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的詩（20首）
 
 
◎冬至一念
 
就這樣不聲不響地
帶走我渴望的
我的山河，被兌換成良宵
麥浪曾在峰頂尖叫
死亡，有了價值
 
霜花下的果實
堅韌得讓人誤解
以為人間來到了最后一刻
泥水工臉上綻放的笑
是甜美的鞭策
 
日子也懂得物極必反的道理
象你池子里隆起的冰花
讓我想一再觸摸
 
 
◎秋月白塘
 
1、
要怎樣望著
你才會呼之欲出
在小小的一汪凝眸中
你是不嗜言語的
一片海
那碧，那微瀾
如涼玉，如撫琴的手
 
定要我轉身之際
你才會痛，痛成一滴淚
像那年初秋
為我含著月，一枚，兩枚
蓮花輕吐
將兩袖清風一潭凈色
交予我
緊緊握住
 
2、
你一直在那兒
倒像是我，從遠古走來
多少喧囂
你只一些淺淺的皺褶
旁逸斜出
 
愿為最豐腴的一季
就這么候著
與你對望
光陰便戳疼了我
 
一些故事漸遠，一些又走近
今晨，我在你之上
你，卻如明鏡高懸
 
 
◎林氏百廿間之光影
 
時光在你的院落
變得靜默
我腳邊，你無聲的斑駁
被歷史的回音
切割得如此動人
 
我像一只忽然懂得了
敬畏的小兔
沿著光的邊緣
不敢從你身體印記中穿行
 
一寸寸潮濕的灰
在指間蘇醒
仿若藍仍停于藍的前世
仿若我，無意間迷失凡塵
 
 
◎歲月的哨子
 
小島的黃昏
落日紅得不盡人情
 
葉子在枝丫上倒掛心事
月亮也不敢來得太遲
 
遠方的戰事和寒流的消息相似
放棄罪惡需要古老的慈悲
 
季節比愛情直白
無意間漏出細小的溫暖
 
歲末的綢緞滿是塵埃。一天一天
我們在道別中牽手，面面相覷
 
有些尖銳的詞不肯放過時間
一定要在我的波瀾中跋涉
 
我象刷茶漬般清潔自己
為生命一次次道賀
 
 
◎你們的月亮
 
我很少寫到月亮
盡管她，每天都照耀著人間
盡管，她也不遺余力地
照向我的窗口
可她的人間，不是我的——
 
要不是，你們的月亮
照見了黑暗中獨坐的我
要不是我忽然發現，你們的人間
也和我的一樣
 
 
◎溫泉之夢
 
就讓我死在這兒吧
就在這兒，這小小的池塘里
 
我被暖意包圍著
頭頂，是
你答應過帶我去看的銀河
它們深情又調皮——
 
一個幸福得想要死去的女人
她已提前完成了心愿
身邊，沒有你
 
池塘里的泉
代替了不知誰的手，撫摸著我
比任何誓言
都單純，都安靜，都心甘情愿 
 
 
◎感謝上帝
 
感謝上帝，讓我遇上這場大雨
這場雨，比之前的任何一場
都強大，都固執，都霸氣
它鋪天蓋地，呼嘯而來
沒有預告，也辨不清來歷
我著了迷，樂此不疲地被席卷、淋濕
或許我的窒息給它帶來了快感
它時不時停下來，溫柔地
撫慰我驚異的表情
周而復始。我一度懷疑自己
是否對水太過沖動了
但這個夜晚，當我讀到
“What you get is what you get.”①
我突然明白——
感謝上帝，讓我遇上這場不需躲避的大雨
 
(注①：命運給你什么就是什么……)
 
 
◎桃花
 
1、
桃花安靜地睡著，她只是
喝了幾口小酒，便沾上一生都褪不去的粉色
田野上漫步的春天
沒等她酒醒，就掐著她的臉蛋說
“罪過，罪過，
快下來，別在這兒惹禍……”
 
 
2、
留住你的花期，別讓淚
奪眶而出。
你光潔的腹部，
已懷上了月亮的種子。
有時，你也會高燒不止，
一張走神的唇，獻出的
注定是受傷的吻。
著了火的你，一直在詩里說
“淡定，淡定，
寂寞，不過是日子釀出的陳醋?！?br />  
 
