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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第四屆小說三等獎)

接完電話,茂林看著手機,有些不舍,耳朵里還回蕩著兒子除一句“生日快樂”外全是告他媽媽狀的話。
回過神來,有些驚慌,毛毛草草地去撿地上的衣服。一個女人在一張不大的床上躺著,想擺出一副極為老練的樣子,不過還是生硬了點。拇指和食指間夾了支煙,煙灰有點厚,用中指彈了一下煙頭,沒彈到,又彈了次,終于彈到了,看到茂林拿衣服,張了張嘴又閉著了。“想走!事還沒做呢!”女人問,聲音有些顫抖。茂林聽到女人這樣問,嚇到了,伸手把最后一件衣服撿起來,動作明顯不及先前連貫了。床上的女人挺豐滿,一件單衣裹著,胸脯高高的,脖子和鎖骨間,有一個深深的坑,怯生生地望了一眼,盯著茂林。茂林又連忙轉過臉去,像是看到了不該看的,不過那身段還是在他眼前呈現著。“嗯!”閉著嘴,從鼻孔里逼出一個字,顫抖著,聲音小得像蚊子飛似的。房間不大,容下一張準雙人床外還有個不大不小的梳妝臺。兩人都沒怎么動,聲音雖小,茂林卻覺得像是一聲洪亮的鐘聲一樣,在心頭回蕩了好久。女子好像也聽到了,有些不甘,直起了腰,伸出手,又縮了回去?!澳憬o錢!”女人的聲音雖然比先前堅定了些,但更多的還是膽怯。女人一伸手,正拉著茂林還沒完全系好的皮帶。茂林用手使勁扳了幾下,沒扳開,女人倒自己先把手松開了。他來不及定神,一轉身就出了房間,直喘氣,心像要跳出來似的。
“這么快就完了?久了沒用,不行了吧!”見茂林急匆匆地出來,靠在椅子上的林海擰過頭問。一個女人正在給他做頭部按摩,女人輕輕地把他的頭往里扶了一下。林海溫順地把頭轉回去了,仰著,享受著。茂林瞄了一樣,沒應他,逃了出去。一個人急促地走著,帶小跑,不住地回頭看,生怕被誰攆上似的。他踢到了什么,猛地向前躥了好幾步,才穩住腳。又回頭看,沒人追上來,穩穩神,連忙扣還沒扣完的紐扣。
“喂,不行就直說,跑什么,什么都得操練?;丶乙遣恍芯徒o我打個電話,我來幫忙。這種事情我從不嫌麻煩!”林海追上來,拍著茂林的肩膀,開玩笑說。茂林還是沒吭聲,臉陰著,一個勁兒往前走,要是以往,有人這樣占他便宜,他非還上兩句不可?!斑@家口味不合,我們換一家。這城里的雞是一家一家的,在窩里窩著,等你去逮呢!”林海找話來討好茂林,同時也取笑一下他。
茂林一路上一句話都沒說?;氐焦づ铮び褌冋诖蚺?,里三層外三層的,只見黑壓壓的腦袋一片,剛完一盤牌,正算帳,嘰里呱啦的,高興地評說著。茂林不打牌,他不會打,但每次工友打牌他都會站在旁邊看著,哪家贏了跟著吼兩嗓子,哪家輸了也跟著吼兩嗓子。到了吃飯的點兒,收了牌桌,到外面的館子里弄上兩桌。吃了飯,贏了的很自覺的掏錢付賬,輸了的除了把吃的往嘴里掏外,什么都不往外掏。每次吃飯,大家都叫上茂林,剛開始他還有些推辭。后來不推了,只要收了牌桌,大伙兒往外走,他也很自覺地跟著往外走。表面看來,是贏錢的付賬買單,實際上大家都有份兒。茂林心里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后來每逢打牌他就去買些花生瓜子胡豆什么的,每人面前捧上一堆,邊吃邊打,挺來勁兒的。
茂林氣溜了,一屁股狠狠地坐在床上,床是在磚凳上用幾塊模板并排成的,微微地上下顫動著,有些支撐不住的樣子,吱呀吱呀的響著。他點了一支煙,猛地吸了一口,在嘴里含了很久,像回味似的,又徐徐地把煙吐了出來。煙霧繚繞著,淡了點,散開去了。他耳邊還縈繞著兒子那句,媽媽叫我早點睡,給你打電話。這話像他吐出的煙霧一樣,散開的,淡淡的,卻一直縈繞著。那個女人擺在床上的嫵媚而略帶生硬的身段,也一直在他眼前閃現著,像照片似的。
林海隨后進了屋,見茂林在床上呆坐著,丟了魂似的。沒去打擾他,自個兒靠近人堆看玩牌。林海和茂林從小光著屁股一起長大,鐵一樣的哥們兒,什么事都能過心。他自信是相當了解茂林。茂林就那樣,遇到了什么勞心的事,都找個地方自己先悶坐著,事兒也悶在心里。過會兒,他悶夠了,他肚里的話也兜不住了,如數地抖了出來。
