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輝的詩
 
 
1、祈禱
 
教堂的鐘聲響了，那不是我敲的
我怕那塊銅
沉甸甸的
掛在天上的那條繩
 
搖晃還是有道理的
圣經也是有道理的
我目不識丁
把手放在心窩
上帝的眼神和《圣經》
被我摸了一遍
 
2013年1月
 
2、我不說朽木，也不說逢春
 
挨上朽木
也許沒有明亮的事，比如蛀蟲
擅長在黑暗中吃大鍋飯
蠻好的
集體主義
 
一窩的子孫后代
這多團結，這多威風
不怪蛀蟲
不怪朽木
也不談此木可雕不可雕
當所有的腐蝕
松弛得
就象老人僅有的一顆牙
 
2012年2月
 
3、秋夜，就我一個人看著它
 
秋夜
蟲子干蟲子的事
鐮刀干鐮刀的事情
挑擔子的農人，可以截止到我手指上的
一截
跌落的煙灰
 
好多人都走了
馬克思走了
毛澤東好象還在，今晚
我是否慧眼
申請一顆星
看看他老人家在不在天上
 
秋夜真的不會很多
隕落的星
一般只給鄉下人看
我站在田埂上
不再理會稻桿
斷了幾截
天上的星星多繁榮
就我一個人看著
它
 
2014年2月
 
4、畫
 
我有一只理性的雞,它不下蛋
專撿蟲子吃
蟲子是我兒子畫上的
他一畫就是好一些：紅的,白的,黑的......
應有盡有
兒子說:“小雞再也不會餓死了！”
 
后來，我把這只理性的雞
不是鐵的雞，不是太空的雞
不是滿地飛的雞
象折紙一樣藏了起來
聽古人說：藏匿起來的東西，到了一定的年份
不是龍，便是虎了
 
2013年12月
 
5、民國不是我
 
離民國一小步肯定不是我，一碗粥不是
手杖不是，名媛不是，唱片不是
瓷器不是
辮子也不是
 
宣紙不是，筆墨不是
青樓不是
長袍不是
竹簫，獵槍，旱煙
都不是我掛在墻上的
 
龍不是，虎不是
青天不是，白日不是
土匪不是
龍比蟲貴，袍比國大
明鏡亦非臺
 
2013年12月17日
 
6、幾張舊照片放在信封里
  
都是小時候的，我們比那棵楊樹
肯定要矮，我們留下的
只是
葉子掉下的時候
 
都是秋天里的孩子
我們喜歡留在紙張里
薄薄的，雖然擁擠，可
沒有誰肯離開半步
 
2009年10月
 
7、雨聲，有一個臉盆那么寬
 
雨從空隙中落下來
并不比樹葉差
一二滴有代表性的去處
都是直線，象我屋頂的瓦
一直低低的往下看
 
這是我家里的雨
它的聲音有一個臉盆那么寬
小時候我就是里面的水手
跟過一艘紙船，沉到盆底
 
整整一個春季，我沒敢吭氣
一艘又一艘紙船
睡在我的盆底
老聽見
我屋頂漏水的聲音
 
2008年9月
 
8、鬼也是美麗的
 
過往的暗影，大多是童年
不敢輕易在鬼的故事里
敲門，月亮盡管
亮著
 
夜很長，鬼從來不住在
收音機里，李白的月亮，我一次也沒約到
只有鬼，把我的床壓得很低
 
在那年，鬼的故事
被充分利用于
枕邊，一盞油燈是優秀的，被褥是干凈的
鬼也是美麗的
 
2009年3月
 
9、火柴
 
火柴梗是細小的，小到你的手指
與它相鄰，與它
相惜
 
童年，你只要吆喝一聲
小販子的腳步，一步不差，再深的巷道
一根火柴，全都
四通八達
 
如今火柴散伙了，叫賣“洋火”的人
也留洋去了，唯有安徒生賣火柴的小女孩
天天躲在書本里
叫賣
 
2009年3月
 
 
10、就得象一個小小的人
 
我沒想過要把路走得多么平緩
一個路口本來就是一個叉
你舍命不得
就得象一個小小的人
 
人，寫在字典里被說成社會關系
其實，在很多時候
你會碰上很多很多的陌生人
你根本握不上手
只有空氣
稍稍讓你安心
 
據說你的錢糧還夠
你的道德還算殷實，你在社會關系里
一直無法和陌生人
連成一張網
 
不過這也沒關系
你一直處在上司的附近，你也肯定
在家家戶戶的最里邊
并且一輩子都上那張床
 
你甚至還知道祖輩的花名冊里
根本就沒有你，你還知道祖國很遼闊
而你
只有一瞬間
 
2009年3月
 
 
11、去過黃鶴樓
 
我去過黃鶴樓，也登到了樓頂
感慨免不了，走馬觀花也屬正常
既然花了錢，我就要讓錢升值
和所有人一樣照張相，擺擺譜，對照“毛選”
看它幾眼長江
 
下了樓，很少人問起黃鶴
它究竟去了哪里？看了幾塊牌匾
也盡是一些傷感的話，滄桑的話，你可以說李白多長江
你可以說崔灝多日幕
 
在樓底，我翻了翻幾本紀念冊：黃鶴
不多不少，千百年來
好象它從來就不曾飛過，也根本不是一只鳥，這么多年
只有我們上上下下，前仆后繼
無須翅膀，幾經呼嘯
 
2010年3月
 
 
12、那么大的死
 
我經常愛拿死作比較，你說說看
那么大的死，那么遠的彼岸
你能用哪塊布輕輕覆蓋
死是蓋不住，你可以是鬼
你可以是灰，你可以上窮碧落
也下黃泉，你可以
銷聲匿跡
雙雙殉情，就是不能
死了
也要愛
 
