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清詩篇
念琪的詩
《龍江橋》
兒時總是望不到頭
媽媽回娘家的方向
膽怯。怕生。暈眩。
腳下湍急水流虎虎生氣
姐姐們從橋墩上溜繩而下
鑿石蠣、石蛆,換取油鹽大米
和弟弟們的笑聲、贊嘆
媽媽心疼地撫摸女兒赤腳劃破的口子
心頭流血
誰還在挑擔走過石橋
從宋朝走來,一定有我祖先的腳印
凌亂地刻錄其上
也用雙肩扛過修復古橋的重任
吉祥時分,豐收的笑容漫過橋面
潮水的性格涌進無語
流出去嘩啦啦作響
只有你來時,鄉民們才舞動龍和獅子
跳起了迎神的大戲
幾千年來默默伏臥水面
任波濤洶涌,悲傷和喜劇來來往往
在胸口起落
燈光在哪里?聚攏起夜幕里的星辰
照亮人們的眼睛和書本上一行行的字跡逾漸清晰
《海口古街》
沿著熟悉的石板路尋古
幽暗中紅燈籠串起心底的沖動
血在悠長的古街穿梭
提筆作畫 艷紅的色彩已在夜幕上奔流
驀然間,馬蹄聲響
踏過通江門
熙攘的人流中,碎花蠟染的褂襟翹首呼嘯
一行人中認出了胸口晃蕩著光餅、背負蓑笠前進的戰士
酒館門口,門檻刀痕依然深厚
一尊塑像委屈求全,不敢面朝大街
仿佛昔日受凌的狀元女婿還在舉鞭策馬
對世態炎涼深刻反省
書店門面還在。小人書已經封存
癡情少年還在門口徘徊
惴惴不安于饑餓或心靈煎熬
文化館樓板是否還會發出沉重的足音
關于魯迅和許廣平的故事黯然神傷
倒是“小靈通漫游未來”打開了一扇天窗
三角店、百貨店、刻印、畫像
補鞋機器叮當作響成為我們課后穿越的目不暇接的繁華
時間很快,因為在人頭攢動中匍匐
時間很慢,刻一章印,在店里等候一個上午
全然不知宋朝古橋下的水流漲了又停,停了又漲
《祈夢石竹》
逃離戰場,巧遇路邊一眼清洌的甘泉
順便洗一把臉。淚如泉涌
遠方的家在泉水中閃爍
士兵放聲大哭
初現的情懷已經打開
視線內,墨綠的山體此刻靜靜地躺在水的懷抱
融化成一幀畫
燦爛地喝彩
青蔥站成魅惑的剪影
看水面打撈童話或陌生人歷險記
滄桑攜手夢想描繪落日的輪轉
托起了瞬間的渾圓流失了分秒的記憶
南山下沒有菊花可摘
結廬后等候一杯茶、一幫人,靜靜地看水從指縫上流過
一言不發
上一回來過也是如此使用這一張證券
春夏交替,暮色四合
不用點起燈籠,依然可見木屐短了
日子長高了。露水滋潤一頭銀發
今夜適合做夢,有鯉魚款款躍入湖中
驚醒一排夜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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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的詩
《詩人在福清》
陽光強悍似大網
東南西北罩住你
六月的福清
空中跑著大火,不斷融化你們的詩情
紫色躍上紫荊花,排列在道路兩旁
飽滿的紫,濕潤的紫,喧響在各自枝頭
六月的福清,風粘稠而厚重
你們的相聚因此有了,分不開的理由。
仿佛樹葉隱身樹葉間
不讓人看到它們的成長。
2015-6-28
《龍江橋上》
在什么橋上,朝代更迭,自宋而今
朝代與朝代之間,以何昭示區別?
在什么橋上,風吹過空蕩蕩的大海,海因何而大
在什么橋上,每當潮汛將臨,招潮蟹即搖擺蟹足
是潮汛喚使招潮蟹搖擺,還是招潮蟹把潮汛引來?
在什么橋上,你被黝黑而平滑的灘涂吸引
這平滑而黝黑的灘涂里,究竟深埋著怎樣一個世界
在什么橋上,摩托車往來不止,這不寬的橋面生活滾
熱的氣息滴滴叫著,男男女女奔忙的面孔一閃就不見
在什么橋上你們聚攏合影,讓落日充當背景
逆光中留下此生曾經到此的證據,然后四散
在什么橋上
風吹過空蕩蕩的大海,海面上波紋層疊,誰摁下的密碼?
2015-6-28
《石竹山尋夢》
石竹山
一場夢經由你誕生
一場夢來自白晝,白晝攀援而上
一場夢來自你迷茫的骨骼。你孤獨的遠走
于今重返故園——
沒有足夠遠的遠方可以接納你的逃離。
你回來
和石竹山相依為夢。幽深的殿堂因夢,而明亮。
你把夢放置到石竹山,讓山神幫你解析。
一場夢來自黃昏
黃昏太陽飛過,天空留下它的背影
絢麗堆積的云朵幻變著夢的水流,夢的路程。
石竹山,你打開夢之大門——
黑白的夢,天幕上擁擠的群星。
彩色的夢,但愿長睡不愿醒。
平靜的夢,幸福的生活都是相似的。
起伏的夢,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哭出淚的夢,把電話打到親人耳畔,告訴他們你的愛。
笑出聲的夢,有一個人走了過來,牽起你的手說,一起過吧。
石竹山,夢在石竹山
尋夢的人到此尋夢,心想事成,魂魄歸身。
2015-6-28
《瑞巖山上的彌勒佛》
六月的某一天
我們來到瑞巖山,我們看彌勒爺爺來了
彌勒爺爺,彌勒爺爺
這山峰陡峭,你,是怎么上來的?