茂林手里的煙頭,閃著。他猛一吸,更亮了。煙灰裹厚了,暗了點兒,彈了一下,又亮了。煙頭被隨手拋了出去,在空中劃了一道弧,挺亮的,落在了地上,滾了幾轉,到了墻角。茂林自己沒有弄明白,怎么就和林海一起到了按摩店,又怎么稀里糊涂地進了那屋,又怎么……。他左手捂住右手的手指,緩緩用力往手心里扳。噔噔幾個手指都接連響了,挺清脆的。這聲音隨著他的骨頭,傳進了腦里。他忽然想起了:早上林海說:“帶你出去,打打牙祭,開開葷,我請客,算作給你過生。”他怯生生地說:“恐怕不行,我是有妻兒的人?!绷趾PΤ隽寺?,笑聲里包含著對他幼稚的嘲笑:“男人,特別是我們這種賣力的男人,在外頭不沾沾腥味,那不虧待了我們自己,這還是男人?再說這種事情,都是床頭歡樂,床尾散,一個尋歡,一個掙錢,各取所需。不要放在心上,這些女人不會抱著給你生娃續房的心思和你睡,你也不要有守著這些女人過一輩子的心思和她們睡。皮帶一松一緊就那一眨眼的事情,躲貓貓似的,像玩一樣?!泵忠幌?,也是:“這事女人不會放心上,男人更不會留意,頭一刻還在床上繾綣難分,很有如膠似漆的味道,下一刻相見不相識,像街上擦肩而過的人,誰都不會在意對方的面龐衣著,僅陌生人而已?!北M管這樣,他還是有些猶豫。林海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著急地說:“不知道想那么多干嘛,又不是讓你開錢。有人請還磨磨嘰嘰的,娘們兒似的。要是你請我,別說一天一回,一天就是十回,我都干!”聽林海這么一說,茂林說:“吹吧,就怕第二天連自己姓啥名誰都不知道了。”“別說十回,就是二十回我也干。第二天照樣砌磚、吊角、架護欄、合模板,一樣都不耽擱,晚上還能到你家去睡上一回,信不信?這是要長期操練的,哪像你那破玩意兒,一天到黑都兜著藏著,都繡得不成樣子了,戴了眼鏡也不一定能找到。”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張皮,都是男人,茂林哪兒受得了林海這樣奚落,急道:“給老子爬開。老子的可是老槍老炮,利索得很?!眱扇斯醇绱畋车爻鋈チ恕O肫饋碜约赫媸呛苡字?,受不得林海的慫恿,更受不得林海的奚落。本來自己是沒打算去的,但經他一奚落,憋足了氣,非要證明給他看看不可。不過,還好•••
這時,茂林覺得時間在這充斥著打牌無端發出的斥責聲,牌被用力甩在桌上發出的啪啪聲,工友們興奮時,拍桌子發出的砰砰聲的工棚里,過得很慢,又很快。茂林在這似慢又快的時間里,把事情翻來覆去地想了很久。過了很久,似乎又是一晃,就到中午了。工友們開始打掃戰場,準備到外面去吃一頓。他們都看到茂林回來時,臉陰沉著,不大好看,就隨他一人呆著去。有人朝著茂林喊:“喪著一張臉干什么,走吃飯?!绷趾R沧哌^來叫茂林一起去吃飯。茂林悶了大半天,終于一字一字地嚼鋼镚似地說:“我他媽就不該去……!”林海知道茂林又要倒出他發酵了一肚子的話了。他向在工棚門口等著的工友們說:“你們去吧。”
一輛警車來了,停在工棚門前的空地上,下來兩個警察,一胖一瘦。工友們見警車來了,又紛紛回來了,看出了什么事。茂林正準備給坐在身邊的林海念叨,見警車來了,工友們也回來了,有些驚愕,都站起來了,跨出了一步,想出去看個究竟。警察像是向工友們打聽什么。又聽到工友們說了一陣,嘰里呱啦的,很混亂,聽不大清楚??吹剿麄兺镏傅氖謩?,可知警察要找的人在工棚里面,但他們倆誰都沒反應過來。警察走進來問:“哪個是陳茂林?”茂林有些恍惚,不知警察找他干嘛,本能地答道:“我是!”“有個女人告你嫖娼,事后沒付錢。請你跟我們走一趟!”一個警察拿出手銬,準備把茂林銬上。
“我沒有!”茂林立即清醒過來說。
“你沒有!那別人怎么有你的身份證?!绷硪粋€警察邊說邊把茂林的身份證拿出來,伸到茂林眼前說,“看清楚了,是不是你!”
茂林仔仔細細地看了好幾遍,家庭住址、身份證編號、出身年月,一點都沒錯,迷茫地說:“是!”
“那不就得了,走吧!這種事你也敢做!”說著就把茂林銬上,帶走了!
 
林海和幾個工友把茂林從公安局贖出來時,太陽已經沉了下去,僅有幾抹彩云還掛在天邊。秋分已經過了好幾天,太陽一沉,風一吹,涼涼的。樹葉過了春夏,再也經不住秋風了,悠游自在地飄了下來。幾個人都抱著膀子,頭,微縮著,衣領微立。稍遠看去,一顆顆頭像放在盤子里一樣。
林海頭微低著眼睛一眨一眨的,賊亮,像在想什么。茂林他們和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一樣,不快不慢地走著,臉上帶著倦意,缺少光澤的眼睛還有些茫然,都像是設定了程序的機器,往各自應該走的方向走著,都不說話。兩個警察,不知從哪兒又抓了人。一男一女銬在一起。一個三四歲的男孩,衣服很有光澤:很明顯是沒穿過幾次的,死死地拉著一個女人的衣角,嘴微翹著,要哭又沒哭的樣子,走在女人和一個警察的中間。女人低著頭,遲鈍的目光一直罩在男孩那顆長著烏黑而又略顯柔軟頭發的腦袋上。
