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海的詩
 
 
阿海，1993年生于甘肅蘭州，祖籍慶陽，現居武漢。
 
 
陳家灣午景
 
 
我從窗口窺見亭子
陰影里它不停長出憂郁的六邊形
這很危險，又使人著迷
像吹破的蛛網般深深扯下去
景物里，巷子盡頭堆滿了落葉
洗襯衫的人，挑著衣桿
前世的風懶洋洋的，吹不起一點波瀾
湖岸大道上開玩具店的女老板
此刻壓著翅膀，她坐在門簾背后
她能賣的已所剩無幾
 
 
古  渡
 
 
蘆葦等來了一個人的腳步
沒有雄黃酒，也沒有國仇家恨
但石頭溫暖著，似乎有人
剛坐過不久，又匆匆趕路
擋路的小蛇從不屬于誰
你不愛她，她就一直修煉下去
你可以把月光踩得更碎
也想起一句古詩，夜黑風高適合前行
月光將污濁的河灘一改再改
你默默瞧著，前世似乎就這樣
原封不動地擺放著
——這個叫王維的男人    
很瘦，從唐朝來，說普通話
有過一次緊張的婚姻
懶散，寡言，但善解風情
從沒有哪一天像此刻如此輕松
竹林輕晃，仿佛遠處有更大的風
 
 
大雨中
 
 
我看見一個少女
跌倒，爬起，辛酸如一個隱喻
她無法在雨中消失
也不能即刻死去
翩飛著，喊著負心人死去
假想的一切都被刪除了
此刻，亭子疲憊地淌著水
再無人返回宋朝
 
 
梅  亭
 
 
你垂落，你有了新的幽靈
此間有多少如你的亭子
未收回飛出的燕子
詠物尚在桌面
花紅柳綠尚不懂情欲
你打開這扇門
梅花就不再見你
你若有緣和我在小徑
這遠比無人迷人
 
 
細  雨
 
 
你來了，古詩中的細雨
你醉倒在室內也
瓢潑在窗外
你沿著空地的旋渦匯聚
你住進掩面的涼亭
你簡樸而暢快
你是煙雨我看不見
你隱去了鳥鳴
你繪下的人
此刻在推一扇門
 
望你不如聽你
我把你還給古詩
還給空無一人的傳誦
還給我背對的窗子
桃花未開，它若開了
我把它還給你
 
還至那無用的小巷盡頭
堆滿了落葉
你也淋濕了它們
 
 
春  眠
 
 
此刻，你在遺忘的夢中
雨水順著街道流淌
雷聲里有你想要的桃花
蝴蝶呀，燕子呀
都有顆寵辱不驚的心
 
雨不息地下著
我想起了我久已未歸
我想起你已老去，如同前世
一個雨打花散的午后
慵倦地合上了那扇
你走過的窗
 
 
晚間的蛇腰
 
 
它用盡一個下午反抗
剝下的皮，干巴巴反光的蛇鱗
還有廚師那臟乎乎的手
 
他摳掉一只眼睛
把另一只睜得圓鼓鼓的
“我認識你，小青
我愛著你的腰”
 
冰涼，布滿麻木紋的餐桌上
他縱情地吞噬著
前世的一段蛇
它優美，不能抗拒
 
 
冬日虛構
 
 
當晨醒的鳥鳴被替換，虛空也是一種聲音
時間的藩籬下，精致的塑料小花長成
每一個宋朝在撤離，白色將取代黑暗統治內心
暴雪使樹木褪色，說出讓你感到疲憊
 
睡眠的光圈闊大，彈力的弧一遍遍破碎
一遍遍沖擊著事物的輪廓，我應該更平靜一點
在木屋取暖，為老時鐘搭上憂傷的發條
撫摸窗棱的冰凍，我不是這個冬天的外來者
 
他們，日光投注在我夢境的蹩腳隱喻
像木柴在體內的燃燒，濕漉漉的，又要承受
一些榿木、香樟、馬尾松遠古的記憶，塵世的他們啊
火在討論生死，打瞌睡的有著藍色的燭心
 
為何我總要在自己的影子里看到自己？
像這個世界的大多數人，在赤道拉鋸兩極
像一個技藝深沉的走鋼絲者，他出于表演而渴望盡頭
他走得如此緩慢，結束漫長的屏息才能醒來
 
 
平安夜書
 
 
當白色從秋天而來，雪的疼痛聚集在肌膚
一個盛大節日宛若曾被遺忘，如今穿過鏡子
是轟鳴，而不是詞，像時間破碎的幕布
被集體地拉出，狂歡尚于遺忘的船上遠行
 
陰影里的人寂靜地坐在耳朵的光旁，像匣子
打開另一只匣子，黑暗的記憶從不曾停止
我們死于一夜之間的霓虹，彩燈，飛出手勢的
話語，像一顆顆回憶的中心丟失在風中
 
在稀松的節日里，我無比渴望時間的拯救
從一只蘋果到另一只，成熟隱秘而自知
我們的懵懂來自裝進盒子的記憶，細節的手套
落滿美的雪，每塊石子的滑動都帶來雪崩
 
在桂蔭路，我遭遇了一個目光中丟失的孩子
在他的漫步里，我將找回我的血液，被贊美的
光和陰影在頭頂，切割，片分，而遺忘
轉身來到面前，一片到來卻不被治愈的日光
 
 
虎泉南路
 
 
在黎元洪墓，可以看見月暈
曾為死者種下的松柏，如今有著不同的綠
秘密的觀察總是準入于經驗的馬達
風，吹過暗夜的雜草，不斷減緩我們記憶的速度
 
時近正午，我并沒有形成黑洞
街道的日光和噪音，像一塊吸收時間的抹布
干洗鋪子爆炸性地撐滿絕對的形體
哦，什么是生活，穿桔色的環衛工于落花時驚醒
 
當我午夜穿過你，穿過你的建筑
你暗下來的廣告牌，小樹林，崩塌的隱喻
有那么多人慣于在燈下的鏡中游泳
目光所到之處，波折與挫傷
 
但不是疼痛，這里到處是口腔的炎癥
每一次白晝間的對話，都像被黃昏的奇跡蒙住
眼睛，而從霜到鹽粒我們的臉
缺少黑暗，只佩戴一顆失敗的內心
 
 
玉蘭之側
 
 
每日例行窗口的張望，在走廊盡頭
取出正對的玉蘭，修改它
并吹噓，那些一觸即碎的灰燼
在自我的手臂上
 
像一個厭倦言語的人
我透過窒息的縫隙觀望它
晚餐的桌子在形成，果子熟透
垂落于玉蘭之側
 
哦玉蘭之側，廢庭院如輪子般毫無破綻
每日的柳樹變作燕子
燕子飛過，栽下更多柳樹
 
——假使這一切都不曾遠離
我將端來更大的桌子，煮爛更多蟲鳴
風起花落，日夜伏在桌邊
嚼盡這辛酸的玉蘭
 
 
 
刊于《揚子江》詩刊2015.4。作家網編輯安琪編入本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