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貴坊酒業
斷橋縮影
時間，目光如炬，緊緊地抓住七月的尾巴
不放。我和父親驅車從一座久遠的斷橋邊路過
在童年深處，這里流淌著村莊的血液
如今，時過境遷
村莊開始顯老，那一縷縷駝背的炊煙
就是最好的證明
人煙開始稀少，河水斷流
原來發亮的石頭已生銹
橋邊的草木進入死亡期
有了白發的父親把目光伸向深邃的遠方
我看見了一個村莊的病痛史，以及
一個時代的結癥。陽光變成了黑色
聆聽一堵墻的一生
云貴高原，極端高的平均溫度占山為王
最適合晾曬城市陰暗里依附的壓抑
中午12點，我手捧一卷詩稿
靠著一堵墻坐下，讓它曝曬。然后閉目聆聽
思想很快進入了天問的疑問
肉體空懸，靈魂干凈
高原上偶爾會有你意想不到的風云
都說樹大招風，山高也招變換
藍色的天空一下子黑下了臉來
圣潔的雨神開始心疼人間
半個月沒有見雨的村莊喜出望外
鄉親們聽見了金秋翻滾的濤聲
只是我的心神卻不能安寧了
因為一堵墻在這場驚喜中倒下了
我所忘記的名字
松包、香花、紅果、黏草籽……
野雞、畫眉、老鷹、灰鴣鴣……
每一個名字都很熟悉，又很陌生
它們帶著泥土味，純樸、可愛
充滿著家的魔力
在時間的裂縫里
這些名字漸漸被人們淡忘
就如一樁舊事無歷史記載，無人再提
栩栩如生的春天轉眼就到了秋季
季節本身并不負責記載
骨頭和血液交織，肉體與靈魂亂戰
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分道揚鑣
物欲充斥著孱弱的身體
有人就會忘記了自己的祖先
甚至忘記了自己還是人
向一棵倒下的樹致敬
家附近的那顆核桃樹，我出生時它已彎腰駝背
爺爺對我說，他出生時他的爺爺說它已彎腰駝背
在我童年的記憶里，它的心是我們躲貓貓的秘密基地
多少年過去了，我隨時光居無定所
心里已然不再想起。可那顆核桃樹早已倒下
它倒在一場現代化巨變的血泊里
“要致富，先修路。”大家如是說
于是路在機器和斧頭的威逼下拓寬了
只是一些歷史必須得湮滅
我要向那顆倒下了的核桃樹致敬
不是因為它每年能滿足我充滿罪惡的胃口
而是它雕刻下了有關爺爺的記憶
時光片段
董家堰高舉明珠的誘惑，把你和我從兩個地方
拐騙來。安插在一棟鴛鴦樓里
我們身上流著同樣的歷史背景
爸媽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每天為我們節省著過日子
這座城市，和其他的城市一樣
喧囂，同時寂寞。夜晚的燈光荒誕怪異
我們時常在一起散步、聊天、拉手、擁抱……
我們像極了一對情侶（只是我們并不相愛）
有時候，走到畢節路，或是興義路
我們都以為是回到了故鄉，見到了親人
你說你的故鄉河是如何的柔美，女孩很美，如你
我說我的故鄉山是多么的偉岸，男孩很帥，如我
其實我們都在胡說，也是在說實話
因為有誰不夸自己家鄉好，可是我們的家鄉好像生病了
瞎子年代
我還沒有出生，她就已經瞎了
這是爸爸告訴我的
她的瞎是因為她活在一個瞎子的年代
她的瞎是因為丈夫死，大兒子深陷圇圉
作為一位母親，除了坐牢的大兒子
她還要拉扯剩下的三姊妹
三十多年的時間和心臟一起跳動
在家的兒女各自成家，大兒子也逃離了陰暗
三十多年，她兒孫滿堂
本該好好享受天倫之樂
三十多年，她卻又深居黑暗
沒有見過哪怕是一夜的星光
就在今年春天，百花茂盛
（其實四季對于她來說早已沒有了顏色）
她在疾病和黑暗中走向了另外一個世界
據說那里有陽光
一九八八年的秋天
折斷了翅膀的飛翔，在此刻停止
山河相遇，風云安靜
在這年秋天，飄零的落葉不再向前
泛黃的早晨，霜花滿地
爺爺花白的頭發異常堅硬，并倒立起來
