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夜話

 

作者：杜躍清

 

題記：小說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對號入座也是一種警示。

 

月亮灣茶樓在濱海市的知名度很高，那里茶果點心應有盡有，圖書、電腦、樂器配置到位，是喝茶聊天、文化交流、陶冶情操等好去處。

2028年8月8日18時，這個吉祥的時間，退休干部胡威就已經在雅座等候了。

他等待的客人不是別人，是他曾經的工作搭擋，原所長，也就是后來升任鎮長，人稱“雁過拔毛”的單進財，今天，當年權傾一方的單鎮長回來了。

別誤會，單鎮長前期并非外出考察學習去了，也不是去培訓了。那他去哪了呢？呵呵，他坐牢去了，失去自由六年，在監獄度過50歲生日后出來了！

胡威與單進財分別多年后相見了，當雙方的手握在一起時，單進財流下了激動又慚愧的眼淚，他低頭不敢正視胡威，盡管當年他在仕途上一帆風順，進步比胡威快，職務比胡威高，權力比胡威大，但他心里一直對胡威恐懼，因胡威知道他的人品德行，掌握他的違法行為，也敢于公開向上級反映他的問題。當然由于他手段高明，終能讓量“才”用人的領導為他開脫責任，化險為夷。

“請坐下聊聊吧。”胡威打破了尷尬的局面：“你出來了，錢權富知道嗎？”“我給他打了幾個電話，還發了幾條信息，但沒有回音，也許是他官大工作忙，應酬多吧，也許是我剛出來一無所有，他怕我給他添麻煩。”

錢權富是誰？他就是單進財的生命中一位難以抹去的領導，可以說單進財成也是他，敗也是他。

“你不要急于找工作，先調養一下身體，適應適應社會。”胡威邊說邊拿出一萬元人民幣給單進財：“這點錢先拿去買點營養品吧。”

單進財看到錢既激動又害怕：“我……我……”胡威把錢放入了單進財的包里: “我又不是求你辦事，收起來吧。”

單進財此時的確需要錢，但不好意思從曾經的搭檔、仇人處拿錢，但當年的哥們此時遠離他了，他視為再生父母的錢權富躲貓貓了，妻子對他視同陌生人了。他對胡威感激涕零：“大哥，我過去錯怪你了！這幾年來，我在深刻反思，其實你和耿正師傅是我的真朋友、好兄弟，真正害我的人是錢權富。”他用手推了推眼鏡：“我后悔莫及啊，大哥！我聽你們的話，不會落到這個地步啊．．．．．．”他失聲痛哭起來了。

胡威看著這一幕，往事歷歷在目，也為眼前這位曾經的好青年感到惋惜。

胡威與單進財相識已經25年了，那是在一次市總工會組織的外出療養時認識的，單進財和氣待人，胡威對他的第一印象比較好。他倆雖然是同一局的，但不是同一部門，彼此本來并不認識，旅途中碰到同局的，多了幾分親切感。

轉眼幾年過去了，單進財33歲時被任命為副所長，成了胡威的同事，胡威是所里的政工領導，他和所長對單進財倍加關心，工作上大力支持，也為他個人幫了不少忙。

為了在實際工作中讓單進財鍛煉成長，所里讓他負責一個辦公場地獨立的部門。這下可好了，他對外傍大款，對內架空主要領導，組織下屬經常出入酒店、娛樂場所。問題很快出來了，一名青年嫖娼被拘留了，一名女青年開漏底發票貪污被發現了……

上級主管領導對此極為重視，要對單進財進行處分。胡威向領導說情，請求給他一次機會，不對他給予處分。領導同意了，但指示胡威組織全所人員大會，責令單進財作檢討。于是，胡威專門召開了由60多人參加的全體人員大會，讓單進財談談如何預防隊伍出問題的體會。會上，單進財說：“這是胡威大哥給我面子，其實讓我作檢討。”

檢討會后，單進財沒有吸取教訓，他為了個人利益，常常違反規定辦事，搞得其他所領導比較頭痛。所長埋怨道：“我們所只有三個領導時班子很團結，自從充入了單進財，矛盾多了，二個副所長的工作很難協調了，我想早點退下來了。”單進財為了提前晉級，還要求年終能給予優秀等次，但得不到大家的認可，未能如愿。

盡管如此，單進財仕途仍一路暢通。任副職三年后，他升任所長，主持全面工作，胡威成了搭檔，

他任所長后，很難在辦公室里找到他，他常外出為他人幫忙辦私事，他所在全地區考核中名列倒數第一。他經常要求下屬違規為他人辦事。下屬們對他很有意見，對他的違法行為拒絕執行。他氣急敗壞，在一次全體人員大會上，他拍打著桌子說：“為群眾辦一百件好事不如為領導辦一件事！”大家極為震驚，平時知道“服從上級指揮”這話，從未看到過有人在公開場合說出把群眾利益拋在腦后的話，這還像是共產黨的干部嗎？因此，他話音剛落，立即受到下屬們的指責。胡威為控制局面，加重語氣說：“群眾利益無小事，我們必須牢記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