“我說你怎么把身份證掉在那里了?”林海想不通,一臉疑惑地問茂林。茂林也想不通,也不準備回答。他抬頭向前看了一眼,又低了下去。像是看到了熟悉的東西,又抬頭仔細看。茂林站住了,看著兩個警察,就是早上抓他的那兩個,又把目光放在了女人身上。林海埋著頭走,撞在了茂林背上,埋怨道:“我說你走?。≌局陕?!”女人聽到林海的聲音,頭抬高了點,看到茂林正看著她,愣住了,對視著。茂林有點不知所措,嘴亂動著,目光移開了,準備走。茂林看見女人開始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來。警察拽住她?!拔乙^去!”她說得很堅定。
她看著他,不說話。茂林被她得渾身很不自在,心里對這個女人竟有一絲揮之不去的愧疚感。這愧疚感慢慢地漫延擴展,在他心中飄蕩著,似有似無,但又確實存在?!鞍押⒆訋臀規ё?,看著他。”女人帶著哀求的腔調說。沉默讓茂林快喘不過氣來,這時聽女人出了聲,他終于可以松口氣了。但他還是沒說話,反而低下了頭。他不敢看女人,尤其是那雙眼睛。越是不看,茂林越發地覺得他周圍都是女人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他看了一眼那個哭兮兮的男孩。他發現他什么地方看見過這個男孩,但他想不起來到底在什么地方見過。
林海推了推茂林說:“走!這種女人,肯定是她報的警。要不是她,你也不會被抓,還花幾千塊錢!還有臉叫你幫她看孩子!”其他幾個工友也應和著林海。林海見茂林站著不動,用力把茂林推走了。茂林的雙腿像拐杖似的,一點感覺都沒有,走起來很不靈便。
走了幾步,茂林的電話又響了,是他女人的號碼?!鞍职?,早上我電話掛早了,媽媽在我面前叨嘮了一天,怪我不和你多說一會兒!”茂林剛接起電話就聽兒子在電話那頭嚷著說,像是在他面前告他媽媽的狀似的。茂林拿著手機,以為兒子還要說什么,從電話那頭傳來的卻是他女人和兒子的對話?!皨寢寣W成約我去玩玻璃球了。”茂林從話筒里聽到兒子的聲音越來越遠。他女人喊:“你不和你爸爸說話了?”女人的聲音很大,聽筒都震得有點沙沙的。茂林還是把聽筒放在耳朵旁邊,他喜歡聽他女人的聲音?!拔以缟暇秃退f過了,這是專門給你打的!”兒子的聲音變得模糊起來,不過還能聽清。很明顯兒子把話一說完,就把手機塞給他媽媽,跑出去玩了?!斑@些天累不累?”過了好一會兒。他女人略帶羞澀地問,茂林覺得他女人的聲音比他們倆初次見面還小聲?!安焕?!”茂林說,他的聲音也很??!在工地做活,特別像茂林和林海他們幾個,挖坑、立架、焊接、和灰、打凳、砌磚全套手藝都學的人,哪兒缺人就往哪兒補,幾乎每天都東跑西跳的,累得屁顛屁顛的,哪有不累的道理。累雖累,工友們晚上仍能嘰里呱啦地擺龍門陣,有時還打幾盤牌,挺鮮活的,像沒干過活似的。他女人像是覺得她問的話都是廢話,茂林那樣說也是為了寬她的心,像哄小孩子一樣哄他說:“今天過生,就別干活了,好好休息一天?!泵洲D過頭,看著那個女人還在那兒盯著他。茂林一下子覺得這個女人的目光并不像他先前感覺的那樣冷光凜凜,而是充滿了哀求。男孩兒像是在學著他母親的眼神看著他似的。茂林把眼睛望向別處,這種做法明顯是自欺欺人的,他越是望向別處就越是感到母子倆滿眼的哀求。茂林沉默了好久才對著聽筒說:“今天我本來就沒上班。”說到這兒,他不知怎么說下去,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他女人不再羞澀了,在電話那頭不停地說,茂林卻總是嗯嗯哈哈地敷衍著,像垃圾桶邊找食的野貓,見人過去,“喵”地一聲,分不清是冷淡還是熱情。茂林的女人發現茂林不像往常那么愛說話,以為他是累了,說:“沒什么事,我就先掛了。”茂林“嗯”了一聲,不知是不是同意。他女人沒說話了,茂林也不嗯嗯哈哈的了,電話卻還是通著的。每次通話,茂林的女人從來不會先掛電話。
茂林把電話放進兜里,又向那個女人看了一眼。他莫名地覺得這個女人和他有關,特別是那個男孩。他發現女人的眼神除了哀求外,更多的是一種說不清的脈脈溫情。他不明白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感,他在他女人看兒子的時候經??吹较嗨频纳袂椤!鞍押⒆訋臀規ё?hellip;…”女人好像看清了茂林心里在想什么,又用先前的腔調說,不過這次語速明顯比上次慢了很多,還帶了些哭腔。林海叫道:“愣著干嘛,走啦!”女人聽了林海的話,眼神不像先前那么有力,漸漸黯淡了,渙散了,低頭望著男孩兒自怨自艾地說:“我就不該帶你出來!”不過男孩沒注意到他媽媽正在和他說話,眼睛還在望著茂林。女人在原地挪了步子,慢慢地轉身,準備走,又沒走,回頭看了茂林兩次。終于走了。