萬束陽光打量著慵懶的萬物生靈
樹枝上盤旋的子規忍住了啼叫
揉碎的沉寂劃破天空
安靜的村莊隨著縷縷炊煙清醒
一條小河幽幽流淌過時間
一條小龍掙脫母體
萬物進入了一個家族的新時代
另外的家園
荒山、野嶺，黃葉、枯草
這是二十年前一處細節的呈現
每當夜晚矮下來，外公家對面右轉的山崗就無法
安靜。豺狼虎豹橫行
外公善良，他對舅舅們說
他死后要埋在那片山崗，因為那里山高
夜晚的風聲柔軟，不至于肉體孤獨
骨頭堅硬
多年后，外公在離臘月三十晚的前一天
毅然決然地放下世俗的山水
以及對生的欲望。一時間雪花覆蓋了山崗
幸福冰冷
再后來，外公如實地實現了他的愿望
只是山崗安靜了，一聲不發
荒山野嶺一夜之間也有了青山流水
我有必要堅信：外公已經開始了自己的新生
石門坎記事
以高原之名，與神為鄰。石門坎
一個傳教士的秘密漸漸立馬西涼
這是一塊荒蕪之地，種植著裸露的山區
三千米的高度，造就了三千米的內心空蕩
古老的貴州西大門，云貴高原橫跨其間
陽光，留下歷史的傷疤
誰要是犯錯，誰就被貶
海南、貴州、云南，美其名曰：“南遷！”
在石門坎，有象征性的十字架
柏格理就是威寧的耶穌，他帶來了神的痕跡
淺色的文字，泛著文明的光芒
風云涌動的石塊，在田間地頭逐著金色的麥浪
喪事貼
在村莊，一個人的死不僅僅是件悲傷的事
還是件熱鬧的事
十里八鄉的人都會隨著死訊趕來，一起熱鬧
死去的人安靜地睡在棺材里
棺材外圍的人卻在喝酒、唱歌，甚至嬉戲
這是當地世俗的常態，并習以為常
越鬧越發。在時間之內
村民都如此認為，所以主人家不惜燈火通明
直至把死者送上山
村莊里還沒有火化的技術，一般而言
一個家族就會有一個家族的墳地
墳堆越多，家族就越茂盛
每一個死去的人，都會找幾個人來挖井
很多時候，挖井的人都是死者生前信賴的人
因為那樣不至于會被使壞，殃及后輩
死去的人是死去了，活著的人繼續留守村莊
就這樣耗著抓不住的光陰
一代一代地輪回
丟失的天籟
山澗、田埂，隨著時間的變質
有些發光的詞語，優美的聲線
漸漸生銹，消失
鄉村的原聲進入了休眠期
鄉村不愿意醒來，人們不愿意醒來
十年前，二十年前……
當人們一走進山林，除了鳥鳴
就是山頭與山頭，或山頭與山谷的對話
一男一女，一群男一群女
或是一群男女跟另一群男女
相互彈奏歌喉
音符是柔軟的鐵質
架起了一座自然的天橋
上面走過有親情、友情、愛情
可那些美妙的碎片時光只能潛伏在記憶里
對于一個走出大山深處的人
她已成為了骨骼里久久回蕩的美好
和隱藏在現代化里的疼痛
七月半
在火紅的夏天，田埂上的玉米棒子開始
豐滿。風一吹，就鼓脹起來
那些老去的呢喃，他們正等待著
一頓子孫后代的煙火
七月半，它的正式名為鬼節或是中元節
村莊里的人都不懂這些
只是到了這天，每家每戶都要孝敬祖宗
我從小就跟著長輩們學
村里人的心跟山里的水一樣明凈
每到最后，都會把剩下的祭品拋給孤魂野鬼
記得有一次我問爸爸為什么
爸爸說不然他們會跟祖宗搶吃的
這讓我想起了我國的端午節、釣魚島、黃巖島……
可韓國、日本、菲律賓……連鬼都不如
寫在秋天深處
桂花的香氣四溢，旁邊，一朵花開始流產
夜晚的燈光很迷幻
充滿了蠱惑。一輛輛車沖進了白色的包圍圈
高溫的空氣終于可以休息
我用外衣包裹自己的心，它已感冒多時
其實我是害怕葉子的凋零
順著星星點點的月光，我抬起沉重的頭顱
往家的方向遙望
眼睛的光芒漸漸消失在一列火車的盡頭
秋天，家鄉的包谷洋芋體態豐腴
像極了年輕時父親的肌肉，母親的雙乳
可如今，父母都得在它們面前遮遮掩掩
在時間的河流里，永遠流淌著蒼老的毒液
一場病還潛藏在青春期
頭頂的霜花卻早已爬滿了父母的容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