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愛
一些雪落下來。一些谷物
泛著微光。這樣的你,離死亡很近
離死亡越近,就越能看見
我絕望的抒情。我早已和這個世界
格格不入。早已從鏡子外的生活
分裂出自己。我在壁虎爬過的地方
留下孤獨的氣味。那是你
察覺不到的晃動。我在一場
看似漫長的木偶戲中,不斷消耗你
托付給我的身體。不斷破壞
并建造新的秩序。我究竟獲得了
怎樣的力量,讓那些棄我而去的海水
重新淹沒了我。現在,它并沒有
停下來的意思。現在,我將再次
死過一次。這多么微不足道啊
沒有人注意到,生長在我周圍的向日葵
沒有人在意我持久的熱愛
那些卑微的事物,在我絕望的抒情中
獲得了新生。可是,天空是
布滿血絲的紅色。我去過這些有限的
地方。在那里,我不僅看見了
人類的渺小和局限。還有那道
沒有父親的風景。它讓雪覆蓋在谷物
殘缺不齊的身體上面
幻覺
大量的幻覺涌來,在死之前
你前胸貼著后背,在幽暗的臥室寫作
拆下各種機器的零件。有時候
原封不動地收割著各種身體。比如
銀色的圖釘,你把它流放在
墻壁的深處。比如破碎的蜘蛛網
你讓更多的灰塵,落在它上面。比如那些
被照耀過的假面具,如今完好無損
你就這樣義無反顧地形成自己
修建著自己的宮殿。那里全是
幸福的孩子。他們騎著掃帚,飛來飛去
他們把你的欲念,埋在后花園
皂角樹的下面。就像現在,他們有比你
更為完整的童年。你努力抓住的
那些葵花種子,浮在空氣中,始終沒能
落到地面。你始終沒能打開
那座掛鐘,看看時間,能否為一個
無家可歸的人,停留半拍。看看
無人傾聽的薔薇,能否
開出絢爛的花。你找不出與
土壤相對稱的寂靜,陳舊而腐朽
那些不堪一擊的浮雕,突然倒下來
壓住你裸露的河床。徹夜不止的歌者
讓黑玫瑰垂危的美,慢慢鉆進
自己的刺中
一年
我離家許久,一月像鳥兒,二月像火車。
三月,我找不著北,在城市亂竄,
等郵差的消息,在酒吧,喝烈酒,跳艷舞。
四月,我迷失在字典里,
X是希望,Y是絕望,XY組合一起就是時間。
五月,我在時間里,償還高腳杯,
把良心當游戲,練習爬墻,漂泊如浮萍。
六月啊,我懷疑,六月不存在,
老街的白玉蘭,不再開放。
七月,我終于找回六月,找回高索橋,
投在城市邊緣的影子。陽光熾烈,
像亡魂在歌唱。我唱到了八月,唱到精疲力竭,
唱到天黑,江邊坐著釣魚翁。他釣走了九月,
魚餌誘人,美人薄命,我搖著船櫓,
來到十月。十月是送葬人的節日,他們舉著火把,
搬起巨大的石頭,相互撒謊。
他們說,十一月是逆轉的鐘,馬上就到。
我等到英雄遲暮,蛛網結上了房梁,
等來十二月的白雪,紛紛揚揚。
剛剛開始
罐子空著,趁你熟睡的時候,飛出一只紅嘴的鸛鳥
這樣的事發生過好幾回。我以為上帝
在開懸木鈴的玩笑。以為另一個我,從掩埋死人的湖泊
鉆了出來。眼前的事物,遲早會消失的
它吐出鱷魚的泡沫。長著刺的花梗,就要結冰
那時我常常會誤會,動物們周期性的滅絕。
那時我的骨頭,還流淌著人的血液,紅色的,密封的
這是你想象不到的。我在那時竟然愛上了
一枚釘子和一顆蘋果的碰撞。就像一個女人
無緣無故地愛上了男人的性。就像赤練蛇在冬眠之前
都要舉行隆重的儀式。它用身體貼著大地
是在找我多余的位置。實際上,我停止呼吸的地方
就是當初禁果落下來的地方。從那時開始
我經歷了你所經歷的一切。我變得比你還更具體
具體到那只罐子滿的時候,我依然是空的
你說過這是無休止的慢性自殺,當我以那只鸛鳥的身份
飛上那架空著的扶梯。當我艱難地分辨出
我體內的獸性和神的一面時,你說這只是剛剛開始
你說那條上岸的熱帶魚,剛剛嗅到水草的誘惑
我不能再向你靠近了。在你龐大的秩序里
我失敗得看上去像局外的蜥蜴。它爬過情人看不見的
樹叢。它讓我還沒舉起旗幟時,就已經潰不成軍
空心人
我的同類下海淘金去了
他們爭先趕赴墳場,在父親知情的情況下
丹頂鶴立在湖中央
身后的魚尾葵,擺動著沉重的穗子
這同樣是你我的宿命
一瞬間我成了空心的人
你成了最后的物種。當我拋棄直立行走的習慣
當你關上銅銹般的毛孔
那些背負苦難的靈魂
是否還能趕著最后的差使回來
他們帶來潮濕的診斷書,帶來你
一貧如洗的墓志銘。被物欲浸泡過的字跡
一瞬間開始發霉,散發出
群眾面孔的味道。它永遠不會知曉我的體內
存在著倔強的發光器
一場雪后,你在樹葉掩埋的沼澤地
立下我的遺囑,擺滿似有似無的鮮花,這破碎的過程
就像我剛從大地的子宮
破殼而出,即將接受每一刻春華秋實般
若即若離的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