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十四首）
 
榮 榮
 
 
李商隱·我說
 
46歲 你已日落西天
空留一把詩歌的錦瑟
相見時難別亦難 讀你的詩也難
太多的晦澀 總是訴說之痛
我已經活過了你 突然又愛上了你
我愛你星沉海底的寂廖 愛你的纏綿
你不會在意我在別處丟掉的全部青春
你早已離開 不會再次告別
我的心終于有了固定的落點
更多的時候 越來越活成了你：
感慨嫦娥的凄涼 更熱愛塵世
但天上人間的快樂 我們總無法把握
現(xiàn)實的風 又偏將熱血一寸寸吹涼
我最終要將你的傷感變成我的
要失落著 沉湎著
去喚醒你一世的純潔和無用
 
 
李商隱·冰火
 
當你緊拉著我手 當你說愛
半個月亮只為你我高懸
仿佛剛剛托生 你眼神雀躍
干凈的身體 不帶一絲塵土的味道
這不會是夢境 我聽到了夜半的水聲
在我體內流淌 看見了你溫柔的源頭
你不說話 只用寬闊的夜色覆蓋我
仿佛要與我內心的快樂比長短
這是否是你雪藏的全部青春和激情
一場火就這樣被你點燃
照亮了千年的月光輕盈
照亮了比月光走得更遠的愛情
也照著被我無數(shù)次虛擬的你
火越來越大 幻象沒了余地
你消失得如此徹底
放眼處 夜色又恢復了它的冰冷脈絡
世界又回到了它的滿目廢墟
 
 
李商隱·一寸
 
撩起厚重的時間之簾
你的清狂和惆悵一寸一寸挨近我
 
安撫也一寸一寸
一寸寸的欣喜 一寸寸的高漲
 
我身體的山水里催著五更的管弦 
一寸寸的舊緣 一寸寸的蓬萊
 
一寸寸的醉一寸寸的夢
一寸寸的醉生夢死
 
 
李商隱·落花
 
做一縷夠得著你的塵埃就夠了
做一朵落花也好
為你開 也只落給你看
青燈黃卷 勾起多少前朝心事
春天不知不覺就走遠了
你的陽光雨露 已長成滿園蕭瑟
為何你還丟不開可憐的前程？
一個如此糟糕的現(xiàn)實
一個你不得不辜負的女人
你讓我的悲傷總是孤燕
讓痛苦成為我一個人的 疾病也是
月亮不再圓滿 你就是缺失的那一角
誓詞也已成涼階上吹過的風
我如何能心存僥幸：
生命無法逆轉 疼痛終會消失
幸運卻仍會眷顧我
它曾給過我一罐蜜 最終還為我留著一滴
 
李商隱·替代
 
我尋求著與你融合
一種與另一種虛幻之物
為何相向而立
如闊海之中獨自泅渡
此岸的我 彼岸的你
中間的浩蕩需要鵲橋安撫
 
或者沒有界河 只有相隔千載的悲傷
同時開枝散葉 或者只有你
深潛我多年的污濁之體
用桀驁的明亮掩蓋我軟弱的幽暗
 
并越來越顯示出你
這高出現(xiàn)世的幻象 這另類面目
我在厭倦的時空里一再地回溯向你
求你替代我 我愿意就是你 
 
 
李商隱·山水
 
你不在的山水仍是山水
卻與我無關 它一味清淡著
它不發(fā)愁 不發(fā)愁的山水是不可愛的
不可愛的山水 走不到你的蓬萊
但你突然出現(xiàn) 跟著一片亂走的云霧
山水開始蒼茫 十丈高的舊松和
聽過三生的樓鐘被推到眼前
白日的光芒 突然分開了青絲和白發(fā)
那些藍和綠 突然分出了遠近高低
過路的風 突然想停下來
高飛的云雀 突然想找個枝頭棲息
它們突然就心平氣和了
突然理解了相隔千年的你我   
突然擁有了開闊的內心
 
 
李商隱·末日
 
沿著你詩句的道路 我一次次跑去看你
我要回到從前 趕上你的末日
時辰就要到了 所有的悲傷涌上心頭
所有的恩怨都等著了斷
我來了 清點著往日的隱忍和痛
我要與你一起百感交集
要抱頭痛哭 省得不相干的人前來哭你
要相視而笑 只為一生中美麗的情事
那一刻 你多么無助
像一個最小的善被逼到大惡里
我看見你豢養(yǎng)的貓 狂躁地跑過黑瓦屋頂
仿佛無處存放的靈魂
仿佛我 我也是你詩中的無名女子啊
你不能留我在千年的孤獨里
走啊 我要與你同走遺忘之路
 
