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江風(fēng)物賦(六章)
作者:安諒
金山寺
原先是一座孤島。是因為披掛了這座寺廟,與陸地,與傳說,與現(xiàn)代相系連綿?
江霧也常常披掛如紗,遮不住鐘杵撞碎的一片金光。
如果不是白娘子過分之舉,水漫金山,金山寺是不是會聲震遐邇?畢竟,寺廟不是喧囂之處,不是網(wǎng)紅打卡地。古銀杏的葉片里,也輕聲低吟著玄妙的空性。
法海洞里也有淡淡的霧,好似上千年的遺風(fēng),伴著許仙的影子。
寺上有一個留云亭,他留住該留的傳說,云和人,比如許仙似的蕓蕓眾生。卻沒留住東坡的心。他在600年前的新月初生,在江心的寺廟,如云霧俯瞰自己水中的身影。那微風(fēng)吹皺的水面,滿是他靴子上的波紋。思鄉(xiāng)心切。他沒與蓮花一同靜心太深。步履匆匆。
好在留下他的詩了。雖江霧一樣迷蒙,還辨得出,他心里的鐘聲!
我的腳步也匆匆。是要讓江霧一樣的浮躁,在此靜一靜,似聽觀自在的心經(jīng)。
北固山
最好的詞,都被辛稼軒寫盡了。幸好,詩和山都古老,我可以用年輕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fù)崦?/p>
江波的浪花,流過,都是滿滿的問號:北固山老矣,尚能登否?問號轉(zhuǎn)瞬變?yōu)橐粋€個驚嘆:何處望神州,滿眼風(fēng)光仍是北固樓!
憑誰問,我都鼓起船舤的大拇指,信心撐足。因為拇指中,只有他,與北固山相似相配。
陡峭,雄峻,堅固,挺拔。
我真想拿一把劍,也劈向山石,那么,這鳳凰池畔,就有三塊試劍石了,曹劉和我,各有雄心留在。
我在六朝松的虬枝里拾到半闋南唐詞,正好可以填上,當(dāng)代風(fēng)流的韻腳。
一陣風(fēng)吹動了江水,我的手骨微微發(fā)軟。那分明是從三國來的風(fēng),在試探我的筆力。
我搬出江上的座座大橋,當(dāng)鎮(zhèn)紙壓了壓。江水平展成碩大的宣紙。我讓江畔的高樓風(fēng)光,共同抒寫不被雨打風(fēng)吹去的,筆墨春秋。
甘露寺,劉備在畫屏上還在招親。祭江亭,劉夫人的身影仿佛還在凌云中,遙寄衷情。
天下第一江山,不只有陽剛,也要有柔情深種,流淌滾滾的蔥蘢。
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如此,也由此,像日出,每天,攀上北固山英雄的身子!
蟹黃湯包
褪去甲胄的蟹身,再無趾高氣揚,愿與豬皮凍起舞,獻(xiàn)身一場舌尖上的鮮美。
高筋的面團(tuán),裹著一個薄透的江南,湯汁是長江的微型小說,又像心靈雞湯,來自三國。
褶子收口,卻閉得緊緊的,不肯任何些微的泄露。
牙齒,是食客自身最堅硬的部件,但必須用最細(xì)心和全部的柔情,像時光一樣,輕盈地啄破那片云霧,讓滾蕩的江水,漫過唇的門檻。
如果你不知它的出處,也不聽我這番講述,那湯汁如復(fù)活的蟹鉗,會咬你一口舌尖。
它最初的名字,與蟹的寒性,截然有別,燙包被一個老臣缺了牙的風(fēng)口,念成了湯包。傳承至今。
這人世,將錯就錯的事,又何只發(fā)生在食物上。何況,這是美食,翻云覆雨,在宴飲中,皆有酒水提升情緒高漲的力量。
你看,并非秋天,那一桌人,嘴上都開滿了菊花。
西津渡
一渡上千年,從三國渡到了當(dāng)代。短如這條八百米的古街。
一眼看千年,小碼頭街的道路基底,又如此厚實迭代,唐宋元明清,一同展顏。
東吳水師駐扎,既有瑜,又有亮,共謀抗曹大計。祖逖北伐從此出發(fā)!救生會的銅鈴,搖落一江漣漪。
漣漪里漾動著煙火,船繡,米芾的墨點,陸游的詩頁,漕工的號子,石塔樓閣的倒影,江鷗的飛掠。
此刻又增添了我待渡的身姿。
從此岸到彼岸。我等待了半生。
其實,渡口已沉寂,整條街都是渡輪。
來來往往的人,都在擺渡中。
只是有的醒著,有的人睡著。
我也在其中。仿佛半醒半夢。
鎮(zhèn)江香醋
從小吃醋,只吃鎮(zhèn)江香醋。只淺淺的一小碟,像盛著半弧月光,在飯桌上輕漾。
味道好,名字也棒,叫恒順。 行無阻,血流暢,人歡花舞。歲月悠長,盡在這琥珀色的飄香中,靜美如初。
蟹黃包子蘸一抹醋。頓成舌尖妙語。猶如撞見一首好詩,如遇知己,一時無法用言詞描述。得用多少道工序去慢慢解讀。
滿桌的菜肴,似乎被它輕輕一點,如花盛開到極致,肴肉見冰紋,腐乳生紅霞,老湯有鮮氣,面餅成佳釀?;馗式詿o窮。
這是比酒更醇的鎮(zhèn)江香醋。有了這一點醋,鎮(zhèn)過一條江水,也勝過天下好酒了!
煙酒不敢沾的我,有醋為伴,也算半個小神仙了。
現(xiàn)在的鎮(zhèn)江養(yǎng)生醋,一小管,我朋友每天都吃,早晚各一,吃得鶴發(fā)童顏,嗓音洪亮。吃得底氣十足,大贊特贊,也不管山西,福建永春,四川閬中人,都在一桌。目光里有琥珀色的醋意。
要有一點這樣醋意的流盼。
生活的真味,是酸酸甜甜!
水晶肴肉
肴肉,在鎮(zhèn)江,堪稱一寶。數(shù)宴春的最出名,宴席中的一抹春色。
白里透紅。光滑瑩潤,水晶之譽,恰好其分。
青春好味口,切片一碗的江山,半邊瞬間下肚。臉面已溢出些許透亮,仿佛一層鹵凍,卻是溫暖如春。水晶的光澤。
每逢肴肉精神爽。吃得滿嘴酥香,其它的菜肴,就都退下吧,或且做陪襯。陪襯已夠幸運,那也是與水晶同席呀!堪比千里挑一的嬪妃。
如今,肴肉,更燦若水晶了,只觀賞,不入口,她被我,已真正歸類為寶石礦物。
我大肚能容天下萬物,唯我的血管,過于狹獈,時時扯拉我,大人,張嘴隨意不得!
安諒《鎮(zhèn)江風(fēng)物賦》(散文詩 六章)已刊《金山》文學(xué)雜志2025年第7期。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quán)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