茂林看著四個人的背影躊躇著遠去——男孩兒已經被他媽媽和警察的身子遮住了,仔細看去,還可以從縫隙中看到他緩慢晃動著的衣服。茂林就這樣看著幾個人慢慢地移向街的另一頭,模糊變小,消失在街的轉角處。轉了彎,再走幾十米就是警察局了,這茂林比誰都清楚。茂林急忙跟了上去。林海在后面喊著:“你干嘛去,這只雞可抓不得!”茂林沒管林海,走到女人面前,抱起男孩,對女人說:“我就住那邊!”不過他沒用手指,只是用眼示意了一下。女人見茂林抱起她的孩子,非常吃驚,聽茂林這么說,又向他眼示意的方向望去。幾個塔吊在空中矗立著,下面是參差不齊的鋼管,細細的,看不太清。但她認定那就是鋼管,直徑一寸大小的那種。她看了一會兒,轉過頭看著茂林,吃驚的眼神里是水淋淋的感激。
 
女人在警局里關了一夜,出來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茂林牽著男孩兒在警局對面等她。剛開始,她并沒看到。聽到兒子叫她,她就跑了過去,穿馬路時還差點被車撞了。茂林看到了,叫了聲:“慢點!”司機停下車,搖下車窗,探出半個腦袋,像是被玻璃卡住了一樣,粗聲粗氣地吼:“你他媽找死??!”女人站著,像她給車讓道似的,等著司機開車走,眼睛望著。女人跑過去,把兒子的小腦袋攬進懷里,一只手搭在兒子的肩膀上,一只手慢慢地撫摸著兒子的小腦袋。兒子的小腦袋貼在女人小腹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抽泣著,不知是傷心還是只表示禮節。女人沉默著,眼淚在她臉上緩緩地脈脈流著,沒有聲音。茂林看在眼里,感覺像是喝著不太濃的酸梅湯,加了糖,說不清是酸還是甜。女人左右手交換著擦了下眼淚,對茂林說,“狗兒給你添麻煩了!”狗兒是女人兒子的名字。名越賤,就越容易活,這個茂林明白,不用問。茂林撓了撓后腦勺,僵硬地笑了笑說,“沒事兒,他挺乖的。”女人微微地抿嘴笑了一下,像花瓣掉在水面上蕩起的微波似的,剛一出現就蕩開不見了,又說,“他是不熟,熟了不鬧翻天?!泵忠恢皇执钤诠穬旱男∧X袋上,捂住了大半個頭頂,像戴了頂天平帽。他輕輕地在狗兒頭上揉了一下說,“他挺乖的,不哭也不鬧?!?/span>
兩人一起走了一段,到了路口,道了別。這兒離茂林的工地不遠,幾步路就到了。女人把狗兒抱起來走遠了。在和她的交談中,茂林知道了她叫陶鳳玲。狗兒的小腦袋從陶鳳玲的左肩頭上伸出來,望著茂林,一只小手在空中一張一合地捏著。狗兒在給他做拜拜,茂林在家看到兒子也是這樣做拜拜的。
“媽媽,陳叔叔那里好好玩!”狗兒說。陶鳳玲沒說話。
“昨天晚上陳叔叔還給我買漢堡包吃!”狗兒又說。
“媽媽你怎么不說話?怎么了?”狗兒見陶鳳玲沒說話,在他媽媽肩上一邊左右晃動,一邊問。
“沒什么,我在想事情,你剛說什么?”陶鳳玲被狗兒搖醒,恍惚地說。
“陳叔叔昨晚給我買漢堡包吃了,好好吃,好香……”狗兒說“我要了好幾次,你都不給我買。陳叔叔聽說我想吃,就給我買了?!?/span>
 
茂林回到工地不久,就聽到后面有個小孩帶著哭腔在叫他。轉過身,是狗兒,他走過去蹲下問,“你怎么跑回來了,你媽媽呢?”狗兒哇哇大哭,很傷心,倒抽了幾口氣才說,“媽媽…媽媽……不要我了……叫我來找你……給你、給你…當兒子……”說完又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林海弓著背在用鉗子夾鋼條,聽了狗兒的話,開玩笑說:“行啊,茂林,看不出來啊。不出手就不出手,一出手來啥都有。買一送一,這生意,做得。”茂林聽了狗兒的話,心里咯噔一下就茫然了,又聽林海那樣開他的玩笑,不耐煩地向林海甩手一揮,頭也不回說,“滾一邊兒去?!庇謱穬赫f到:“別哭,你媽媽怎么會不要你呢?”“我說你買漢堡給我吃,她還沒給我買過。她聽了,就讓我來給你當兒子。”林海聽了說,“帶我去找你媽媽!
茂林抱著狗兒出去了,活像一對父子。轉過一個彎,看見一個人靠墻蹲著。走近一看,緊貼著墻,像冷想從墻上取暖似的。是陶鳳玲,茂林認出來了。茂林放下狗兒,拍了拍狗兒的肩膀。狗兒走過去,叫了聲:“媽媽?!碧狰P玲抬起頭,看了看狗兒,又抬頭看了看茂林。她的頭發有些零亂,幾根搭在前額,像沒了朝氣的枯草。她又低頭看了看狗兒,一把把狗兒拽了過去。狗兒被嚇著了,身子抽了一下,腳尖在地上刮了一截。陶鳳玲死死地把兒子扣在懷里,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害怕兒子一眨眼就不見了或被茂林搶走了。陶鳳玲把下巴擱在狗兒肩上抽噎著說:“我還以為你不要媽媽了……”
 