 
李商隱·依舊
 
他仍是潦倒 仍是寂寞
常常在夜半起身 轉過檀山滎水
他還想用那些平仄和一手好字
去打動那個人
良人不騎馬 改騎電動車
抓著手把 在街口左右為難
她仍是他的蠶兒或靈犀
“此情可待，只是當時……”
說話間 蓬萊又相隔萬重
他停留在新的傷感里
愛情仍是那根夠不著的樹枝
她只晤東風一面 花就零落了
睡眠分成小段小段 用來夜半驚醒
 
 
李商隱·晚涼
 
已逝的時日和你全堆在天上
虔誠仰望的女人 渴望在夜間生出翅膀
但幸福并不在那些久遠的事物
當他們能整夜整夜地說話 
也只說安靜的桂花
濃密的枝葉里被勉強克制的甜蜜
也只說今生 不談來世
隔著千里比隔著千年更好
很晚了 她需要一次次屏氣凝神
才能更好地分辨他的容顏
需要全神貫注 讓他不再是零散的
像那些隨處丟棄的早年光景
很晚了 他又將回歸千年孤寂
而她終于可以承認
這是她將熱愛至死的男人
這一刻 他們挨得那么近
中間只容下千古別離的薄刃
 
 
李商隱·大松石
 
我找到的一塊石頭
有隱血 桂葉和月露的幽香
有時間的秘密
 
一千年的風仍不夠成全一場相思的凄美
一萬年的云霧也雕不出你詩意的晦澀
當我只愛了你五年或十年
我能否與你續(xù)下這石頭之約？
 
并小心刻下你的滄桑和寧靜
刻下你酒后尋歡和所有的無所依憑
與你隔座同看星沉海底
 
 
李商隱·惟一
 
在你之后 世界依然舊時模樣
女人們被憂傷追趕 男人們仍頻繁失意
在這里 你曾經的轉身黯淡了滿天星辰
沒有更大的孤獨 你凡俗裝束下羈傲的側面
已是人生的經典或安慰
你回轉的時候 如果我仍在半道上
你要等我 我庭院里的花正開
房門虛掩 你要暫且住下
晚年的迷醉是那片豐饒的寧靜
我會陪你繼續(xù) 或者你陪我
不要青春 容顏 心不在焉的愛情
不要那些陳腐的教義 千年的空闊
你是風輕云淡時那縷不被吹散的陽光
而我會是你一個最自在的神情
你要等著我 要留下 
如同真正的幻象 被我固執(zhí)的念想留住
 
 
李商隱·虛無
 
 
是惆悵  而不是抱怨
這就是你虛構的愛情
有著些許別一世界的氣息
迷亂的黃昏 它們更像陷阱
布置著來年的春草
千年之后 你仍是不合時宜的
一匹昂首闊步的馬 一枝
高調的玫瑰 帶著太多的疑點
中斷的仕途和中途消失的女人
或者本來就是親戚 暗中聯(lián)合
將多少舊夢逼上絕境
時間不屏蔽 更放大著你的虛無
但我終是愛你的 僅僅因為
隱秘的傷口 需要一個貌似真實的理由 
 
 
李商隱·沮喪
 
你出世的純凈對我是一種鞭笞
你的傷害卻給我快慰  
這是污濁之人的光榮
 
你一次次在我的靈魂里行走
動用更多時間的砂石
也只為帶我離開深重的現(xiàn)世之孽
 
你是了解我全部秘密的人
你并沒厭棄我為何我仍想偽裝成
這一個或那一個
 
 
李商隱·有病
 
醒在微白的晨光里
醒在一場衰敗之戀 
或左或右 或即或離
時間的銹斑堆埋親吻的嘴唇
 
這也是你的孤絕之癥
越過千年 你仍沒找到應有的寬慰
一寸相思一寸灰
你白發(fā)里有不容置疑的倔強
寬寬的腰帶緊束起滿腹經綸
 
而我也病入膏肓
我的感官依賴著我的病深入你
現(xiàn)世之痛也誤入你結痂的傷痕
那里 你往昔的熔巖和螢石無語
舊好隔良緣 小園花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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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于2014年第四期《揚子江》詩刊  深水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