此后到他調離的一年多時間，他不敢再召開全體會議。

單進財為了凌駕班子之上，集權力于一身，排擠堅持正義、秉公辦事的班子成員，打壓下屬，想方設法將不聽他的人逼離。二位女下屬不滿他的所作所為，當著他和胡威的面聲稱要上網舉報他，他聽后滿臉通紅，嘴唇顫抖，胡威見此，以全局利益為重，制止她們上網舉報，讓她們有意見向上級反映。她們尊重胡威，要求胡威向上面反映他的違法亂紀行為。

單進財沒有以此為誡，他變本加厲地為謀取私利，掃清斂財路上的障礙。已有30多年工作經驗的耿正便是他清除的對象之一。耿正感到很委屈，腳踏實地為黨工作這么多年，不與人同流合污，堅持原則反而要被趕走，他決定向單進財和胡威匯報思想情況。他走進單進財的辦公室：“我哪里做得不對，請當面指出，以便我以后改正，以保晚節，過幾年平安退休。”單進財的回答令人尋味：“你沒做錯事，工作很好，你應當少做一點，讓臨時工多干活。”“我也想輕松點，但檢驗工作來不得馬虎，使用的檢驗章是我的，我必須認真檢驗，如果使用其他人的檢驗章，我不會這么認真了。”……

胡威從他們的對話中已經聽出了單進財要把耿正調出去的原因：單進財為了私欲直接指揮臨時工違規檢驗，而耿正責任心強，他嚴格把關，這樣影響了單進財的利益。

胡威邊聽邊回憶單進財的劣跡和大家對他的反映。他在十八大后不收斂、不收手私設小金庫，他為了朋友利益，插手經濟糾紛，報假案，并將交警大隊暫扣的涉案汽車偷走……胡威就對他說：“所長：我看還是你離開所里吧！所里有這么多人反對你，大家都知道你的不良行為，你如果再留在這里，遲早會進監獄的！”“我……我…..” 單進財被胡威的話驚了一下，他急忙倒茶，一反常態地連忙說：“二位大哥，你們幫幫忙，幫我出出點子，我去哪里好呢？”

胡威和耿正見他此時可憐巴巴的樣子，建議他向上級要求平調到別處任職。同時對他指出，如果調離后一心謀取私利，不擇手段想高升，為了純潔組織，也為了他個人和家庭幸福，一定會公開向上級反映情況。

單進財平調到局機關擔任業務科長，二年后又被重用調任財務總管。任命一下達，機關上下都驚訝了，了解他的人說這是小白鼠掉進了白米缸。

耿正出于對黨負責，向機關最高領導錢權富發了短信，實名反映單進財的經濟問題。錢權富很重視這情況，親自打電話給耿正，進一步了解有關細節。耿正將這情況向胡威作了通報。胡威為證實耿正反映情況的真實性，也給錢權富發了短信，實名反映單進財的有關問題。錢權富很快回復：我在外地出差，短信已轉局紀委調查。

胡威和耿正心喜：這樣接地氣、講正氣的領導難得！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紀委始終沒有找胡威和耿正了解情況，他們向紀委詢問，工作人員也不知有此事。

八個月后的一天上午，胡威剛上班就接到知交的領導王績的電話，要他去辦公室坐坐。胡威趕到了他的辦公室：“領導一早有什么事要我辦？”“今天上午，單進財要被提拔公示，他托我做下你的工作，請你幫忙不要反映他的問題。”“您本人是否不要我去反映情況？”“我是轉告一下的，他托我說情說明已經對過去的行為悔悟了，就不要去反映了。錢權富局長也來電，讓我勸你不要向別處反映情況了，過去你們向他反映過問題，證據不足…..” 胡威很尊敬王績，知道他是位有正義感的人：“如果您出于本意反對我向上反映，我絕對聽您的，但單進財的人品太差了，每次遇到麻煩事時會求饒，問題解決后又無法無天，一定要教訓他一下。錢局長理應對我們反映的問題轉交有關部門查處，并對我們進行反饋，但他一直沒有回音，今天他為了提拔有問題的人，積極行動托您來做工作了，我們一定要讓他明白我們是否惡意舉報。”

為了不讓王績為難，胡威立即給錢權富發了一則火藥味很重的信息：“局長你好，王副已經找我談話。反映單進財的問題不是個人恩怨問題，這是黨性問題，對他是否重用，這是如何用人的風向標問題，也是你在大家的心目中是否正能量的問題，我們向上級反映單進財的情況，這是黨員的權利和義務，如果你認為這做法是錯誤的話，請當面批評指正。”

胡威把上述情況向耿正等進行了通報，大家聽后十分氣憤，在當前的形勢下，單進財這樣的人不但不受到處分，反而不斷被重用，大家對錢權富產生了信任危機。決定次日上午一早胡威和耿正代表大家向市委組織部公開反映情況。

