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仕榮的詩
 
 
作者簡介：
林仕榮，男，1971年出生，福建漳州人。1998年起自由職業(yè)。現(xiàn)為福建省漳州市詩歌協(xié)會副秘書長。《0596》詩刊副主編。著有個人詩集《路過唐朝》、《溯詩》、《玻璃或者杯子》。作品散見以各種報刊雜志和民間詩歌選本。
 
 
《時間的光線》
 
（１）
 
現(xiàn)在　時間像一柄銀針
從我的瞳孔刺進
一股憂傷的溫柔淌在我的臉上
 
你從時間的背后走來帶著昨夜的燈盞
燈光把你的左手照亮
也把你清秀的面容
 
照進一朵花的中心
那里是曾經(jīng)的公園是曾經(jīng)戀愛的唇印
而一朵花或是你清秀的面容
 
只是光線背后那些曾經(jīng)
想要隱藏而又無法窺見的自己
究竟要到哪個地方才能發(fā)現(xiàn)
 
我的臉頰逐漸有了時間的痕跡
它是比黑還要黑的白
是比白還要白的黑
 
我無法觸摸的心事此刻還在
公園的轉(zhuǎn)角處靜靜地
等待一朵花的盛開
 
而銀針早先于它的芬芳抵達我的書籍
被你閱讀的詞語
正一筆一劃地在時光中
 
飛逝　像你永遠未曾到達的彼岸
那座夢中的公園
一把為你擦拭如昨的空椅
 
或是已經(jīng)不能再次重來的等候
當時光的線　遺漏了一次修補
傷口便成了永遠的唇語
 
歌頌的春天
在大地的盡頭開出一片片本是你我的
心花　而怒放的青春
 
早已經(jīng)找不到最初安置的地點
像一把鑰匙更像是一柄銀針
在午夜時分
 
輕輕把向南的窗戶打開
一些時光悄悄進入
連同一些尚未成熟的想法
 
一起進入憂傷的溫柔
進入被你遺忘的
某個字某個詞或是某個句子
 
但我仍然在城市的周圍
把你的模樣記取
用另一個人的影子告訴自己
 
你就是那個在公園的轉(zhuǎn)角處
回頭與時光碰觸的人
當時　時間正在把一朵花裝飾
 
（２）
 
先于芬芳的還有被時光照亮的發(fā)絲
它是比黑還要黑的白
是比白還要白的黑
 
我就在這黑白不分
分不清黑白的人世間遇見了你
之后我就被蹂躪　直至
 
連時光一絲的柔弱都無法拒絕
就像一直從未能拒絕過你的發(fā)香
從未拒絕過你給的憂傷
 
如果曾經(jīng)有過的往事全都回到
這朵花的中心
我卻愿意讓時光的使者
 
將我捆綁
將我提往心靈的教堂
我的懺悔將從一柄銀針開始
 
說是昨夜的風(fēng)聲
讓一盞燈滅了又亮　
亮了又滅
 
忽明忽暗的時光里
我的詩集隱隱約約有誦讀的余音
是誰把時間扎破
 
是誰把我的名字叫出
然后是時間找不到起點也找不到終點
又是誰把一朵如花的微笑
 
連同那要命的芳香
把我一起埋葬一起寫進一首
長詩的筆劃里
 
今夜風(fēng)向還是不明
風(fēng)中的燈盞依舊明明滅滅
它就此被我確定為是比黑還要黑的白
 
而風(fēng)聲是確定的　偏北
北方是否暗示著你最初的口形
或許　那座公園已經(jīng)北遷
 
（３）
 
我把目光迎向南來的風(fēng)
那向南打開的窗口
有一絲綠　那是時間的顏色
 
那里　之前是鳥的窩居
飛了　留給高處一抹尖叫
地上的弓箭銹在了我的懷里
 
之后是你的窩居