茂林站在桌邊看工友們打牌,一個人在他身后拍了拍肩膀說,“你兒子來了,哇哇哭著呢!還不快去看看。”從那次林海開他玩笑后,別人都說狗兒是他兒子。狗兒經常一個人跑到工地上來玩,不過一次也沒見過陶鳳玲。狗兒挺乖的,讓他別到處跑就不到處跑,整天都在工棚里看電視,有時把磚刀、沙板、水平尺都翻出來,一會兒分門別類地擺在地上,一會兒又混在一起。他就這樣在工棚里整七弄八地玩上一天,也不見他煩過,就像魚缸里的魚一樣。吃飯的時候他和大伙兒一塊兒去吃。第一次伙食團那個肥頭大耳的胖女人見多了一個孩子,要茂林額外付份飯前。茂林說了幾句好話不奏效,準備付錢。林海打了他的手,走上前說:“一個小孩吃得了多少,你少吃一口就夠他吃一天?!蹦桥烁灰懒?,勺子拿在手里卻不打飯。茂林見狗兒頭低著,臉粉紅粉紅的,說:“算了,還是給她吧?!焙竺娴墓び验_口了:“不就一個小孩嘛,能吃多少?”胖女人毫不示弱地說:“貓貓吃得少,頓頓都要舀,吃飯付錢,有錯?”一個工友說:“伙食團不是你開的。小孩吃點飯要錢,掉錢眼里了啊。”胖女人張嘴正準備說話。又一個工友開口了,“什么都想要點錢,家里等著發喪米下鍋?”胖女人張開的嘴閉上了,不再說話,也不再問茂林要錢。她知道把工人惹火了,沒她好果子吃,長不肥不說,沒準兒還要跌膘,悻悻地給狗兒打了份飯。勺子撞在碗沿上,珰的一聲,起了個缺。吃飯時,大伙兒都圍著,狗兒在中間。你一句我一句地逗狗兒,占點口頭便宜。一次一個工友問:“狗兒你說我們這些爸爸對你好不好?”狗兒沒搭理他。茂林聽了呵道:“你他媽口上留點德。”工友轉頭看著茂林說:“哎呦,不好受了,毛了。”工友又把一大塊排骨夾到狗兒碗里說:“爸爸對你好不好?”狗兒沒搭理他,伸長脖子往工友碗里看,把工友碗里的另一根排骨夾到茂林碗里。茂林夾起排骨就往嘴里塞,笑呵呵地說:“嘴下積德!”工友見兩根排骨都沒了,急了,問:“我們這兒誰是你爸爸?”狗兒還是沒說話,眼睛骨碌碌地把圍在周圍的人看了個遍,最后盯著茂林。大伙兒一起起茂林的哄:“買一個,還倒貼一個,看不出你這小子還有幾手?!泵忠姽穬嚎粗車藭r,有點想狗兒看他。當狗兒盯著他看時,他倒有些吃驚,像始料未及似的,又聽工友們起哄,有些尷尬地說:“你們沒事不知逗一個小孩干什么?!彼睦飬s樂滋滋的。自那以后,大伙兒都認定狗兒是茂林兒子,改茂林叫狗兒他爸。大伙兒還是照樣逗狗兒,還是照樣你一塊肉,我一夾菜的往狗兒碗里夾。每次狗兒都撐得搖頭晃腦的,像吃到喉嚨的鴨子,肚子圓圓的亮亮的。
前幾次狗兒來都是安安靜靜的,有幾次他在工棚里玩了半天才看見她。這次怎么還沒到就嚎啕大哭起來。茂林感覺有些不對勁。不知怎么的,打那次大伙兒認定他是狗兒他爸后,他就時時掛念著狗兒。有時別人提到“狗”字,他都要警醒一些。他幾下就躥了出去,看見狗兒歪著嘴,聲嘶力竭一個勁兒地哭著,踢踢絆絆地向工棚這邊兒走。茂林跑過去蹲下,一只手搭在狗兒肩上,一只手給狗兒擦眼淚問:“怎么了?”狗兒還只是哭,沒說話。茂林皺起了眉頭,又給狗兒擦了擦眼淚說:“不哭,不哭,爸爸在這兒?!彼l現自己說錯話了,改口說:“狗兒乖,不哭,有什么事給叔叔說?!惫穬簻I水灌進了喉嚨,咳了幾聲說:“我媽媽……媽媽,起不來了!”
茂林聽了,抱起狗兒就走。他只聽狗兒跟他說過他媽媽,沒聽他說過其他人。茂林在狗兒指引下到了狗兒家。進屋,沒多看,只看見陶鳳玲躺在床上。茂林慌了,放下狗兒,走上去看,還有氣兒,把陶鳳玲拉在背上就往醫院跑。
 
陶鳳玲醒來時,看見狗兒和茂林在一旁坐著。“我還活著?”她微弱的問。茂林聽到這話,不知是生氣還是責怪,說:“是閻王有人性,怕你一個人在路上孤單,把我們都拉來陪你。有病不治,醫生說再晚點,現在你就該喝孟婆湯了!”他自己也說不清他為什么要生陶鳳玲的氣,責備她,但他又忍不住。說了后又覺得自己說這些話有點兒突兀,他忙補充了一句:“萬一有個好歹,狗兒怎么辦!”他邊說邊剝了一個香蕉遞給陶鳳玲。陶鳳玲說空腹吃香蕉對身體不好,要梨。茂林笑了笑說:“自己有病都不治,還怕對身體不好!”邊說邊把香蕉給狗兒,拿起一個梨。鄰床的一個女病人聽著笑了,有點羨慕的樣子。陶鳳玲好久沒聽到這樣看似責備實際上滿含關心的話了,心里暖暖的,眼睛有點濕潤,像是沙子掉眼睛里似的使勁眨了兩下眼睛說:“都是老毛病!”茂林想到自己的女人有病也經常拖著不去看,本想再說點什么,可話到了喉嚨又咽了下去,安靜地坐著削梨。陶鳳玲看著茂林削梨削得很吃力,削一截皮斷了,再削一截又斷了,而且還削得厚薄不一,像是想用梨做一個浮雕似的。陶鳳玲問:“你是想叫我吃梨,還是吃梨皮?。磕隳菢?,一個梨都叫你削沒了!還是我來削吧!”茂林傻傻地笑了笑說:“這比干活還累!”說著把梨和刀遞了過去。茂林見梨在陶鳳玲手里輕快地轉著,玩兒似的,梨皮像條帶子似的慢慢的掉下來,既薄又長。陶鳳玲把梨遞給茂林說:“這里邊有你一半的功勞!”茂林說我不吃。陶鳳玲執意要給他。茂林也不好推辭,生硬地接了過來,又遞給了剛吃完香蕉的狗兒。陶鳳玲又拿了一個說:“像你那樣,還倒不如不削!”茂林憨笑了一下說:“我們那兒吃梨都不削,在衣裳上擦一下就行!”
