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璧（組詩）
 
黃玲君/文
 
 
虞姬

圍墻修成的古典，一些東西被圈進去—— 
側(cè)柏。桃樹。楮樹。黑色果實的是女貞
二千年，此消彼長 
幾間房屋，損毀又重修 
先前還有廟宇。記載是宋代。似乎確鑿無疑 
可疑的是這赫然的土冢
被目光匆匆一帶而過 
 
人們似乎更熱衷泥土外的物什——
一塊石碑。在光緒二十六年斷開又粘上 
留一道淺痕，如長的夢中穿插了短暫的醒 
另一塊民國字樣，刻有虞美人詞
字跡尚能辨認。應該種些虞美人花 
這是十一月，野草莓結(jié)了豌豆大的紅果 
 
所有這些，這個黃昏 
掩飾了虞姬。就像外面這個叫做霸離的村莊
它一會兒升起炊煙，將會掩飾這個秋天
土冢只是一堆純粹的泥土 
項羽的烏騅馬蹄遠逝
此刻的覆蓋已變得空虛多余 
 
十二月的靈璧垓下，楚歌四面 
烏江無夢。一切在嬗變
而今，誰說得清虞姬確切的埋葬地? 
夜晚，野地里白骨的碎片偶現(xiàn)飄忽的磷火
方圓十里，人們俯拾土中銹蝕的刀劍 
 
 
昨日之城
 
被保留的只是記憶。
一排法國梧桐，還長在原先的地方
濃蔭如蓋，
你再次從樹下走過，腳步慢下來
白云遠去，留下碧藍的天空。
下面是曾經(jīng)的河堤：翻開的泥土
堆積在河道上。
輕霧的夜晚禾苗低矮
大河之上弦月高掛。
現(xiàn)在是雨季，
河水也變得洶涌。
河水夾雜著水草，打著漩兒
越過閘口，奔騰而去。
在八月，仍有暴雨突至
打濕道路，填平溝壑
仍有人不斷地
把那些綿綿的雨絲推開……
 
 
回到靈璧
 
一些路程，被輕易地拋下
如塵埃抖落
一些夢，退避于陰晦遠方
小城的正午陽光
于抵達的一刻照亮
 
街市喧囂，我匆匆穿行
類似場景的閃回和繼續(xù)：
擠在人群的間隙，踩著樹葉
仿佛童年的我片刻也未曾離開過
 
在北關(guān)橋頭，陳舊的環(huán)城河水
周而復始流淌
而此刻，呼嘯的北風
是小城人共有的喉嚨
它不停地訴說著
聲音久久回蕩在小城上空 
 
 
在靈璧，夜晚仰望星空
 
獨自一人，爬上舊居樓頂
仰面時，已忘記了寒冷－－
滿天的繁星，多么的安靜
正南方，整齊排列的獵戶座三星
還是小時候的樣子
這么多年已經(jīng)過去？
想到了一個詞：星移斗轉(zhuǎn)
默默地，佇立了幾分鐘
黑暗里，我還依稀看到
菜園里的一棵無花果樹
夏天果實累累
如今，葉子落盡
只剩下赤裸的向上的枝條
 
 
一月的靈璧環(huán)城北路

一年之中，只有一月
樹木脫盡顏色
環(huán)城北路才擺脫平日的遮掩
贏回人們的注目
天氣預報三日后有雪
它將會被鍍上閃亮的冰
眼下還未到時候，從西向東
一切還都顯得凌亂——
屋舍陳舊，怪異的靈璧石罩在
灰塵里，行人匆匆而過
環(huán)城河的水面綠得可疑
在我的兒時記憶中，這條路
似乎從未出現(xiàn)過
連同不會流動的環(huán)城河水
早年的太平街和環(huán)城路之間沒有橋
八十年代，尚綠蔭掩映，稱戀愛路
現(xiàn)在，路邊模糊的字寫著：
廢品收購站
沒有玻璃的窗前垃圾堆積如山
一輛變形的破自行車
焦糊的皮子味，一個人
正低著頭，從廢舊輪胎中挖鐵芯
河岸上，光禿禿的枝條
露出星星點點的黃色
這是一月，一年中最冷的三九天
在這冰冷的河水之上
一樹樹臘梅正含苞發(fā)出幽香

 
冬雨
 
有多久了？已想不起上一次
下雨的日期　寒冷　飛揚的塵土
而雨水終究沒有遺忘我們

在此之前
我看見蘋果樹禿禿的枝條
裹著層層芽蕾
一種叫貓兒眼的草　細細的　已經(jīng)破土
汴河水面上　網(wǎng)廂密密層層　空寂　無聲
我像一尾魚　在冬天費力地呼吸

可冬雨還是來了
在今夜　它叮咚地
敲打著窗子　把書本打翻在地
我聽見它　一點一滴從黑夜的心底溢出來
 
 
 獨自歌唱
 
午夜的街道喧囂散去，
惟剩下寂靜。
一段旋律，漸漸從心頭升起。
像一個慈悲的笑容，
你打開攥緊的拳頭，
手心里，已經(jīng)
有了一枚種子，
寂靜的種子，
溫馴的動物們，
日夜咀嚼的東西，
它們眼神安詳，
仿佛在說，
那些先行者已離我們遠去。
 
 
作者：黃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