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人詩選
 
 
木  偶
 
規則像一道矮門
進  出
我不得不低頭
 
經驗是一名教授
談  唱
我先喝他的口水潤喉
 
走上戲臺
從未演過自己的角色
面對掌聲和詛咒
無從叛逆
只好悄悄作嘔
 
 
被時間驅逐的生命
 
時間如一條狼狗
啃盡我的骨頭
剩下影子
被光明驅趕又被黑夜吞沒
 
裹腳  搖搖擺擺
形象
始終立不起來
 
我來不及披上壽衣
墓碑早已腐朽
 
 
現代游戲
 
現代獵人裸著下體
撲殺公鴨
快感有如吻抱霹靂
 
把裹腳布裁成乳罩
套在規則上
上山下海  誰都欲火焚燒
 
他們舔著舌頭揚長而去
曠野
剩下我一張無話可說的嘴
 
 
午夜的情結
 
斷尾的壁虎
伏擊高墻
吞咽著光線和角度
 
奄奄欲息的煙蒂
扭著水蛇腰起舞
拐誘一切本能和主義
 
沒有音樂
更容不下自由
靈魂照著鏡子里的漆黑
想象一盤人生的棋
只能與嘔吐對弈
 
 
我在曠野中跳躍
 
曠野像一個跳臺
漫無邊際
我獨自一人
頭頂蒼天
蒼天像一面大鑼
我就在大鑼下跳躍
 
以亙古不變的姿勢
我開始
第一千零一次地重復
看上去就像一只蛙
就像銹斑的彈簧
永不疲倦
挑戰不可知的高度
 
宇宙沒有一絲回響
沒有人知道
更談不上理解
這是一出悲劇
而我仍扮演主角
 
 
沒有接吻
 
烏賊把夜吞進肚子
磷火把人影撂到
屎殼郎咽下最后一道菜
冤家路窄
高根鞋踏碎詩人的腦袋
處女死去的荒原
老巫熱烈地詛咒
沒有接吻
你的舌頭會萎縮
 
 
二十八中學
 
父親提著禮物找局長安排我的工作
局長那年不收，他說：
城關二十八中還在規劃圖紙上
如果要進，請先到別的山區任教
我就在農村，干嗎要到其他山區去
于是，我大學畢業就在老家安頓
 
過了幾年，我自己去找局長
局長笑咪咪，他說城關二十八中
現在改名成了第二外國語學校
你要二十八中就自己去看著辦
我說那就進第二外國語學校
局長回答：怪你起先選錯了題
 
又過了幾年，同事個個飛到城里
我帶著業績再去找局長評理
局長已經換人所以對我特生氣，叫來村長
罵我：忘恩負義，背棄家鄉教育
二十八中，不，就叫第二外國語
她的大門我還是沒有走進去
 