◎光陰
 
光陰，圍著時鐘的花蕊飛旋
不厭其煩，也從不顯露出疲憊
在一切事物都遁入因果糾纏之時
他依舊如此從容
 
象歷經千年而來的《長恨歌》
多情又無動于衷
而這與我被迫的人生全無暗合
——我和眾人一樣，在他的掌心
一邊掙扎綻放，一邊迎接凋零
 
不遠處，墓志銘靜坐成
一棵樹的模樣
風來時，他隱約說
 
“孩子，時光如箭啊”
“是，箭箭穿心”
 
 
◎霜降一念
 
當秋將身影漸漸淡出
四季的舞臺
我并不急于給出迎接冬的掌聲
 
我是大寒之子
卻一直有所警覺
起點與終點總比鄰而居
 
“月落烏啼霜滿天”
適于懷古也不忽略論今
火焰和海水本是孿生
如陽光與暗影
 
必須以人類的幸福與疼痛為養份
從自己的身體里發芽
抽枝、長葉，然后開花
 
 
◎白日夢
 
我的想象中，每段旋律都是白日夢的化身
正如沒有誰的愛情不含水分
請別誤會，比起夜晚長驅直入的夢境
一場白日夢，多么冒險又多么奢侈
世界的灰色調遇上草率的年代
白日夢的身價必然看漲。我的加速度
難以攀援犀利的增值線
作為它的發燒友
它華爾茲般的貴族氣息無異于愛情陷阱
那有我青春的身影
我一遍遍復習如何轉身
我的腰肢已不比觸摸屏上的手指
可以不分晝夜，記錄錯過它的每一次風聲
 
 
◎我這樣想象一次大海
 
落日還在黑暗的最后一刻徘徊
我提前進入了你
在不知停歇的呼吸之上
我靜靜地，只想成為另一只鷗鳥
那是一直被親人喚著的乳名
是我夢想的另一種形式
 
你時而安靜時而張狂
我想到了母親溫暖的子宮
——每顆種子都經歷過蘊育的海洋
而今，世界在電波中被不斷重組
人類對你的全部想象，越來越接近
獵捕一只鯨魚的真相
 
我對自己的無力感到懊惱
是的，翅膀是我無數次的渴望
而你在粉身碎骨地
告訴我，全部擁有都只為了
將秩序推倒重來，將生命再一次倒空
 
 
◎真相成為真相之前
 
其實，真相還沒以真相的形式出現之前
不必急于揭開流水的面具
不必讓風吹進瞳仁
應該給事物更多呈現的機遇和時間
等落葉露出衰敗的痕跡
等滴水穿石
等來自海洋的臺風跑遍農村和城市
還應該抽離自己，懷著看一群人裹挾一起事件
結束一個時代的心情
 
當然，也不能忘了規規矩矩做人
生火燒飯，養兒育女
更不能失卻對世間王道和真理
持有一顆赤子之心
得像黃昏時的一輪薄月
太陽未下山之前
靜靜，不被察覺地，冉冉升起
 
 
◎句子的使命
 
它之外的，可以越來越少
沉默的句子，代替眼神
代替微笑，代替我們伸出手去
秋意瑟瑟或春暖花開
薄情寡義或心有靈犀
 
何時起，習慣了
從句子開始，再以句子結束
用句子與世界打一個又一個的結
——解得開和解不開的
用句子思考，仿佛它身懷絕技
并藏著所有謎底
用句子入藥，為刀
堅信它可消滅從故土帶到他鄉的
病毒和頑疾
為身體或心靈的一切錯失
斬草除根
 