2010年3月
 
 
13、低下，再低下
 
好好陪蘆花睡覺又能怎樣？它已經夠路邊
夠懸崖了，我們干嘛還把它她割掉，燒掉
一顆頭顱都不剩
 
它多有腰姿，多么婀娜
你可以抱著它睡一晚，睡一生
包括白白的花須
白白的夜光
 
多么清爽，多么撩人，到了輕風入蘆花
只要我們肯把頭低下，再低下
 
2010年3月
 
 
14、代表
 
他本來只代表自己的二畝地
一株稻穗
還是別人的太陽幫忙曬干的
 
后來，他代表幾個輪子
幾百袋大米
代表越走越寬的路
夜宿洗頭店
 
再后來，他代表某一座山
某一個礦洞,四俱尸骨
一麻袋現鈔
一個先進的生產力
 
再再后來，他代表了一群不擅長拍手的人
代表那件皮爾卡丹
在主席臺下
跟著一群人噼里啪啦
 
后來的后來
他代表一枚公章
坐在主席臺上
一棵棵森林的手挨著他
高高舉起
 
2012年1月
 
15、唐詩里的月亮
 
在唐詩里行走一里地就碰到了月亮
硬梆梆的、冷冰冰的
我在想
那么瘦小的月亮
為何還要那么多的詩人
抬上抬下
 
結果是人病了
月亮還很健康
難怪有那么多的猴子
爭先恐后去撈
井底的月亮
 
不過，還有一些住茅草屋的人
沒多少糧草
一不小心把月光
撒了一地
一位睡不著覺的老詩人
推開窗門
以為是地上霜
 
2014年7月
 
16、沒有國家的菩薩
 
好象聽誰說過菩薩是沒有國家的
我很好奇，就因為菩薩光著腳
露著肚皮，不吃不喝
一直坐在廟宇里
化解一件又一件雜七雜八的
國家以外的
難事
 
香火裊裊
有國家的人拜會沒國家的人
據說都要
跪蒲團，叩三下
看看菩薩是否指尖朝上
眼低手高
 
這樣看來
沒國家的菩薩也不見得省心
因為肚子大要撐上好多船
面相好要頂住八面來風
眉清大耳
還要留給有國家的人
當個界碑
 
2013年12月
 
17、鴿子，上過幾回尖尖塔
 
教堂的尖尖塔挨在一起象是一群好姐妹
瘦瘦的，身材一直保持良好
我注意到，停在尖尖塔下面的鴿子
走起路來都是大搖大擺的
它們很自在
象塔尖上的姐妹
沒有一個是偷生的
 
我蹲下身子，帶了一點鴿子愛吃的的東西
它們不認生
一塊撲了過來
吃飽了就在廣場上飛來飛去
 
也許是教堂的門不常開，也許是《圣經》
它們聽過好幾回
它們的罪都是一般性的：大不了上過幾回
尖尖塔
 
2013年11月
 
18、多么寬的端午
 
今年，我這里的端午沒有龍舟
不等于我就不是龍的傳人
感謝老婆用一鍋的粽子
讓我
后繼有人
 
想象去年的龍舟還在河里煮
最想吃的肯定不是屈原
他一個人在水下
吃不完看不盡的菊香、離騷和車水馬龍
何苦還要龍舟
這一條魚
 
看好今年的粽子正在鍋里煮
一片葉子就能包上青天
多么寬的端午
多么飽滿的粽子，家家戶戶
就是一鼎鍋
舉國都在沸騰
 
2012年6月
 
19、生活沒有比喻
 
我上街買了一瓶醬油,瓶子是玻璃的，易碎
醬油：一二個星期的生命
我舍不得拿去比喻
一盤青菜
 
醬油打回家，不上架不窖藏
沒有酒那么光榮，卻深得火苗青睞
下了鍋：一二滴
人間春色
 
晚餐上了色，比喻用不上
桌上的女人不上妝，不用比喻
這樣的晚餐：你一筷子我一筷子
頭頂上的燈泡
照看
這一家子
 
2013年10月
 
20、天冷，翻翻舊照片
 
天冷，翻翻幾張舊照片
舊時的童伴還擠在一起
不肯出來
出來一個，就是一個顫抖的
老人
 
天冷翻照片，翻來覆去
都是結了冰的窗，跑不動的馬
沒有縫隙的天
熱氣騰騰的
茶
 
天冷的照片
顏色發黃
年味也足
照片里的事，照片里的人
一般都聽不見我的
招呼
 
2013年11月
 

 
盧輝，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三明市作家協會副主席，高級編輯。經營“盧輝點詩”、“中國好詩歌”。著有《盧輝詩選》等五部詩集，詩歌、詩論散見境內外各大刊物和年度選本。獲得中國詩劇場貢獻獎、香港詩網絡詩歌獎、福建省政府文藝百花獎、《江南》雜志“奔馬獎”等，現居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