坐了一會兒,狗兒說想撒尿,茂林抱著狗兒出去找廁所。鄰床的一個女人看著茂林抱著狗兒出去,轉過頭對陶鳳玲說:“你的男人真好!”陶鳳玲忙解釋說:“他不是!是我的一個……”陶鳳玲說到這兒想不到用什么詞來表述茂林和她的關系,說是老鄉吧,他哪個省哪個市的都不知道;說是同事吧,這更不可能;當然更不可能是那人說的那種關系,想了好一會兒還是覺得只有朋友要恰當一些。那人聽了,不相信說:“看他把你背到醫院時那著急的樣子,臉都急紅了,太陽穴上的筋一根一根的。哪個朋友會那樣?”陶鳳玲聽了有些不相信問:“真的?”“我還騙你!他是個好男人,我看得出來。”那女人對著陶鳳玲很自信地說。陶鳳玲無奈地說:“大姐,別亂說,他真不是……”“剛才你們那恩愛勁兒,不是,騙誰!”女人還是很自信地說。陶鳳玲有點生氣地說:“真不是……”這下那女人來氣了,開始教育起陶鳳玲來:“妹子,我看你還年輕,我是過來人,給你提個醒兒,夫妻之間吵吵鬧鬧是正常事,千萬別記仇,俗話說‘夫妻沒有隔夜仇’嘛!女人誰沒有點兒脾氣,再怎么氣,你也不能不認夫妻之情吧,一日夫妻百日恩,況且你們的孩子都這么大了!你看那些父母離了婚的孩子,真可憐!你可不能一時糊涂犯這種傻,你看你們的孩子多乖……”女人一邊說一邊揮著手,洋洋得意的像在做演講,完全看不出她有病,倒像是個沒住過院來住著玩的。陶鳳玲把頭側到一邊,眼睛濕漉漉地說:“大姐,你別說了!我知道了……”“對了嘛,想通了就好。我看你是個好姑娘才給你說這些,免得你走錯了路,要是別人我才懶得管呢!”
半下午的時候,陶鳳玲嚷著要出院。茂林說:“醫生說要觀察一段時間!”不讓她出院,還把主治醫生找了來。鄰床那女人說:“妹子,你就聽你老公的再觀察一段時間?!泵致犈诉@么說,很不自在,沒再阻止陶鳳玲。陶鳳玲轉過頭說:“給你說了,他不是!”說完就走出了病房,茂林和主治醫生也跟著出去了。女人在床上大聲說:“上午你還說是,怎么就不承認了,看來我是白說了!”邊說邊不停地搖頭!陶鳳玲不管醫生怎么勸,也不管茂林怎么說,執意要出院。醫生沒辦法說:“回家調養也可以,我給你開些藥,一定得吃!今天不是你老公送來得及時,恐怕你現在都在奈何橋邊排隊了!”陶鳳玲這次什么話也沒說,只是臉紅紅的,斜眼瞟了一眼茂林。茂林站著沒說話,蠟黃的臉上泛著紅暈。狗兒在一旁吃茂林剛帶他出去買的冰糖葫蘆,見陶鳳玲和茂林都沒說話,抬頭望了望茂林,又望了望他媽媽。拿藥時,陶鳳玲只買了三天的藥。茂林說:“你這個病,藥要吃久點兒,才能根治。你這樣過不了幾天又復發了!”陶鳳玲說“一般的藥都是三天一個療程。醫院這樣是為了賺錢!”“可你的病不一般……”陶鳳玲不等茂林把話說完,牽著走了。茂林無可奈何地看著陶鳳玲,轉過頭讓護士把藥補齊。護士嘟噥著說:“都賺錢的?,還買!”
茂林回病房提水果時,看到鄰床的那個女人在收拾東西準備出院了,茂林給她打了招呼。茂林走到病房門前準備開門,女人叫住他說:“大兄弟,你是個實在人。那妹子也是個好姑娘,你倆很配,只是她脾氣倔了點……”茂林連忙說:“大姐,你弄錯了,我們不是夫妻,我們……”“你給我說你們是朋友是吧!說你們是夫妻還不承認,上午那妹子也是這樣給我說的。女人嘛,誰不耍點小性子,你多擔待一些過去了。過日子,干嘛要弄得水火不容的……”女人打斷茂林的話,又開始她的演說,比前一次還來勁兒。
 
茂林送陶鳳玲母子回到住處,給陶鳳玲道了別。陶鳳玲說:“都這么晚,我昨天買了些菜,等一會兒,吃了再走吧!”茂林說:“不用,我回去吃,你好好休息,調養調養!”說完轉身就走。陶鳳玲本想推狗兒留茂林的,沒想到狗兒沒等茂林轉過身就跑過去拉著茂林的衣服說:“陳叔叔,就和我們一塊兒吃吧。我媽媽做的菜挺好吃的?!泵诌€是說:“我回去吃,你們自個兒吃吧!”狗兒不依,蹲在地上,死死拉著茂林的衣服不放。茂林沒辦法,只好留下來。
茂林幫著陶鳳玲摘空心菜。陶鳳玲止住茂林,讓他去陪狗兒玩。茂林兩次進房都比較匆忙,沒顧得上看看這房子。房子挺小,就一間,正對門的窗下的小臺子上安了臺一眼煤氣灶。另一面墻還有一扇窗子,下面是一張書桌,新的,上面有一副書立,里面夾著《安徒生童話》、《一千零一夜》、《騎鵝旅行記》這些童話書,都是新的。《安徒生童話》和《一千零一夜》茂林讀高中時讀過,從同學那兒借的,至于《騎鵝旅行記》他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名字。他抽出《騎鵝旅行記》翻了翻,還是童話書,問:“你還看這些書?”陶鳳玲側頭看了看說:“這些都是給狗兒買的。小孩子多看書是好事,我就是沒讀多少書,干什么都難。你看人家書讀得多的人,坐著都進錢!”