我一度也沉迷于句子
以為創造它就是創造我自己
甚至混淆生活與句子之間的本質
還好，一場暴雨
淋透了我，并為我帶來
一封遠方的信和彩虹
 
 
◎為明天
 
明天寫詩是危險
而矯情的
事實上，今天寫也一樣
 
這些年，祖國的花兒開得好么？
——這多象在問
今年冬天的雪，會否如期而至
異域的土壤，顯然
不能讓提前凋零的你們
滿血復活
 
兒子不停地鼓勵我去看
好玩的游戲或電影
他眼神里的晴朗，令我
既安心又憂傷
 
我還會哭
還會在夜里趕路
一些遙遠的消息傳來時
還會象衰老的葉子遇上秋風
顫栗一下身子
 
 
◎畬山湖
 
親，我來去得太匆匆
等不及見你含住的太陽
東邊升，西邊落
 
天也太過陰冷
我們用不斷縮小距離
升高體溫
 
巨大的黑暗盛產墨香
火苗是妖精的手指或眼神
沒人可以逃脫
 
藍色小舟是一支支
等待出發的夢
想攜遠行的暗語滿載而歸
 
我與新閨以甜味示人
異域他鄉
最合適還原不為人知的自己
 
清晨的光拔亂了
體內的鐘擺
呼吸變得殷實厚重
 
白米粥和你身上的迷霧
屬性相同
我與瞬間的渴望身陷其中
 
農家的皺紋和芳香
若即若離
你養育了他們卻無法給出更多
 
分離是不可挽回的
光線觸不到笑聲背后的痛
你也只能
等著我來，看著我去
 
 
◎在姊妹潭①
 
事到如今，能想起的
更多是熙熙攘攘和爭先恐后
留一張或許的永恒
 
湖水太翠，草亭太優雅
比起姊妹情殉命
我們，被賦予解構的使命
笑容必須很天真很傻
眼神不可比湖水清醒
身影不準逾越草亭的孤獨
 
我們不是一朵野花——
開與不開
都稱不上罪過
每一個懸崖沒有勒馬的人
總會讓我
想起孩子和父母
 
2014.1.15
 
（注①：阿里山原住民兩姊妹情深，卻愛上同一男子，遂分投兩潭殉情，故得名姊潭、妹潭。）
 
 
◎阿里山的鐵軌
 
那一刻，我恍惚了
好像身邊的人都在戀愛
都在等，在霧里等
一列開往幸福的火車
后來，車廂里的狗不理包子
化成夢的汽笛——
我不是公主，王子的白馬
也遲遲未轉世投生
我的慌張有點刺眼
被深愛的人，也趕緊遞上
同樣的表情
 
 
◎在佛光山①
 
1、
我見到了無邊
過往一幕幕
象蒙太奇長了刺
我不說話——
不需要說，也說不出
巨大的無邊
教我拔去鋒芒
 
一杯咖啡再次與
隱忍的時光失之交臂
佛說，這不是錯誤
我們互為渡者
“剛巧趕上了
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 ②
重，要輕拿輕放
 
該起身了
還有那么多眾生等候著
阿彌陀佛
 
（注①：臺灣最有名的佛教圣地；②：張愛玲語）
 
2、
透徹的慈悲穿越我
淚水并未超過平日的濃度
連洶涌也如出一轍
我開始相信，人類的苦難
會結出果實
 
春秋夏冬為我們的
反省及犯錯
增加美感和想象
我膜拜的軀體和四肢
不屬于我
一如佛光山
沒有山
 
 
◎夠了，更多并不等于幸福
 
在大海一個最南端的轉角①
也曾這么對自己說
那時，風正使勁地吹著
她不給我猶豫的可能
每個字，一張口
便迫不急待地被掠走
 
浪花，看起來從容不迫
堅守著人類的秘密
潮起潮落的使命
其實，她們苦澀得如少女的心事
孤獨著，卻始終藍得讓人心醉
我幾乎沒有理由
不拉回自己沉浸到幸福中
避開所有熟悉的影子
也只為與海天相交的弧線
多一刻重逢
 
夠了。更多也不過加重了嘆息
和自毀的力度
想一想海
想一想她懷中那顆長著貓鼻的頑石
我的幸福，也許真的
剛剛好
 
（注①：詩中指臺灣最南端巴士海峽與臺灣海峽交界處礁石，因其形而被命名為貓鼻頭）
 
簡介：秋水，曾用名江南秋水。現任福州《海峽詩人》編輯部主任。詩歌、評論、散文等散見《詩林》、《詩歌月刊》、《福建文學》、《山東文學》、《牡丹》、《中國詩歌》、《創世紀》（臺灣）等刊物。有作品入選《2010-2011福建優秀詩歌選》、《2010中國年度散文》，詩作獲第二屆“福州市茉莉花文藝獎”三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