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療之詩
 
馬知遙


1
如果此刻我內心空茫
看不到大海  聽不到森林的風聲
且讓我禱告 一個溫涼的夏日
忘卻羞辱 悲愴
忘卻那些莫須有
忘卻面容 語言
在完全的沉默里
沉沒
 
2
你會想起過去
患得患失
心生無端的愧疚
未來突然迷惑
腳步有點不穩
 
想起那些無休止
永無休止的日子
親愛的  不要恐慌
我們都在面對
冷酷 私欲  假面表演
我們慶幸成為觀眾
并深入其中
 
3
步步驚心的老宅子
陰冷的長明燈
潮濕的墓地氣息
要慶幸你是最早發現的人
你保證自己站在白晝
最強的光下
 
4
伸手就有嫌疑
說就是錯
在無數的猶豫中
時間和我們捉迷藏
那所謂的王者
暗處竊笑
 
如此的人生
你甚至在心里無數次唾棄
你是自己的仇敵
 
5
骯臟不堪的華麗屋子
金碧輝煌的舌頭
坐著的是誰
 
6
池塘如同閃光的手帕
仙女來過
一切都這么證實了
我們無論怎樣
仍將位列仙班
 
7
你終要白發蒼蒼
你終要白袍加身
終要用你的彬彬有禮
你的力量
讓窗口點滿榮耀的蠟燭
噩夢退去
 
8
揮動權杖的人不會糊涂下去
在仰面朝上的地方
星群和你閃亮
那些奔跑的馬匹一同來到
和你同行或者
擁抱
 
9
哀號的人離散的人無家可歸的人
都成為朋友
他們在巨大的廣場上跳舞
因此你不該沮喪
不該在遠離人群的地方感傷
 
2014年8月16日午后
 
 
治療之詩（2）
 
1
那些病的樹  那些病的城市
治療 
你說著話從城中穿過
你看高樓  你看燈火
你看著影子在柔軟地閃爍
 
那些病入膏肓的人
無可救藥地沉醉
他們習慣幻像
習慣在自己的王國里自立為王
 
驕傲的小個子
驕傲的偽裝
此刻我只因為看清一臺戲劇
暗自竊笑
 
 
2
一次次地背井離鄉
一次次誤以為回到故鄉
一次次地被美好欺瞞
自己做了自己的俘虜
 
 
3
沒有人會憐憫你
當你失敗
沒有人可以依靠
當你沮喪
沒有人會支援
當你一步步陷入迷茫
你忘記了點亮
忘記了所有來去的燈火
剛剛熄滅
剛剛因為你的疏忽
熄滅
 
 
4
你需要一個說話的
自在的 有時間為伴的日子
 
遠去的不能只是遺憾和恐怖的未來
你傾聽
你看到了遠方
綠色的流水潮涌般呼喚
 
 
5
去遠方
去遠方
去然后就能遠方嗎
遠方
 
 
2014年8月21日
 
 
治療（3）
 
反復吟詠一個字
反復吐出一個詞
 
反復將眼睛朝向天空
那么好的天氣
我們沒有理由嘆息
 
人世如此的險惡
我怎么能輕易放棄詩歌
那么多道路可走
我們只沖著光亮的草場
 
沖著馬群  沖著寂靜
沖著暖意的人間
 
我要說出那個字
并叫出那個詞的名字
 
我愛  我忍耐
 
2014年9月2日晨
 
 
治療（4）
 
那些關閉的門此刻沉睡
放心吧 總有一扇門要打開
在你路過或者回頭時
 
你愛上道路 愛上疲憊
愛上這曲折的一生
 
可能你犯了致命的錯誤
翻過去  你看到了你的堅持和愛
 
你可以在黎明時睜開眼
那些俗人的幸福
 
2014年9月2日晨
 
治療（5）
 
粗暴的蔑視 自以為是
你都習慣
40個歲月已經讓人不再驚慌
你領受著 倔強著
大不了一走了之
 
這個世界 我們還有很多河山需要親近
還有那么多城市沒有看過
 
我還要走很長的路
所以 放棄吧 離開吧
此地不是久留之鄉
 
2014年9月2日晨
 
 
治療（6）
 
把恭順看作了閹割
把尊敬看作了木訥
 
這糊涂的天地時而風暴
時而雷雨 
時而風平浪靜
 
這樣的日子反復糾纏
忘記屈辱 忘記污蔑
記住那些美好的往事
 