吃了晚飯,茂林在小板凳上稍坐了一會兒,幫陶鳳玲收拾桌子。一個盤子里還有幾截空心菜,茂林放眼把屋子掃了個遍,發現煤氣灶旁邊有一個垃圾桶。陶鳳玲正在煤氣灶邊準備洗碗。茂林走過去,想把空心菜倒在垃圾桶里。陶鳳玲連忙制止住他,讓他別倒,明早她將就吃。茂林有些吃驚地說:“就四五截了,夠吃?”茂林這么一問,使陶鳳玲意識到她不該制止茂林的,沉默片刻后解釋道:“狗兒早上有漢堡,牛奶,雞蛋,就我一個人吃飯,將就夠了,難得弄!” 她說話時,有點不自在。狗兒吃了飯,已經爬到床上去了,手里拿著一個魔方,對著茂林喊:“陳叔叔,快過來教我玩這個?!泵忠恢皇侄酥P子,仄著的,里面的菜湯快倒出來了,轉過頭看狗兒手里的魔方。陶鳳玲見茂林看著狗兒,連忙伸手把茂林手里的盤子搶了過來說:“你去教狗兒吧,我自己可以!”
茂林走過去,斜坐在床上。狗兒爬過去,舉起手里的魔方說:“陳叔叔,你會玩這個嗎?我教你!”茂林笑了笑說:“我玩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里呢?”這倒不是假話。茂林讀書時就很喜歡玩魔方。剛開始,他用生活費買了一個質量比較差的,沒擰幾天就散架了,不過基本功學會了。第二次他下了狠心買了一個質量好的。不管上課下課,他都拿在手里稀里嘩啦的擰,十分熟練。剛開始,是練技術,怎樣才能把一個魔方還原。后來是練速度,怎樣才能用最短的時間吧一個魔方還原。練速度的時候,眼幾乎不看,只是雙手刷刷地亂動,魔方也跟著刷刷的亂響。最快的一次,茂林只用了二十一秒就把一個魔方還原了。茂林接過魔方就開始擰,不一會兒就把還原的魔方遞給狗兒。狗兒接過魔方,瞪大眼睛,翻來覆去地把魔方地把各個側面都看了個遍,還不相信,又舉起魔方,頭從下面看上去,一片白。真的每個面都是一樣的顏色,狗兒驚奇地發現。但他還是不相信茂林有這個本事,又把魔方擰亂,爬到茂林對面,遞給茂林說:“你再擰給我看,不許藏著!”茂林接過魔方,開始慢慢地擰。狗兒的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眨都不眨,盯著茂林的每一個動作,像是害怕茂林作弊似的。茂林又把魔方復原了。狗兒搶過去,翻看了一下,驚呼道:“真的耶!”一對淘氣的眼睛看著茂林,像看外星人似的,想從茂林身上看出點秘密,說:“你教我好不好!”茂林想到他學都學了一天多才基本學會,便說:“你一時半會兒學不會!”狗兒以為茂林不想教他,一下撲過去,抱住茂林的手臂往下拉,整個身子都搖晃著,像一只猴子掉在樹蔓上打秋千似的,撒嬌地說“你就教教我吧!”
陶鳳玲拾掇完碗筷后,見茂林和狗兒玩得正開心,就在床對面的小膠凳上坐著,看他們玩。見狗兒纏著茂林,她說:“狗兒,快讓陳叔叔回去睡覺,明天他還要上班?!惫穬簢V煺f:“不,就讓他在這兒睡!”陶鳳玲的臉立刻就紅了,嘴動了動沒說出話來,頓了一會兒才生氣地說:“你是不是又不聽話了?”茂林忙對陶鳳玲說:“沒事,再和他玩一會兒我就走。他要睡了,眼皮都不住往下掉了好一會兒了!”陶鳳玲沒想到茂林這種五大三粗的男人會如此細心,會心地笑了笑,坐了回去。她仔細地看著茂林教狗兒的每個動作,聽著茂林的每一句話。她忽然想起在醫院那個女人說茂林是個好男人。她想茂林的老婆一定是個溫柔嫻淑的女子,而且過得十分幸福。她憔悴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絲自憐與懊悔,不過很快就消散了。
狗兒玩了一會,頭搭在茂林的大腿上就睡著了。茂林輕輕地抱起狗兒,順床放好,再給他蓋上被子,做出很輕松的樣子,小聲地說:“好了,我走了,你早點休息。”茂林走出門,回過頭對陶鳳玲說“早點睡!”陶鳳玲扶住門,看著茂林走下樓梯。她出了門,也下了樓梯,跟在茂林后頭。茂林說:“快回去休息,你身子還虛弱!”“沒事兒,我送送你!”
 
下了樓梯,出了樓,穿過一條不長的巷子,再下幾個石梯就到了大街上。夜還不算深,淡黃的燈光下,往來者熙熙攘攘的行人,都走得很慢。幾對青年男女走在陶鳳玲和茂林前面,手挽著手,相互交談著。陶鳳玲不知不覺地向茂林靠攏了些,并排著走。
“今天多虧了你!”陶鳳玲說。茂林說:“這得多虧了狗兒,他挺機靈的!”陶鳳玲吸了兩口氣,試探性地問:“你恨我嗎?”茂林轉過頭看了一眼陶鳳玲,見她一臉嚴肅,不像開玩笑,莫名其妙地說:“無緣無故的,我恨你干什么?”陶鳳玲連忙說:“沒什么,我隨便問問?!币粋€人會平白無故地問你恨不恨他,茂林覺得莫名其妙,他剛張嘴,陶鳳玲就問:“你的老婆一定很漂亮吧?”茂林沒想到她又會問這個問題。陶鳳玲一提到,他便忘了自己的疑問,想到自己女人的樣子,笑了笑,又嘆了口氣說“還行!”“我想你老婆一定很幸福!”陶鳳玲說時,臉上滿是羨慕?!八宋乙稽c兒都不幸福!”茂林立即說,“她跟了我吃了很多苦,省吃儉用。她看上了一件水紅色的外套,太貴,一直沒買?!泵纸柚鵁艄?,望著遠處,能在本來漆黑的夜里看到遠處若隱若現的建筑,也因借了燈光讓茂林感到還有更為廣闊的黑暗,他連點影子都看不到。他埋怨道:“我覺得自己這些年什么都沒做,挺沒用的!”