現在，我買房住在二十八中對面
時常透過窗子望著她高樓林立
偶爾想進去看看，卻被保安攔截
哦，第二外國語，不，二十八中
也是K君夢中相遇的城堡
 
注解：K字語義雙關，既是卡夫卡名著中的人物，也是撲克13，我就在同安十三中學工作。
 
 
另類旅行
 
想象是最快的交通工具
它顛倒有關時間和空間的定律
把所有的一切都打成了碎片
碎片宛如一只只螢火蟲
在腦袋瓜里忽明忽暗
 
許多過去的我和現在的我
以及將來的我相遇
彼此沒有問候，最多遞個眼神
現在的我也會立刻走過去
迎接即將到來的我
 
到過去看看，叫懷念
到將來走走，叫夢想
到現在駐足，就叫珍惜
一個個遠逝的親人和未來的朋友
人生路上的喜怒哀樂瞬間鮮活起來
 
旅途并不坎坷
它總是有驚無險卻風光無限
不信，請看我的頭發
那是無數次奇遇，在頭頂瘋長
 
 
無名高地
 
比地表高出許多，但在地圖上
只標著無名高地甚至沒有
最多也是顏色有點差異
 
有時它就像大山的影子人們不以為意
更多的時候沒有向導語言也不通
無名高地  人跡罕至更談不上評論
 
宛如身上的腫塊或者一顆痣
草木蔥蘢  有名無名的鳥獸得以棲息
或者只有石頭和泥土接近白云
 
不言不語的高地面對蒼茫的宇宙
高度
決定生命存在的另一種形式
 
 
無名瀑布
                     
也是河流的源頭或者什么都不是
寂寞的山谷  很少有人涉足
地圖上更看不到無名瀑布
 
宛如肌膚被歲月劃出的傷痕
那些滄海桑田在日與夜輪回中
隱隱作痛  獨自承受
 
更像大山的細小的靜脈
小心地收集著被季節遺棄的雨水
以及陽光中草木呼出的氣息
 
神秘的行者  路沒有盡頭
隨行只有樹葉  水草或蟲魚鳥獸
但至少給了大山一點靈氣
 
輕輕地躍下山谷不求多少回響
態度
決定它能對天地不斷冒出靈感
 
 
水果拼盤
 
（1）
 
拼盤是個露天的墳地
堆滿了尸塊
水果  具體而抽象
 
只能想象那是蘋果
妓女脫去紅外衣
在床上肌肉嫩白
茄子被活活刨皮成了香蕉
這個陰謀實施很久
血液早就凝成暗紅的西瓜
……
靈魂從尸塊脫落
要不然我怎么聞到一股香味
 
