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種
作者/池征遙
山頂洞中燃起不滅之火,半坡村里傳出歌聲嘹亮。 文明薪續光耀永,歲月紋藏始見玄黃。由此說開去……
遠古的風呼嘯著穿過燕山山脈,卷起千堆雪。山頂洞內,十七歲的少女燧舉著燃燒的木柴,小心翼翼地護著火苗。這是部落最珍貴的財富——雷神賜予的不滅之火。
“快些,燧!祭典要開始了!”洞外傳來蒼老的呼喚。
燧應了一聲,將火種傳遞給守候的老祭司。火光跳動著,映照出洞壁上刻畫的野牛與猛犸象。她知道,今夜又將有人被選為“火種守護者”,獨自在洞中守護這簇圣火整整一個月亮周期。
祭壇前,族長將手放在燧的肩上:“神靈托夢,這次該由你去。”
燧的心猛地一跳。守護火種既是無上榮耀,也是極致孤獨。洞中三十個日夜,不能與人言語,只能與火為伴。
第一個夜晚,寒風如刀。燧裹緊獸皮,不斷添柴。恍惚間,她聽見火中傳來奇異的歌聲,不似族人粗獷的調子,而是悠揚婉轉的旋律,伴隨著某種擊打陶器的清脆節奏。
“是誰?”燧驚問。
無人應答,只有火光跳躍。
第七日,暴雪封山。燧在夢中見到奇景:平坦的原野上,圓頂茅屋排列整齊,男人們在彩陶上繪制魚紋,女人們用石紡輪織布。中央廣場上,眾人圍著一堆更大的篝火起舞歌唱,那歌聲正是她在火中聽見的。
第十九日,燧高燒不退。迷糊中,她仿佛看見一個穿著麻衣的少女在向她招手:“來啊,來看我們的火。”
燧掙扎著爬起,跟著幻影走向洞穴深處。在一處從未注意過的縫隙前,她停住了——歌聲正從石縫中清晰傳來。
“半坡……半坡……”幻影少女唱著這個陌生的詞。
第三十日,族人推開洞口的巨石,迎接他們的不是虛弱的守火人,而是眼睛發亮的燧。
“我找到了!”燧抓著族長的手,“火在說話!它告訴我往西走,有一個叫半坡的地方,那里的火會唱歌!”
族人面面相覷,認為她瘋了。唯有老祭司若有所思:“祖先說過,西方有神民,掌火善歌。”
燧不顧反對,收拾行囊西行。她翻過十座雪山,蹚過三條冰河,沿途在巖壁上刻畫火紋,留給后來的追隨者。
第三個月圓之夜,燧終于走下山地,眼前豁然開朗——廣袤平原上,星羅棋布的村落環繞著一條大河。最大的那個村落立著圖騰柱,上面刻的魚鹿紋樣與她夢中一模一樣。
“半坡!”燧用剛學會的詞語喊道。
村中走出一個與燧年紀相仿的少女,穿著麻織長裙,發間插著骨笄。她好奇地打量著身裹獸皮的燧,突然微笑,唱起歌來。
正是火中的歌聲!
燧跟著少女走進村落,震驚地看著這一切:儲糧的地窖、制陶的工坊、飼養家畜的圈欄。最讓她激動的是中央永不熄滅的篝火——比山頂洞的火旺盛十倍,村民們隨意取用,不必日夜守護。
夜晚,全村圍坐火旁。少女名叫陶,是村長的女兒。她告訴燧,這里的火是祖先鉆木取得,代代相傳已有九十九代。
“我們不為火而困,”陶說,“火為我們所用。”
燧觸摸著彩陶盆上流暢的魚紋,忽然明白了什么:“我們的火是雷神賜予,必須禁錮守護;你們的火是自己取得,所以自由歌唱。”
陶拉起燧的手走向制陶窯爐:“火不該被囚禁在山洞里。教你的族人取火吧,就像我們一樣。”
燧留在半坡學習鉆木取火、制陶紡織。她發現兩個部落的語言同根同源,只是因山脈阻隔而千年不相往來。
學成那日,燧決定返回故鄉。陶將一件信物放入她手中——是個繪有火焰紋的陶塤。
“吹響它,無論多遠,我們都能和歌而唱。”
燧跋涉回到燕山時,部落正遭危機。連續暴雨澆滅了圣火,老祭司帶人求雷神十日無果,族人開始挨凍受餓。
“我能生火!”燧取出鉆火工具。
族長大怒:“褻瀆!只有雷神能賜火!”
燧被捆了起來。寒夜中,她聽見族人凍得瑟瑟發抖的哭聲。絕望之際,她忽然想起陶送的陶塤,用被縛的手勉強摸出,湊到唇邊。
塤聲嗚咽,穿越風雪向西飄去。
奇跡發生了——西方天際漸漸亮起火光,一串火把如長龍般翻過雪山。半坡村民來了!陶舉著最大的火把走在最前,百人合唱震徹山谷:
“火自由啊歌嘹亮,隔山隔水不隔心……”
山頂洞人驚呆了,看著“神民”舉著自由取得的火把走近,看著燧掙脫繩索,接過火種點燃洞前柴堆。
燧舉起燃燒的柴棍,面向族人:“看吧!火不必乞求,不必囚禁!每個人都能創造火,就像每個人都能歌唱!”
族長愣了很久,突然仰天大笑:“原來如此!不是火困住了我們,是我們困住了火!”
兩個部落圍著篝火歡慶三天三夜。燧教族人鉆木取火,陶教他們制陶歌唱。分別時,兩個少女立下誓言:
“從此火種長傳,歌聲永續。東西部落,永為兄弟。”
燧沒有成為下一個守火人,而是成為了第一個“傳火人”。她帶領商隊穿梭于燕山與半坡之間,沿途教會十幾個部落取火之術。商道所至,巖壁上皆刻火焰紋,指引方向。
千年彈指一瞬。
考古學家李教授站在半坡遺址展廳,為學生們講解:“這是新石器時代仰韶文化典型聚落,距今約六千多年。最近考古發現,半坡與同時期北京山頂洞文化有密切交流……”
展廳中央,玻璃柜里并排放著兩件文物:一件是鉆火器,出自山頂洞遺址;一件是彩陶塤,出自半坡遺址。塤身火焰紋依然鮮紅,仿佛剛剛出爐。
“有趣的是,”李教授繼續說,“兩個遺址都發現了類似的火焰刻畫符號,可能是最早的路標系統。”
窗外忽然傳來少年合唱團的歌聲,清越嘹亮。陽光穿過窗欞,正照在那只陶塤上。
神話與奇幻重構。
恍惚間,燧與陶的影子在六千年的時光中重疊——一個捧著不滅的火種,一個唱著不歇的歌謠。
火未滅,歌未止,薪火相傳永向前。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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