一柄銀針總是敲動風(fēng)鈴
讓一些弱小的感動
 
漸次成為我終身不愈的殘疾
以至我無力把失效的藥片
放進時間的儲藏室
 
而我卻一再把時間儲藏
直至我雙腳長滿青苔
在公園的那端
 
用一生的記憶等待一次盛開
等待一次南風(fēng)從窗口
帶來你的消息
 
時間終究是淹沒了時間
也淹沒了你
當你在何處的人海里沉浮
 
當我在黑白不分的人間里找尋
你只是我在人世間傳播的一條尋人啟事
或者只是個曾經(jīng)的名字
 
再一次提及的關(guān)于你我的往事
是昨夜的風(fēng)聲
和風(fēng)聲中若隱若現(xiàn)的光陰
 
說是光陰如箭
它就這樣射中了我的心事
徒留一個空洞洞的瞳孔　望眼欲穿
 
2013-11-26
2014年6月發(fā)表于《詩航行》
 
 
《通往未來的橋梁》
——記平和崎嶺“橋上書屋”
 
溪澗的兩邊
南北對稱的時空
一只蝴蝶晃晃悠悠
像我手指間的煙霧
它飛著
抖動著灰白的光影
是輕輕的白色
還是淡淡的灰色
 
低處的流水
聲響并不大
蕩不起通往昨天的水花
一些不知名的植物
在三百年的水里
滋長出了下石村童年的時光
 
北邊的到鳳樓　是石氏的家園
南邊中慶樓
是林氏族譜的又一個發(fā)祥地
而不相往來的足跡
卻是走過了歷史中那段
刀耕火種的歲月　蝴蝶　
還在當年的天空飛著
 
從南到北　只需一個跨越
從北到南卻走了三百年
此刻我手指的香煙　滋滋作響
它因燃燒而疼痛嗎？
 
溪澗其實幾近無水可言
偏就滋養(yǎng)了時間
這是可以忽略不計的空間
這是可以填埋的誤會
這是可以把山竹橫跨
晾曬心情的山莊
 
一位智者來得太晚
為了永固　
選擇了鋼筋鐵骨
為了通往未來
才選擇了這個年代
 
2013-12-17
2014年5月發(fā)表于《世界日報》
 
 
《我們?yōu)楹雾敹Y膜拜》
——記平和九峰“都城隍廟”
 
這是神諭之路的安排
在深冬時節(jié)
在紛揚的細雨之中
因為山的高　水的深
以及一種傳說　我們
來到了平和九峰的都城隍廟
 
在最滑的最細的雨絲中
隱藏了一小座廟宇
一道習(xí)以為常的河表
隱藏住了時間老去的面容
以及已近荒廢在九峰街道的痕跡
 
九峰鎮(zhèn)的都城隍廟
多少保留著當年的身影
保留著時光走過后
隨這雨絲而來的清涼
而在縣城之外
無邊的綠色充滿了根須
不斷地因生長而產(chǎn)生了時差
 
九峰鎮(zhèn)的都城隍廟
迎著我的視線而來　我迎著那些
深灰的深黑的遺跡而去
來往之間
仿佛一次訪問已經(jīng)發(fā)生
仿佛一次迷失
已經(jīng)只剩下二根手指夾住的煙蒂
 
街道或許只能算是巷道的對面
有個轉(zhuǎn)角
然后是個很陡的坡
它去往另一個神諭之路
而且通往一個姓氏
我先是走進九峰的八個景區(qū)
它們在歷史的對面和我招手
我隱約看見了
一位農(nóng)人和三紅蜜柚的笑臉
這是一個上午的最后時光
細雨時斷時續(xù)
王維在我的頂禮膜拜中
幫助我穿過了郁悶已久的心事
 
當面對歷史的殘跡和現(xiàn)代的節(jié)能燈
有一場新的歷史
正在雨中堆積　混同靜默的河表
一起成為我們?nèi)碌撵`魂
而街道還是人來人往
蜜柚的香味
還是從朱姓人的手里飄散開來
 