陶鳳玲轉過頭,看到茂林一臉懊悔,心中不覺產生了憐憫說:“看來你不了解你的老婆。你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我想你的老婆不會在乎你沒給什么,卻十分在乎你給了什么。只要你盡力了,她嘴里沒說,心里比誰都清楚?!彼f話時一臉悵然,十分深切,像是深有體會似的。
聽了陶鳳玲的話,茂林心里舒暢了些,兩人默默地走著?!鞍?,是你們小兩口?。 碧狰P玲和茂林不約而同的抬頭,看到一個穿高跟鞋的女人伶仃地迎面走來,走起來一偏一歪的,像發輕度羊癲瘋似的。還沒等他們說話,那女人又說話了:“多般配的一對兒。對就這樣,夫妻之間小吵小鬧別忘心里去,一會兒就過了!白天都還慪氣,現在就和好了!”陶鳳玲一張臉通紅,茂林正準備解釋。女人說:“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不做討厭人!”女人一邊走,一邊側著身子,走起來想螃蟹似的,一只手還不停地從她小腹往外揮,即像是說你們聊,我不打擾你們,更像是自作多情地說你們別送了。
茂林看見女人走了很遠還在向他們揮手。茂林笑了笑說:“這老姐還挺熱情的!”陶鳳玲靦腆的低著頭。茂林也覺得有些尷尬,不知說什么好。兩人都沒說話時,茂林的手機響了。“你的電話怎么了?你的婆娘說打了半天都沒打通。剛打電話問你到哪里去了。”茂林一接起電話,聽筒里就傳出林海急躁的聲音。在工地上,四處“咣啷、咣啷”的聲音很大茂林聽了,既是吃驚又是迷茫地說:“我電話一直開著的,怎么會打不通?你怎么給她說的。”“除了說你在外面陪女人外,我還能給她說什么!”茂林狡黠地說。“你他媽瘋啦……”茂林聽林海那樣說,立即憤怒地驚叫起來。嚇得陶鳳玲身子顫抖了一下。林海也毫不示弱地吼了起來“吼什么吼,你以為我傻啊。給你開玩笑的,還當真。我給她說你生病出去拿藥了!你可千萬別說漏嘴了!”說完,林海就把電話掛了。
茂林正準備給他女人打電話,他女人就打電話來了?!澳愕碾娫捲趺蠢鲜谴虿煌??!泵謩偨悠痣娫挘吐牭铰犕怖飩鱽硭酥庇謳ж焸涞穆曇簟C煮@訝得有點夸張地說:“不知道呀,手機一直都開著的,是信號不好吧!”“我打了好久都說‘暫時無法接通’,我就給林海打了電話!”茂林說:“這小子,盡瞎說,別信他的……”女人在電話那頭笑著說:“我又不是小孩,這點都分不清!這次人家又沒說你壞話,就說你生病出去拿藥了!”“我到藥店去拿藥,人多,等了一會兒,出來在外面的小攤吃了點東西,就到現在了?!泵终f完,覺得自己在和林海合伙欺騙他女人。女人聽茂林在藥店買藥,說:“怎么不去醫院呢,藥店的藥不頂用。”茂林沒想到他女人真的相信了,他忽然感到他女人正在不遠處看著他和陶鳳玲走在一起,心里十分忐忑,他又不得不繼續掩飾自己說:“醫院不是我們上的。進醫院這樣費,那樣費的加起來都夠買藥了。小毛病,沒事!”茂林說話時想讓自己盡量隨意一些,但聲音還是有些顫抖,畢竟這是他第一次和另一女人呆一塊兒接他女人的電話,而且還騙他女人。女人像是在想什么,沉默了一會兒說:“那你自個兒注意點!”“你也是,家里的活,能干多少算多少,別爭多。”茂林說。女人在電話那頭欲言又止了好幾次,像有什么話要說。茂林問她怎么了,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女人連忙說:“不是!”女人又放低了聲音問:“你在外面找沒找?”茂林迷惑地問:“找什么找?”女人說:“女人!”“你想些什么呀,肯定是林海那小子給你說了什么?!泵致犓诉@么說,看了看不知什么時候和他拉開距離的陶鳳玲,又生氣地說,聲音也提高了幾分。說話完,他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理由生氣。女人聽到茂林有些生氣了,討好而擔憂地說:“林海以前都要背著你開些玩笑,今天他什么都沒說。我想你們是不是合起伙來騙我。我怕你和他學壞了!”茂林安慰說:“怎么會?”“你可以找,可千萬別養……”茂林心里酸溜溜地說:“你說些什么?”
陶鳳玲見茂林接完電話,走近了點說:“可以找,千萬別養。當初我也對狗兒他爹這么說過?!泵致牭教狰P玲這么說,有些吃驚看著陶鳳玲。陶鳳玲嘆了口氣說:“你老婆對你真好!”她轉過頭看著茂林說:“我就送你到這兒,我回去了!”茂林看了看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說:“還是我送你回去吧,大晚上的,不安全!”陶鳳玲慘笑了一聲,面帶痛苦地說:“我這種人,安全,不安全,有什么區別!”說完就一個人走了。茂林看著陶鳳玲有氣無力的步子,跟了上去。陶鳳玲見茂林走在他旁邊,沒說話,兩個人默默地走到了樓下。
茂林搓搓手說:“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陶鳳玲虛弱地“嗯”了一聲,看著茂林的背影在淡黃的燈光里慢慢遠去。她情不自禁地叫住了茂林,往前走了兩步說:“你被抓的事不是我報的警,不過你被罰的錢我會盡快還你。”茂林笑了笑說:“沒事,上去吧!”陶鳳玲又說:“給你老婆買那件水紅色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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