湖風骨。黃陂湖素以“未入蓮花國,先聞水面香”而著稱,可惜秋臨,只能聯想“十里芙渠冉冉香,平湖清淺漾波光"和"浪翻葉色千層碧,波映花光一片紅”的黃陂夏蓮的佳境。枯荷收斂了盛夏的生機,三桿兩桿,稀疏地立著,各懷惆悵的樣子,只留得殘荷聽雨聲,讓人們體味殘缺也是美和榮枯本尋常的理趣。“一葉扁舟輕俗世,半湖水草厭虛名。”“欲放扁舟尋夢去,雛鳧竊語竟猜疑。”江湖隱士形象呼之欲出,若范蠡再生,嚴子陵再世,也會追隨左慈和藍采和的腳步紛至沓來,多么逍遙自在啊。湖水清淺通明,風逐漣漪不自持。對岸人家炊煙裊裊,時斷時續,灘邊蘆葦影兒參差。
風搖葦葉,疑有麗人歌,我的思緒被拉回。 “淺水之中潮濕地,婀娜蘆葦一叢叢;迎風搖曳多姿態,質樸無華野趣濃。”濕地、湖汊,堤埂到處有蘆葦的身影,蘆葦是黃陂湖的一道清逸風景。葦穗挨挨擠擠的 ,像一個個亭亭玉立、時髦俊俏姑娘的小辮。有的染成青色,有的染成灰白色,有的染成棕褐色。她們在竊竊私語,議論誰家的理發師技藝高超,談興正濃,不禁輕輕吟唱。撲棱一聲,湖鳥驚起,羞得葦姑娘低頭淺笑。黃陂湖蘆葦在上世紀計劃經濟年代,在民生方面擔負著重要的角色,被賣到白湖造紙廠造紙,也有被精加工織成草席、草墊出售,享譽廬江周邊。蘆穗自然成了農家掃帚,蘆花則被填充枕頭。蘆根入藥,清胃火,除肺熱,健胃、鎮嘔、利尿,解決了不少村民的疾病痛苦。點燃蘆管可以驅走牛棚的蚊蟲,讓勞累的牛兒有休息的好環境。喜歡吹笛子的適時采好薄膜當笛膜備用,閑暇時,一曲悠揚的《水鄉船歌》,醉了自己,醉了漁村,醉了湖水。我忽然覺得自己也是湖邊的一桿蘆葦了。
堤岸上,野菊花靜悄悄地開,素雅而不張揚。狗尾巴草模仿葦穗,擎著毛茸茸的穗搖頭晃腦,雖有邯鄲學步、東施效顰之嫌,但也憨態可掬,增添了秋韻。不知名的野花野藤也趕趟兒湊熱鬧,力盡地主之誼,
由于多年的圍墾造田建圩,黃陂湖被瘦身了,沒有了大腹便便的啤酒肚,宛如一個妙齡女郎,骨感新潮,韻味十足。縣河是少女裙裾的腰帶,北邊的湖泊是臉蛋,南邊被分割的許多小湖泊是裙擺皺褶上的豌豆點。黃姑娘笑吟吟的,熱情歡迎客人,端上大閘蟹讓你品嘗。
近岸遍插著一根根竹竿,每根桿子上拴有兩個網籠。蟹肥了,蟹黃在急劇增長,螃蟹就活動頻繁,總想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藏,結果都一個個鉆進網籠。這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反誤了卿卿性命”,與如今一些橫行社會的貪官污吏有相似之處,令人警示。捕撈的工人從凌晨2點忙活到天亮,一籠籠的螃蟹,一次次的喜悅。大閘蟹個體碩大、背青肚白,烹飪后膏腴黃滿、滋味醇美,我此時都有點垂涎了。
太陽終于沖破云層,湖面泛著金色的光芒,斜斜地在打落在我身上。兩只小船上的工人在用竹篙把苔草、金魚藻、輪葉黑藻、眼子藻推向岸邊,岸邊幾個人快速用叉子運到湖堤上。我不解其故,一問方知:這些被螃蟹吃過的垃圾必須及時撈上,防止污染環境,影響螃蟹的健康生長。聽他們的講述,我茅塞頓開。這些水草結束了曾經的使命,不再招搖,只將光陰里的故事風干,不與任何過客輕言別離。來到一個碼頭,我裝一塑料瓶湖水帶回,以便日后細細端詳大湖之美,靜靜品味人世浮沉,乏味了,在那云游;疲倦了,在那做夢。
一輪酡紅的夕陽滑向西天,余霞如綺,澄湖似練,我撿拾黃陂湖時光的背影,留下幾許難舍的情愫,帶走一段無言的回憶,站在母校的暖湯崗回望:“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王勃的詩句在這里找到了最好的寄托與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