于是　我發(fā)覺我愛上了這座都城隍廟
就像在迷途的旅程中
遇見了往日的戀人
這是一座時光照耀下的建筑
所帶來的庇護
是神諭的眷顧
是頂禮膜拜的施舍
 
困于一次遠行的坎坷里
困于一天中最熱烈和暈厥似的記憶里
于是　我們只能頂禮膜拜
向著心神　
寫下一天　以及一生的愛戀
使冬天的雨越來越細
越來越柔軟并且平和
 
2013-12-16
2014年5月發(fā)表于《世界日報》
 
 
《磨菜刀》
 
一個古老的行當　
在薌城的菜市路相機行事
人來人往中　他一臉面善　
磨一把刀　二塊硬幣
刀比錢硬　錢　只好隱身
 
他是極為熟練的藝人　
但不同于電視上
賣萌的技巧　他不茍言笑　
只對你的刀認真　
也從不問刀的用途　或許　
他已經(jīng)把天下所有的刀種磨遍了
對于所有的缺口他不再填補　
磨平　
是一刀見血的最好辦法
 
我看著他彎腰　用力　
不禁想　人心的傷口　
他能磨平嗎
同時我也想到　人不是刀　
人無法一刀見血　
只是我們的內(nèi)心　為何經(jīng)常　
傷痕累累
 
2014-1-22
2014年6月發(fā)表于《泉州文學(xué)》
 
 
《理發(fā)》
 
他端坐在他該坐的位置上　低著頭
他圍著他轉(zhuǎn)　左邊　或者是右邊
有時就在他身后
 
他聽見器具卡擦卡擦的聲音　然后
看見自己身體的一部份　掉落在
發(fā)黃的白色圍裙上　他想
要是從不理發(fā)　現(xiàn)在的頭發(fā)有多長了
 
陽光在離他不到一米的地方　停下了
他斜著眼　看著　像看見自己
剛走進來的樣子
 
2014-1-22
2014年6月發(fā)表于《泉州文學(xué)》
 
 
《像魚那樣活著》
——記平和“大芹山”之四
 
 
山體在更高的地段滑坡
燈盞似乎開始點燃，是接近于
安全的地方，在名峰山莊的庭前
暮色已開始用誘惑的手法把一陣雨
落在我的眼前
 
像魚那樣活著，對于我
是一件渴望已久的事
只是在人世間的游蕩
那些令人窒息的空氣是否
埋藏在這水底
 
像魚一樣活著，對于我
是件簡單的事
因為呼吸已經(jīng)越來越弱
因為霧霾已經(jīng)填堵了脖頸
 
像魚一樣活著，不需要過多的空氣
在清水里讓人觀賞
在混水里偷偷生養(yǎng)
 
2013-12-15
2014年5月發(fā)表于《延平文學(xué)》
 
 
《大芹山的晨霧》
——記平和“大芹山”之三
 
 
籠罩著，小心翼翼的覆蓋
悄悄淹沒沉重的山體
把你那隱約而窒息的氣息
帶入遠處微弱的車燈
 
告訴那個整晚悠閑閱讀的人
沒有我在，真是個缺憾
且用冬日清晨尚未蘇醒的聲音懇請
讓霧輕快地往更高的方向
 
也告訴她，在那昨日藍色的山頂上
悅目地，懸掛著餐盤似的月亮
而今天上午才收割的茶園里
彌漫著香醇的白芽奇蘭
 
告訴她，你所用的令人鎮(zhèn)定的力量
以及賦予神氣的山體
此刻正從霧的深處
激起了她早餐后的戀人
異乎尋常的愛意
還有告訴她，大芹山的名峰山莊
艷麗絕倫的錦鯉，在若無其事地游蕩
這或許能讓她退卻
如果你依然不能從美夢中醒來
 
而霧許久許久仍然不愿退卻
山堅挺著，也靜默著
我在下山的路上，點燃了一支香煙
混和在霧里，然后對自己說
我的心中其實還有
可以供奉神明的地方
 
2013-12-15
2014年5月發(fā)表于《延平文學(xué)》
 
 
《靜夜思》
 
唐朝的月光下誰在獨酌
醉了是否就著一張床
把月光當作了故鄉(xiāng) 
 
門前有幾根木棍捆綁的井架
其實井架之下
就埋藏著我的故鄉(xiāng)
清涼透澈溫暖如春正好解酒 
 
而在醉意里
被你潑灑了一地的月光
在今夜長滿了霜花
冷冷的像你熟悉的背影
月光啊　你在哪
我為什總是
握不住你的鄉(xiāng)愁
2013-05-21
2014年發(fā)表于《鳳凰榕詩報》總第九期
 