（2）
 
社會也是大拼盤
我早就被冠上名字
那只是水果的商標而已
 
世界上只有一條真理
那就是所有的真理早就被肢解
丟在拼盤上五彩繽紛
 
時針銳利得像一把刀
咀嚼聲隱隱到來
 
 
送葬
 
一群人用頭巾罩著
他們在嚎叫
卻沒看到眼淚滴下來
他們把另一個我裝入大盒子
神情哀戚有如天邊的陰云
我大聲問發生什么事
他們太專注  什么都沒聽見
 
前幾天人們還說我一無是處
現在司儀對著我的相片
高聲頌揚我的好處
偶爾夾雜低沉的哀樂
難怪旁邊的人竊竊私語
我大聲問發生什么事
他們當然愛理不理
 
他們把那個我抬著走
我趕緊向路人問為什么
他陰著臉轉身就跑
順便撂下一句  活見鬼
我再向另一個人詢問
他揉著眼睛怒吼  誰又死翹翹
哀樂吵死人  害我不能休息
 
也許在一個地方呆得太久
或者很平凡
我的名字不及哀樂響亮
難怪人們不認識
把我當成可有可無的存在
看來該隨風流浪了
于是那個我就真的死掉
 
 
靠背椅的秘密
                        
一條靠背椅站在廳堂角落
冷眼旁觀的殺手
向我爬過來  在冰冷的棍子里
時間光芒四射
 
在它貌似溫順的脊背上
決不是只有空氣  還有靈魂在掙扎
肉體像濃霧一樣被風吹散
靠背椅  冒出咀嚼聲
 
靠背椅一塊磁鐵
我在磁力線中被層層捆綁
世界漸漸縮小
最后在蹺起呼喊中倒塌
 
靠背椅  抽象的h字母
站立或倒塌  都是一個臺階
上去還是下來  任讀者去解讀
答案就在這個世界
 
 
秋天，拄著拐杖而來
 
山路并不過于曲折
我總站在巖石上棲息
一些念頭
面對陽光努力生長
長成一片片葉子
讓山路變成一根枝條
 
它們一個接一個
在夕陽中
拖著疲倦的身軀回去
山路落下最后一片葉子
光滑如一根拐杖
 
天蔚藍蔚藍的像條披肩
我就這樣帶著秋天
腫著腿下山
 
 
在前格
 
一眼望不到頭的高地
隱去臃腫的形體
天上多亮了一顆星
我的人生也少了一個日子
 
在深不可測的夜幕中
幾盞燈火鴉雀無聲
就像某些欲望
忽明忽暗
無法填平路上的坑坑洼洼
 
高地里的小村落
就像棋盤上的驛站
某些人生際遇
不管從哪個方向  出發
到下一個村落
至少都要十五公里
 
十五  命運的常數
前格  今夜的宿命地
任我左沖右突
也無法走出這混沌的思緒
 
 
在礁石上
                
陸地只露出一個頭，呼吸急促
海水還在涌來，像烏云
這里天陰濕滑
濕滑。在離開人群的地方
 
泥土在溶解，被海水沖走
時光也一樣，她貪戀我的肉體
留下骨頭。像礁石沉淀下來
寂靜，寂靜是最小的孤島
  
水花四濺、蹦跳
來路已被打濕、淹沒
秩序散亂，拼不出暗淡的影子
四面都是藍黑色
往哪個方向望去，風景都一樣
 
風如果不嘲笑
海水也一定會咆哮
我就是大聲疾呼，也沒人聽見
 
 
在翔安隧道
    
穿過海峽  看不到海水
海水就像概念  高高在上
更像頭發
輕飄  與理想無異
我就在理想的指引下  前進
深度達七十米
 
兩邊的日光燈
一路狂奔  擦出火花
眼前  事物都化成線條  
虛幻的線條
就像回憶飛逝  無法觸及
 
翔安隧道  雙管的獵槍
我就像彈頭發射   思緒飛轉
8695米   等于我
從城里回到老家的距離
在槍管內  我無法停頓
更無法掉頭
就像某些人生際遇
沿著命運旋轉  一錯再錯
 
 
在同安上陵
 
這是一塊不大的高地
像白云下的小圓桌
我從底下冒出
鎮守某一方角落
一場盛宴  為穿越舉行
想象  最好的菜肴
偶爾吸一口氣  如酒香
沉醉了某些往事
 
過程簡單  沒有風云變幻
就像陽光  從頭頂灑下
一切習以為常
路過的人帶著重重心事
決不多看一眼
 
上陵  某種人生際遇
就是存在  人們也無暇顧及
上陵  上面的丘陵
我靜默如石頭
在最高處  就算有草木相伴
根也伸不進我的內心
 
 
在D6222動車上
 
后背在承受推力  心在擠壓
瞬間反彈  時速200公里
在固定的軌道  下車  必須到福州
就像某些人生片段  只好將錯就錯
直達錯誤的盡頭
 
行人  車輛  樹木  一切的一切
呼嘯而過  來不及定影  辨別
就像往事太多  無從記起
只有穿越隧道  一點黑暗  在眼前
正如苦澀灰暗的童年
 
車上的人形形色色  各自揣著心事
在視線內  卻彼此不說話
因為我們都有各自的位置  不能站立
更無法和想要的人走在一起
D6222  社會的規則  全程250公里
 
 
路中央有塊石頭
 
有些情感就像血栓  
在生活的狹窄處
我萬念俱灰
 
該給自己畫個 ， 
不要小看那一撇
就像楔子契進大地
 
身軀在慢慢變硬
嘴巴像石頭一樣紋絲不動
是該給自己清靜下
 
沒有人推得動
他們要么掉頭，要么繞行
被拋棄成就另一種幸福
 
 
被遺忘的星期三
          
就漏掉一段  就一段橋面
但我沒有掉下
自身輕飄  或許步伐匆匆
跳躍  不影響作息
星期三  橋墩之一  消失的名詞
它  在中間可有可無
 
橋的全部  只是欣賞
水中的影子  陌生人對自己
踐踏的游戲
直到我們大醉  往橋下狂吐
橋下是流水
 
人生  鐘擺  在橋上來來回回
每一邊都是橋頭
也是橋尾
 
 
 
獵人：原名黃國清，1973年9月生；中國詩歌學會會員、福建作家協會會員、廈門曲藝家協會會員；已出版詩集《曠野中跳躍》、《無名高地》、《在》，散文小說合集《四十之前》等；有多種體裁的作品獲過獎：作品入選過十幾個比較權威的選本，其中《生日清唱曲》入選中學美文讀本。           

                                                                                                                 （安琪編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