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村莊（唐詩/文）
 
如果火車嗚嗚地叫，那是我在路過
你的村莊。如果風像錦一樣飄舞
那是我的萬只蝴蝶在顫抖著為你歌唱
母親，我喝了太陽的烈酒，飲了
月亮的瓊漿。內心里聚集著許多紅豆
每一粒都在把你深深思念
當桃花在我全身綻放，我一眼就認出了
綠風中的白發(fā)母親。當荷花
在塘里喊著“我愛！”我便急急地奔跑過來
當山菊花開滿父親的墳頭，我已經(jīng)
知道了泥土中根在想些什么
當梅花和著血液燃燒，我會明白花蕊邊
積雪的含義。母親，我看見那群
背著樂器的花喜鵲，嘰嘰喳喳地幸福著
臉上全是鄉(xiāng)親們的甜笑
而那幾只鷺鷥，總像干干凈凈的諺語
映著水田生輝。母親啊，母親，你的村莊
充滿了愛，充滿了乳汁和養(yǎng)育之恩
如同永久的樂園和仙境
你穩(wěn)穩(wěn)地坐在山麓，頭上飄著白云，手邊
放著小溪。你喜愛的那只黑犬
用山歌調沖著我歡叫。是時候了，我該
回來了。母親，你用勁地
抱吧，再一次把我抱成你的兒子
母親，抬起頭來，仔細
打量吧，是你讓我變成了鐵灰色的山鷹
對著你，反復地盤旋
我的胸脯上映著晨曦，眼眶里
擠滿了怎么包也包不住的滂沱熱淚……
 
 
羊皮筏子
  
羊皮筏子,你好!我們今天乘坐你
我們的重量,毫不客氣地
加在你身上
 
你要載著我們去領略黃河的波濤洶涌
你要讓我們在洶涌中成為更為壯美的波濤
 
你在告訴我們:快坐穩(wěn),黃河
不是我們散步的鄉(xiāng)間小道
黃河的狂風惡浪
高過一切飛鳥
 
你在牢牢操舵,把槳打入渾濁的河水
捂緊骨頭里的炸裂和驚恐
滿臉,黃土高原的表情
你獻出了肉,還要獻出皮
在你皮做的筏子上
我們不敢痛哭流涕,我們只能感恩
熱血澎湃
 
羊皮筏子,再見!我們
會把你的獻生
你的勇毅,你的鎮(zhèn)靜,你的氣息
帶入記憶,永久永久,懷念
 
 
抱著露珠睡覺的花朵
 
抱著露珠睡覺的花朵
猶如抱著細小的天空在沉思
 
每當這時，我想到了花朵彎腰的姿勢
想到了懷抱嬰兒的女人
想到了透明的思念
想到了露珠的滴落和破碎
以及愛的希冀是多么來之不易
又是多么難以保持
 
常有堅定不移的風吹來
常有鋪天蓋地的雨點飛翔
花朵搖晃著，露珠搖晃著
好似整個天空都在搖晃，然而
一群青澀的果子
正沿著粗壯的樹身和枝椏縱橫交錯的手臂
拼命攀登
 
抱著露珠睡覺的花朵，月光下的花朵
夢見天空滴下了許多晶瑩的囑咐
無數(shù)果實干燥的臉龐
淚流不止
 
 
黃河壺口觀濤
 
我剛站在你的身邊，就渾身雷鳴
萬年的寂寞被驚破
千首突來的詩
熱淚橫流
 
虎群！虎群！
獅吼！獅吼！
 
黃色的水做猛獸搶陣沖出
莽莽，滔滔
每一粒飛濺的水珠
落在地面
都是頂天立地的驚嘆號
 
壯我懷抱！碎我憂郁！誰在此時
不同驚濤駭浪一起
呼嘯
 
壺口，天地間的大風景
黃河磅礴的心跳
 
站在你的身邊，我就成為
你傾倒出的滾滾豪情
壯志，拍天，拍岸，同你一齊轟響
 
 
月光中的芙蓉街
          
我來時，月亮早已升起，月亮很大，很圓
月光瀉在街上，不是燈光
勝似燈光
月光陪我在芙蓉街上閑逛，逛來逛去，我也
成為了好看的月光
 
原以為這里同錦官城成都一個樣
芙蓉花很多，芙蓉花
濕得銷人情魄
沒想到芙蓉花一朵也沒有，只因一口芙蓉井
而得名。但這個名字
不會像某些花讓我心碎，不會
像某些香讓我感到
來得太猛烈
 
