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城醫院 Hospital in University Town
 
             譚暢
 
1外科醫生
 
那個人的臉被我看紅了
他手心暗藏桃花
手背似蓮藕切開
指甲透明無助。
關節像水面漂浮的柳絮
扯出無數條渺茫的糾纏細絲
風冰涼如刀。
我笑了，像個白癡
不笑更像。
 
2護士
 
折磨人的小東西
你要是說話也像黃鸝鳥一樣！
今天早晨一聲初啼
刺穿黑暗將我帶回
我的名字在旋律震驚里回蕩
嬌嫩似你粉紅色笑容
在空中，目光溫暖成火柴
準備賞賜一針鋒利的吻！
 
3 探病
 
細微反應出賣人心
那個偷看陽臺的家伙
愚蠢得像只等待屠宰的雞
發出沙啞嘶叫引人注目
惟恐刀刃不如期光臨
 
4腿
 
那天你遍涂碘酒
倒懸精鋼肉架
像塊冷庫的珍饈
放肆吞咽空氣
膽怯細根探出淡黃銳須
像忘記上釉的瓷器
像螞蟻吻上飽滿橙皮
在視覺和幻想里恣虐成祖根
欲望年代閹割之恐懼

《沉默 Silence》
 
先開口的是弱者
一個論斷，一場游戲
賭注里有整段人生
并非真相恐懼癥。
 
時間到了，缺口打開
衰弱如水涌出，湍成滴滴冷汗
椅子托起隱秘思路
沉默，上帝的禮物
幾人配承受
 
噓！別問。弱者…先開口

 
《觀音 Kwun Yam》
 
夜月鋒利，背后水域沉默
風輕吻脖頸，灌滿耳廓
噙住滾燙耳垂
翡翠照亮一爐殘灰，
紅燭空聳。
閉目高臺，有誰祈求似我落拓

 
《芝麻 Sesame》
 
抓一把芝麻再松開
看微小幸福粘滿指縫
像拾撿不已的傷心
芝麻摟著油瓶從高空躍下
在重力勉強中扭過脖頸
隨命運滾來滾去
沒灑出一滴油

 
《此心安處 Peace of Mind》
 
鏡子里呆愣的眼不知道答案
像被昨天拋棄的河
撈干了最后那點魚蝦
咬在牙縫里的唇冰冷苦澀
把門靜悄悄關上
鑰匙棄置書臺
窗簾已被潮氣割破

 
《走神 Absent Minded》
 
舌頭像幼滑水草，撫弄干澀
情分被日子削薄
拔掉指甲，塞進竹簽
扯不出皮肉粘連
 
一群群白鵝，水面浮著


《蠔 Loyester》
 
以為還能喚回大海
蘇醒過，心不會再墮入衰眠
親吻使花和蜜同樣出色，
夜會在撫慰里蔓延……
卻被一個咒語打破：
有多可恨，就多叫人無端熱愛
如豢養在臟水里的蠔
被諂媚拋得荒涼
掙扎著走不出上輩子怪圈

 
《伶仃 Lonesome》
 
已經夠孤單了
還要什么名詞刺激自己
拉手男女擠滿馬路
誰指頭不是若即若離
命里的，就用血肉承擔
只留給一個人
骨頭被愛惜舔得生疼

 
《疲憊 Fatigue》
 
誰能走進那些灰綠軀殼
剝開一瓣瓣單薄烏紫嘴唇
煙霧和酒精抽離后的枯枝
知道人們彼此窺視
目光冰冷絕望游移
兩根缺鐵纖維各自痙攣疏離
像群午后的影子
頭低垂，眼皮沉重，生死都淪做無聊
誰是那個一，那個已
時間纏繞，涂掉精致畫皮

 
《鄉行記 Hometown Journey》
 
一條清亮水流都叫人激動
在毛孔塞滿污垢的鄉村
被五塊錢撕扯的長途汽車直喘粗氣
隅隅爬行吸血高速公路
耳旁是黑臉鄉民對象不明的詛咒
為漫游電話摔打廉價手機
擔心河水像物價一樣飛漲
還是努力釋然，盯住混沌車窗
鄉村小道長出綠色雙翅
像準備飛翔的毛蟲
 
《村莊 Villages》
 
又一縷炊煙升起，喚歸聲此起彼伏
黑色土豬抬頭張望
眼仁兒樣緩緩滾過半透明雪丘
裝作對春節到來一無所知
草狗竄來跳去，尾巴夾緊
山雀受驚，沖落一樹雪沫
河流默默把真相封進水晶棺材
 
《星星坡紀事 Stars-slope Chronicle》
 
綿羊村莊靜臥于雪野
在稻茬地兩端張望，比誰更柔順
誰打工一年買不回半爿豬肉，一冬木炭
孤獨老漢數著日子熬病，可憐子女雙全
誰從貴州買來14歲媳婦
交四千元多生個兒子
或四十元胡亂墮胎
房檁斷了誰修，是起脊
還是造浮夸平頂樓
清浚泥塘動了哪家風水，別吵
給外姓人看笑話
坡上二十戶都是五服內的血親
姻也聯不得的
 
《山的絨毛 Hill Flock》
 
不要再猶豫了，村莊無言等待
月圓雪深之夜適合遠行
腿腳輕盈拔出生活爛泥
逃離灰得發紫的城市天空
用滾燙嘴唇親吻涂滿奶油的巧克力山崗
圍著綻放成白菊花的柴堆奔跑、歌唱
躍下凍成玉梳子的狹窄山階
追逐石子樣墜落的貪嘴麻雀兒
模仿雙腳開立的雪松，摟著肚子微笑
總有人相信幸福會滾下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