胡威和耿正剛到組織部，胡威的手機響了，又是一位知交的領導要他去辦公室座座。他無奈地離開組織部，只有耿正一人反映情況了。他到領導辦公室后，領導說：“我本來也不熟悉單進財，他突然來找我求情……”胡威實事求是地把單進財的問題說了一遍，領導聽后感到吃驚。

這天上午，胡威和耿正接到了不少說客的電話，受單進財委托的人，有的請他倆吃飯，有的請他倆喝茶，有的……他倆感到了維護正義有多大的困難。

當天下午，市紀委接到組織部移交的單進財違法亂紀線索后，找胡威和耿正談話了。面對重重阻力和友情的壓力，他倆選擇了少說。

幾天后，市委組織部打電話給胡威和耿正，告知單進財的公示今天結束了，如果不反映他的問題了，他明天要上任了。胡威和耿正表示不想再反映了，一是沒有精力了，二是如果他不被提拔會得罪說情的領導和朋友們。又過幾天，市委紀委也給胡威和耿正打電話，反饋查處結果：一、設小金庫屬實，但因用于大家的福利，就不給予處分了；二、報假案，偷走執法部門被扣的汽車完全屬實。但當時人家舉報后，單位領導已經對他批評了，現就不對他處分了。紀委工作人員詢問他倆對這結果是否滿意？他倆請教：“單進財是否屬于有病的人？”“是的！”“那么提拔這樣的人是否屬于帶病被提拔？”“提拔干部是他單位領導和組織部的事了。”市紀委工作人員只能如此解釋。

紀委工作人員要他倆去紀委填寫“單進財問題查處情況反饋表”，對紀委工作人員辦案程序是否滿意，處理結果是否滿意進行評定并簽名。他倆表示紀委工作人員辦案程序正確。但表示不愿簽名，個中原因不言而喻。

胡威就查證的問題專門咨詢了知名律師，律師說：私設小金庫是嚴重的違紀行為，報假案和偷走被執法機關扣押的汽車是違法行為。

胡威和耿正心累了，只能保持沉默了。

單進財終于高升了，但他的威信并未隨著職務提升而提高，錢權富也因重用了單進財形象受到嚴重影響。

后來，錢權富調走了，再后來，單進財也平調任副鎮長去了。

又是幾年過去了，在官場苦于經營的單進財任鎮長了，愛財如命的他，掌控財務審批一支筆后，挖空心思地做著發財夢，終于東窗事發…..

“大哥”胡威被單進財打斷了思緒，“大哥，我在里面想了很多很多，其實，我最快樂的日子是剛任副所長時，與你和所長共事，那時，我很滿足，在你們的支持下，我努力工作，總想干點成績出來。但是由于我出生在特殊的家庭，家境不富，成家后，妻子沒有固定工作，看著小孩一天天長大，我與社會上的一些老板經常接觸后，對權錢有了很大的占有欲望，最后落得這樣的結果。”“我們公開向上級反映情況后，你理應吸取教訓，為何事平息后又忘了教訓呢？”胡威說：“如果那次對你有真正的觸動，也不會發生后來的事了。”“唉，怎么說呢，其實那次事對我不是教育，而是壯膽。錢權富拼命為我說話，從表面看，他是在幫我，實質上他是在幫自己，我與他已是命運共同體了。通過這事讓我更進一步體會到，領導說你行你不行也行，領導說你不行你行也不行。那一年我們單位有許多人參加了國家舉辦的大型活動，派往那里的工作人員的確很苦很累，他們真正舍小家為國家，但沒有一人被提拔的，我雖然沒有去那里，但我坐在熱門崗位上，卻被提拔了…….”

胡威和單進財這對曾經的同事、曾經的克星，而今一位是退休干部，一位是刑滿釋放人員，本來沒有什么共同語言，但在單進財的人生起落分析中有了相同的看法。

夜已深了，茶樓的客人漸漸離去，“今晚就聊到這里吧。”胡威說：“我明天要起早去五十公里外的幸福村，為村民們義務講解科普知識。”“好的，謝謝大哥！”單進財握住胡威的手激動地說。

胡威和單進財走出了茶樓，走在各自回家的路上。一人始終不忘人民，樂于為群眾辦好事、辦實事，退而不休；一人一心想著如何取樂于當權者，入獄后，當權者怕牽連離他而去。人啊，任何時候不能忘了群眾利益，當權者用人不當如同埋下了定時炸彈……

 

作者簡介：杜躍清，系中國紀實文學研究會、中國微小說學會、全國公安文聯等會員，作品散見于省部級文學雜志和國家級報紙，有的作品入選全國性征文精選集，被選入代表中國公安文學年度最高創作水平的《公安文學精選》，以及為寧波下一個十年的文學發展夯實基礎的小小說選本《寧波當代小小說選》，《寧波市文學期刊聯盟年度優秀作品大展》等，筆下涌現多位全國、全省等先進人物，本人也因寫作等原因數十次立功受獎，省級報紙“文化人物”專欄曾用一版半篇幅，對他進行宣傳。此文原載公安部網站警營文化欄目。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