彌勒爺爺,彌勒爺爺
夏日酷曬,冬日陰冷,你臉上的笑容,就沒換過?
彌勒爺爺,彌勒爺爺
雨天濕你一身,你不生氣?蚊蟲叮你咬你,你不拍它?
彌勒爺爺,彌勒爺爺
那些看過你的人,他們都到哪去啦?
那些朝你磕頭許愿的人,他們祈的是什么求的又是什么?
彌勒爺爺,彌勒爺爺
元朝留在元朝
明朝留在明朝,清朝留在清朝
你要留在哪一朝?
彌勒爺爺,彌勒爺爺
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記得曾有一人為你寫詩,那就是我。
2015-6-28
《給念琪》
——有感“念作霖故居”
朝霞照著你
也照著你身后的念作霖故居
一萬次的朝霞一萬次為念作霖故居鍍上金光
一萬次的雨水一萬次為念作霖故居清洗門庭
你站在念作霖故居前
和我站在念作霖故居前有何不同?你身上的血知道。
當我們行經念作霖故居我對顧北說
這一定是念琪的先祖,然后我聽見你身上的血回答
“我是”。
2015-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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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槍的詩
《6月,風景,與福建詩人》
與其說到福建看風景
不如說到福建看詩人
因為福建詩人本身就是一道風景
他們是群站在鄉村和城市之上
站在風景之上,梳理風景羽毛的人
福建的城市和鄉村看起來很性感
榕樹的辨子纏綿,茂盛,風情萬種
它們深度撩撥著這片土地
把閩語撩撥起來,把海風撩撥起來
把民居、漁船、媽祖撩撥起來
把朦朧詩、反克詩、地方詩撩撥起來
把男人和女人撩撥起來
把顧北和安琪撩撥起來
這是一座讓上帝頻打響鼻的伊甸園
男人是兄弟,女人是姐妹
他們習慣用詩歌說話,包括酒話和情話
他們的詞匯產自深海,布滿海鮮的鱗片和骨刺
堅硬而干凈,在這個園度繪制路線圖
詩歌是唯一流通的園語,如果不懂園語
即使你貴為國王也只能繞園而走
這里傳承著古老而浪漫的戶籍制度
一個名字對應著一滴海水
因而海子成為他們行走江湖的通用名片
他們每一位都是高明而瘋狂的廚師
精于用詩句做出紅酒和糧食
對熟悉園語的人會真誠地把自己和盤托出來
南方的氣溫有多高他們的友誼就有多高
看吧,這群把奢侈當成常態的貴族
每餐都用藍天和白云款待從霧霾中突圍而來的客人
這是一群在物質社會放牧語言的人
他們用詩歌鑿開現代人之間堅固的城門
無分地域身份貧富美丑或其他
他們把所有的差異還原到產床之上
還原他們成一群原始的現代土著
一群福建人,一群中國人
一群地球人,一群以詩治世的人
他們在陽光抵達地球之前捕獲黑暗
然后讓海水和色彩,一點一點消解它們
直到繁花開滿人類的屋頂
2015年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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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占斗的詩
《走過龍江橋》
那些洪水比我先走過
那些影子比我先走過
那些云朵比我先走過
那些時間比我先走過
在我走過龍江橋之后有人退了回來
在我站在橋頭的瞬間許多人退了回來
在我猜測大橋承受力的時候許多東西退了回來
在我撫摸石頭欄桿的時候許多石頭退了回來
我踏上橋時才發現橋可以如此的亙久
我踏上橋的中央時才發現我可能已經踩在河水中了
我踏上橋的另一端時才發現他們從另一頭走了過來
我踏完了橋之后才發現沙灘已經掩埋了我好幾回
其實,龍江橋已經比我先走過我的身體好幾回
龍江河水一直重復著同一的調子
我力圖把身體展開成龍江河的樣子
盛下石頭、河水、沙灘和飛翔的白鳥以及兩岸零亂的房子
2015、6、21于福清詩歌節暨第二海子詩歌獎頒獎之際
《福清放夢》
我放了一匹馬出去,放到石竹山上
好像馬放南山一樣
我放了一只狼出去,放到石竹山上
讓它養足十足的野性
我放了一只羊出去,放到石竹山上
讓它啃食天然之作
我放了自己到石竹山上
像它們一樣與石頭為伴,或者為敵
經常還把石頭翻個底朝天
其實,我的夢多么簡單
無非要讓它像石壁一樣的堅硬
無非要讓它東海的潮水一樣奔襲而來
無非要讓它像石竹山一樣不動聲色
無論怎樣的風雨,怎樣的妄議
我放夢于此,追逐于此
圓夢于今生,突圍于明日
我曾經在此閃動了翅膀
我曾經于此代替夢飛翔出去
就此與夢與伴,與夢為最后的詞令
2015-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