那些塵土已經太厚
你無法擦拭 
 
那厚厚的天空的濃霧啊
 
2014年9月2日晨
 
融化
 
我站在樹下面
看一個孩子吃雪糕
 
雪糕在融化
從上往下
 
孩子沒有吃或者忘了吃
 
他在看螞蟻一隊隊來了
到他腳下就不動了
 
他也不動等一滴一滴的融化
 
那是清涼的夏天午后
我看著孩子孩子看著螞蟻
螞蟻看著雪糕
 
我們很快樂
 
        2004
 
 
窮人
 
到北京到秦皇島到大連到濟南
火車路過的地方
都有貧窮的人
 
在揀別人吃剩的
在熱戀別人的錢包
衣著 姿態
 
臉很久不洗的樣子
來來往往在人群
 
甚至會擠進公交車
 
這些窮人誰生養了他們
然后拋棄他
然后讓他丟了家
 
  2004                
 
 
病
　　
母親急病
高燒不退
我給她量體溫
給她喂藥
　　
我一直不能忘記
當我走近她
她捂住嘴和鼻子
小聲說 快走開
別傳染你
　　
小時候
我們高燒時
就在母親的懷里
聽她小聲說
孩子 媽媽和你在一起
　　
　　　　　　2004

 
盆地
　　
如果我沿西遠行
那不是離開
而是回家
　　
老婆你看好我的孩子
和咱爹媽
　　
我要過蘭州
經過河西走廊
經過柳園
　　
到了庫爾勒站我要下車
轉向南疆的方向
過去我要再坐兩天的長途
現在聽說火車通到了阿克蘇
　　
沿途我已經沒有認識的人
他們都老了
或者過早死去
他們是不是和我一樣怕死
　　
路還是很漫長
中間是戈壁
綿長的和文章一樣
　　
黃草和鹽堿地
枯寂和萬里黃沙
　　
我要重新進入
就好像10年前我從那里出發
　
記住我去的地方
那個巨大的盆地
開花結果的河流
我的家阿克蘇
　　
我會找到舊日的家門
和住在那里的陌生人聊天
然后神秘地告訴他
在墻根處原來生長著
一株茂密的葡萄樹
　　
而我躲在那樹下
聽媽媽焦急的呼喊從身邊穿過
　　
             2004

手
　　
再后來
我左手抱緊右手
說 我愛你
我越這么說
手就抱得緊
　　
再后來
雙手像扳手一樣
堅定地摟著
像兩個失望的人
極度地哭泣

               2004
 
 
 還魂歌
 
落了魄的可以喊回來
失了勢的可以轉過來
 
你奪了我的純潔
搶了我的時光
消磨了我大好青春華年
 
我卻只能低眉袖手
只能心甘情愿
只能把個奴才的嘴臉
代代相傳
 
 
　　　　　　　　2007
 
人群
 
人是群居的 是熱鬧的
因而是孤獨的
你看著滿世界熱鬧的人群
就看到了滿世界的孤獨
那還盛開的重陽菊
因為過于孤獨已經死了
盡管主人還在

                2007 
 
 
單身
 
所有單身的人在節日里
那樣你就看到了罪咎和不安
 
你看見擁擠的人群
冰冷得如同一個冬天
 
單身的人用單身的荒涼說話
 
很多時候你在無邊的曠野
那曠野也是單身的

               2004

馬知遙簡介：
1971年3月生于新疆阿克蘇市，文學博士，藝術學博士后。天津大學教授。1989年寫作，至今已經發表詩歌、散文、小說、評論等400余萬字，詩文入選2002以來的《年度最佳詩歌》《中國最佳詩歌》《年度詩歌精選》《21世紀中國新文學大系》等20多個版本，小說和散文多次獲獎。現出版學術專著和小說詩歌散文集共14部，翻譯1部。
 

                                                                   （安琪選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