 
《不曾相似的城市》
 
多年以后站在這里
面對這座城市的頹廢
我拿什么送給你
我的兄弟
 
閣樓不再有佳人的窗紗
墻腳的青苔不再跌撞我們的童年
從前的田野回不到一聲蛙鳴
回不到二十年前你送我的一杯清酒
我拿什么給你，我的兄弟？
 
當這看不見炊煙的城市像一塊破布
我們用什么擦亮未來的景象
或許只有一顆未曾泯滅的良心
能在時空的最低處輕輕將街道打掃
輕輕收拾這些個破碎的心事
 
2013-07-19
2013年11月發(fā)表于《劍南文學(xué)》
 
《河?xùn)|的秋風(fēng)》
 
在這秋風(fēng)的低處能聞到一種香味
隱隱的略略的輕輕的微微的
像河岸邊的一位長者
將一袖的英名拋到空中
又跌落進東去的逝水流年里
化成那年楚歌的回聲
 
而這香味隨著風(fēng)
隨著南飛的雁群隨著遠處蒼白的云彩
繞過情韻悠悠的歌辭
也繞過故事里佳人的發(fā)髻
 
而今在這個秋季
風(fēng)吹過　水流過
是誰的倒影不忍離去
也不愿離去
 
2013-07-16
2013年11月發(fā)表于《劍南文學(xué)》
 
 
《東田里一天到晚游泳的魚》
 
先是從水的那邊
再到水的這邊
它是水池中一天到晚游泳的魚
荷花未開它已游過一灣清淺的初夏
落花剛剛跌下它就游過了一個季節(jié)
 
這是從不記得經(jīng)過哪里的魚
它從不迷路哪里的水都是它的家
如若是有小小的驚動
它很快就能找到安靜的理由
這是魚，一天到晚游泳的魚啊魚
 
它沒有用來回頭的頸椎
卻是在人情似水中游刃有余的魚啊魚
它眉清目秀氣宇軒昂風(fēng)流倜儻
一張網(wǎng)就是它的金縷玉衣
2013-07-21
2013年11月發(fā)表于《劍南文學(xué)》
 
 
《莊子擊缶》
 
很多欲望望眼欲穿
很多無奈奈何不得
物質(zhì)像吃過了的美食
道德像用舊了的衣服
 
莊子敲著缶不動聲色
他聽得出哭聲里有幾分假唱
一些人在議論著天氣
順便談?wù)勄f子那個缶的質(zhì)地
莊子不動聲色
他聽得出評論里有幾分專業(yè)
 
莊子是在想要是自己死了
他們會不會哭為什么哭
莊子可能還沒想明白
于是他一直敲著缶像敲著自己
 
2013-07-23
2013年11月發(fā)表于《劍南文學(xué)》
 
 
《時間的真相》
 
一朵桃花
二朵李花
哪一朵更像落花
年年歲歲花相似
歲歲年年人不同
哪一朵更像唐朝的落花
 
落花的悲歌已是古老的絕唱
花間的酒壺也已是陳年的墨跡
 
無可替代的
便是這亙古未變的一聲嘆息
那么　請點上一盞燭光吧
去照看一杯沙漏的流失
或者去冥想一條皺紋
是怎樣劃過青春的枝頭
 
2013-0-17
2013年11月發(fā)表于《劍南文學(xué)》
 
 
《孤立的詩意》
 
大瘐嶺到漢江只需一滴殘墨
漢江到洛陽只需一條短信
家鄉(xiāng)卻是一盞不敢挑亮的夜燈
 
春天像個月經(jīng)不調(diào)的女人
在這個春夜
再添任意一個字一個詞
詩就會死去
而蒼老的時光會讓我
迷茫了回家的路
 
我是從明月當空的唐朝出發(fā)
像一匹作案后的馬
不敢在你的面前訴說一路的艱辛
因為我在唐詩里　
已無家可歸
 
2013-02-14
2013年11月發(fā)表于《劍南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