何況這里是美食街，中國各地、歐美日韓
各色小吃，琳瑯滿目
何況還有秀色可餐的美女，或賣咖啡，或賣奶汁
她們的唇上有寶地
她們的指尖有黃金。何況還有
清代詩人董蕓藏在
芙蓉井邊，順口吟出四句好詩：“老屋蒼苔半畝居
石梁浮動上游魚。一池新綠芙蓉水
矮幾花蔭坐著書。”
 
當我逛完“齊魯?shù)谝恍〕越帧?br /> 那些蔬菜、蒜苗、蔥子，讓我突然憶起
“齊魯青未了”的意蘊
那些店堂、燈光、香氣，不是從鍋勺上來，而是
來自山東漢子、山東嫂子、山東妹子
深沉的情懷。那些繁華
那些滄桑、那些喧騰、那些幽靜，早已
超過了這條街的長度，何止 432米……
 
離去時，月亮依然很大，很圓，很亮
我依然像來時的月光
悠悠而行，坦坦蕩蕩，不帶烏云，不帶惡風
始終保持著透明的模樣
 
 
在孔子的注視下慢慢老去
 
在泉林，我首先想到了孔子
想到了他站在小丘前，對著眼前的水流
發(fā)出了千古浩嘆：“逝者如斯夫，
不舍晝夜！”
 
這浩嘆中沒有滾滾風雷，沒有爍爍劍戟
沒有大鷹怒拍云煙，沒有
狂濤擊碎礁石……孔子僅僅長長舒了一口氣
就顯出圣人情懷，就讓后人
懂得了如何
尊重流水的奔流不息，如何珍惜時光和人生
 
康熙來過，乾隆來過
李白、朱熹、酈道元們也來過。來過的
還有敬仰、崇拜、渴望、追求
還有我的鞠躬
并不像風一樣呼嘯而過
 
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夠有這么一處泉林
能夠在大晴天讀《論語》
讀得天空燦爛，心空遼闊，在孔子的目光下
慢慢老去……
 
 
柿子紅了
 
柿子紅了，一些霜讓我平靜下來
樹木裸露，我終于看清了真正的秋天。它們
簡潔、正直、清爽，只讓若干柿子
紅在枝頭，掛在風中，像燈籠一樣興奮
像喜悅一樣閃光。這種紅，類似
心血的紅，類似高粱的紅。類似辣椒的紅
紅成圓形，紅成八月，讓過路的鳥
不敢啄食，讓落日落下去時
還要回過頭來望上一望。這種紅，紅得并不
讓人心驚，紅得只能讓人平穩(wěn)，像有
火焰在柿子里沉淀，像有瑪瑙
在柿子里說話。這種紅，在白日迷人
在夜晚照人，誰要是摸上一摸
十指定會生輝。這種紅，有一股香甜，如同
凜冽的蜜，誰要是嘗上一嘗，舌頭
瞬間便會變成天堂。是啊，是啊
這片三代人經(jīng)營過的柿子林，是如此的滄桑
如此的明亮。特別是柿子紅了
我剛一伸手，就觸到了無數(shù)小小的太陽
 
 
凝視
 
我被一只蜻蜓深深地凝視過，那淡青的眼神
讓我感到無比的神秘。我被蜻蜓
凝視的同時，也被未成熟的杏子注目
那淡青的眼神，讓我感到自己站在很嫩的早晨
我被杏子注目的同時，也被山妹子的歌聲
多瞧了一會兒，那淡青的眼神
比青草樸實，比柳條多情，比春水還要深些
如同甜蜜的閃電，讓我像棉花
再也不能把自己抱緊，慢慢地，幸福地，軟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