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組詩）
 
◇  黃先清
 
 
我的嗓子里填滿沙子
 
窗外阿杜的歌聲逐漸枯萎，我的嗓子里
填滿沙子。一只空酒杯的影子
醉倒在茶幾上，似乎已有千年之久
 
端午的夜躲進后院，迷亂的親人們
繼續說著迷亂的噩夢。我剛坐下來還沒幾秒
就聽見一條河流從內心站起來
披掛香草的古人，逐水踏浪從天而來
極像我一位失憶的鄉醫
 
街角縮著的小乞丐
是誰家多年前吃剩的一個粽子
此時，阿杜的歌聲逐漸枯萎
而我的嗓子里填滿沙子

 
端盆子的老婦
 
傾斜的河岸鋪進暮色深處。端盆子的老婦
與蒼枝上的老鴉交談。夜露又會一再失眠。
 
一條蛇抬起眼睛，抬起兩顆干癟的黑葡萄
然后竄向大地破損的邊緣。石頭的耳朵里
灌滿落花的叫聲、枯骨的笑聲和上帝的哭聲
 
從河邊汲水歸來，端盆子的老婦步子更沉緩
因為盆子里，已裝了一條疲憊而失魂的河流

 
車站，攝氏37度的懷舊
 
一只破尼龍袋已無家可歸
兩只蚊子已說完別離的情話
——在空曠的車站
 
老盲人第一千零一次閱讀那張舊報紙
身旁的老婦，仰面大睡，嘴角流著口水
——在空曠車站的長椅上
 
一張張沒有終點站的車票
被一群虛幻的陌生人扔掉
——在空曠車站的長椅下
 
下一個真實的春天，還有售票窗口嗎
還能補買懷舊的車票返回荒蕪故鄉嗎

 
寫詩的人
 
我居然和一只蝸牛空殼聊了一個上午
近旁，懷孕的小母狗走來走去
陽光輕輕按住我更年期的影子
 
蝸牛的死期模糊  母狗的經期詭異
我37度的體內仍深藏100度的瘋狂
盡量保持淡泊，是想讓理性的詞語
將我的詩歌押解到人生終場
 
窮盡一生精血淬煉一把詩性的紙刀
交給含淚的讀者，砍掉我
在塵世耷拉的頭顱

 
老狗和二狗子
 
一只老狗鉆到桌下啃骨頭，一顆牙齒脫落
哀傷地躺在地板上。生活根本就是不真實的
存在空洞的空白，像桌下的白瓷地板
 
電視里有一個人和隔壁二狗子很像
還都掛著眼屎。二狗子是老狗的主人
會唱巫巴五句子，愛喝冷二兩，是退下來的村長
 
電視里的那個人躲在牢房聽秋風
他啃過村民很多骨頭，牙齒依然鋒利如雪
脫齒的老狗伸出帶血的舌頭舔了夕陽之后
村莊便被洶涌而來的蒼茫和陰郁淹沒

 
錯亂
 
又一顆人造衛星被送入太空
酒吧里的燈光有魚腥味的芳香
他坐的椅子可能被人從屁股下抽走
一個中產階級流浪漢，發如秋草
正在洪亮地贊美一頭流浪的母馬
 
這是三峽腹地一個廢棄的小鎮
女巫師赤裸的腳像一片可口的香梨
窗外是廣闊的墓園，錯亂的墳冢
排成意象派詩句

 
【作者簡介】黃先清，重慶市作協會員。作品散見《文學月刊》《詩選刊》《延河》《北方文學》《福建文學》《參花》《文學港》《安徽文學》《風流一代》《澳門文藝》《星星詩刊》《散文詩》《雪蓮》《詩潮》《延安文學》《劍南文學》《青島文學》等刊物，并入選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中國詩歌》2011詩歌年選。出版散文詩集《凝望神女》。現居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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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組刊登于《巫山》201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