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泊平的詩
 
寫作
 
寫下一行字
然后刪除，抽煙，發呆
無端淚流
像西西弗斯一樣
把文字當做石頭
推向未知
然后再下來
只是
冬日苦短
一首詩還沒有寫完
夜色便爬滿了窗戶
 
有多少這樣的時間被忽略？
有多少這樣的沮喪被掩埋？
 
2014-12-5夜
 
 
歲月
 
白云高遠，河水清澈
一群孩子站在岸邊
叉著腰
一會朝河里撒尿
一會看天上的云
看著看著
就老了
 
老了
不看天空了
就低頭靜靜地站著
看河里的游魚
野鴨子從他們身邊飛過
宛如飛過
秋天的蘆葦
 
2014/12/2夜初稿，2014/12/5夜修改
 
 
午夜
 
午夜，一個詞語
曾經的喧囂與獨孤
 
瞬間的迷醉
被擴大的憂傷
 
青春的血液里
流淌著青澀的鄉愁
 
多次，我試圖抓住它
留給脆弱的愛情
 
星光之下
我錯過遠方的火車
 
午夜如期來臨
而我，已等了很久
 
2014/12/10子時
 
 
錯過
 
雪在深夜落下來，靜靜地
落在地上，落在樹上
落在親人們的夢中
雪落時
我坐在書桌旁
讀書，寫詩
我虛構
雪花的形狀和飛翔
卻沒有望望窗外
詩遲遲未成
雪便落了下來
那么近，那么近
只是瞬間，便錯過了
一次
迷醉的相逢
 
2014-12-10
 
 
月色
 
冬夜，月光彌漫的鄉村像是下了霜
嫻靜的院子里，有鐵鍬，鋤頭，犁鏵
手推車映出的黑影，低矮的雞窩
臥在門口的狗
 
爐子上的大茶壺咕嘟地響著
水汽彌漫了屋子，女人在燈下納鞋底
男人們圍著爐子坐著，用搪瓷缸子喝水
抽煙，咳嗽，說古，或者沉默
 
糧食在大甕里，飽滿干燥
大白菜在地窖里，蘿卜埋在地下
灶臺上，碗筷干凈
灶王爺慈祥
 
大小雪過了，冬至過了
該數九了，快過年殺豬了
說著說著，話兒就快了，就輕了
正如窗外的月色，越來越淡，越來越遠
 
女孩子們早睡了，她們喜歡做夢
夢見自己變成白雪公主，遇見王子
男孩子不喜歡王子，喜歡刀劍
喜歡豬尿泡，喜歡把點燃的鞭炮扔向天空
 
夜深了，大人們開始喊自家的孩子
男孩們戀戀不舍地回到家里
經過靜靜的農具，柴火垛，安靜的狗
穿過嫻靜的院子，靜靜的月光
 
今夜，我正走回家的路上，無風，月圓
但月色已被路燈稀釋，被霓虹侵犯
再也回不到從前的月光里了，而記憶里
我似乎也從未走出過，那一地的憂傷
 
2014/12/6凌晨1時
 
 
寒冷
 
是啊，天冷了
樹木青筋暴露
冰雪覆蓋原野
 
我坐在屋子里寫詩
試圖寫出臘梅的心跳
雪花的韻腳
 
我寫詩
把憂傷寫進食物
把絕望寫進肉體
 
老人在黑夜孤零零死去
流浪狗鉆進垃圾箱
又被拾荒者趕出來
 
是啊，天冷了
可我的文字
比冰雪還要寒冷
 
2014-12-11
 
 
 
 
失眠之夜
 
往事紛紜，當下煩憂
一個夜晚突遇空襲
彈痕遍地
 
我躺在塵土里
不見生人
與閃耀的星光
 
看不見斷臂和血污
看不見黑洞洞的槍口
黑暗溫暖
 
還要醒來，陽光下
重組骨骼與肉體
夜的殘片
 
2014-12-12
 
 
石河
 
一只野鴨從蘆葦飛過，1644年
沒有人關注它，一只野鴨飛到遠方
石河橋斷，它的蛋碎了
 
一只鳥蛋猶如一顆頭顱
李自成看不見，吳三桂看不見
殺紅眼的士兵只看見血紅的太陽
 
1644年，操著不同方言的人在撕咬
與野鴨無關，與河流無關
芳草萋萋，一條河只是野鴨的家
 
一個人，一個時間，一個地點
忠誠，背叛，愛和恨，刀劍與榮辱
故事的要素，最終都成為詞語
 
你瞧，多年過去，紅顏易老
失敗者死了，勝利者死了
他們的子孫在石河喝酒，野鴨在飛
 
2014/12/12子夜
 
 
游泳
 
我要說，在家鄉的河里
我沒有學會游泳
卻留在了海邊
 
帶著羞愧與惶恐，我寫流水
寫下嗆人的歲月
寫下在河里淹死的人
 
流水湯湯，永無止日
一個人，拼了一生
也只能填滿一張日歷
 
總有一天，我游到了對岸
四顧蒼茫，卻游不出
親人的淚水
 
2014-12-12
 
 
麻雀
 
在鄉下，我掏過鳥蛋
用彈弓打過麻雀和鴿子
我養過一只鴿子，雄性，好斗
但從沒有養過麻雀
我想養一只鸚鵡，八哥
畫眉，百靈，黃鳥，孔雀，夜鶯
懸崖上的鷹隼，那些漂亮的羽毛與飛翔
對我來說，都是詞語
只有麻雀，像我的窮親戚
每個季節都在身邊跳躍，怯生生的
在地上啄食，不離不棄
 
2014-12-13夜
 
 
短歌1
 
只有孩子的笑臉還是純凈的，大風過處
心靈已落滿塵土。每一個在路上行走的生命
都背負著血緣的恥辱。擦不去，洗不掉
大地藏污納垢，天空虛無一物
活著，死去，都是骨頭敲打肉體的聲響
 
2014-12-16
 
 
短歌2
 
只有孩子的淚水是柔軟的，田里長出石頭
眼里長出石頭，人類高舉大旗的地方
到處是刻滿頌歌或審判的石頭
水滴石穿，孩子猶在夢中
抱著一只鳥蛋飛向天空
2014-12-18
 
 
短歌3
 
只有草木的感受是打開的，草尖上的露珠
我想留給我的孩子，留給所有愛我的人
這個年代，說出愛是一種褻瀆
我看見被摧殘的花朵更加絢爛
我看見被遺棄的種子發出新芽
 
2014-12-18夜
 
 
短歌4
 
只有黑夜的聲音讓我安寧，后退的時光
有白云，飛鳥，流水
緩慢的馬車，載著我的童年
行走在鄉間的土路上
道路兩旁，是搖曳多姿的野花
 
2014-12-19
 
 
短歌5
 
只有詞語依然讓我迷茫，沉溺
悲傷，沒有出口的暗道里
我聽到死者從容的呼吸
古老的戰爭，每一張紙上都寫滿秘密
國王被刺，臣子們不知所終
 
2014-12-19
 
 
短歌6
 
從一個文字到另一個文字，我走了多年
列車呼嘯，淚水趁著夜色突圍。
走啊，走啊，終于在一棵樹下停下來
落葉飄零，大雁南歸，你瞧——
每一段記憶里都刻著羞愧
 
2014-12-19夜
 
 
短歌7
 
只有酒精能擦亮一個人的夜晚，天地旋轉
酒杯是唯一的坐標。總有一些日子
沉醉，需要一顆透明的心
我看見空曠的田野里，一個老人
懷報著空空的酒壺，滿眼淚水
 
2014-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