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清的秘魯（六首）
 
                                                   冰 峰
 
 
庫斯科
 
庫斯科，被地球舉得很高的庫斯科
海拔3800米
已經高過了我的心臟
這里的房子
紛亂地生長在起伏的山上

在很久以前，庫斯科
愛你的印第安人，強壯有力的男人
把愛伸進你的身體
鶯歌燕舞，百花齊芳
在南美洲，你頓時名聲遠揚
朝拜你的人，愛你的人
臣服于你
享受你太陽般散發的光芒

庫斯科，你是善良的
自由，散漫的生活
宛如悠閑行走的太陽
可是，在400年前
西班牙人忽然用100支火槍
打碎了你的生活
你沒有抵抗就舉手投降
讓生靈涂炭、血光迷漫的一場戰爭
變成了一次政權的交接

喔，庫斯科
我親愛的兄弟，友善的兄弟
明天我就要離開你
不是因為高原反應，不是因為你站得很高
你能忍受西班牙人站在你的太陽神廟上
撕破你的臉龐，拆掉你黃金鑄就的盔甲
我也能夠忍受這一切


喔，庫斯科
你站在高過我心臟的高處
現在，我只能用很低的聲音說
作為中國游客
我真的無法理解你的寬容
你的博大
 
 
馬丘比丘
 
當我氣喘吁吁
登上高山，走進城門
用好奇的目光
走走停停，試圖復原你的容顏

疲憊而冰冷的石頭告訴我
你的榮光和神秘已經被時間剝盡
太陽神廟已經坍塌
殘枝敗葉正在游人的腳下嘆息

在你冰涼又堅硬的身體上
我的想象血流成河，思維枯竭
你灰白色的骨頭裸露著你的傷感
此時我想象不出，幾千年前
你是如何一步一步爬上這座高山
并在這里落腳  讓至高無上的皇族
在這里  享受尊貴
享受皇家的奢華與貪婪

有人說，馬丘比丘
你是踩著百姓的枯骨、血淚
和駝羊堅強的身體
爬上這座高山的
但我不相信
你應該是仁慈和善良的
你登上高山
只是為了炫耀你的富足和高貴

站在你已經風干的骨頭上
我開始從另一角度想象
你曾經擁有的權力和奢侈糜爛
此時，我多想坐在帝王的寶座上
體驗一下王權的威嚴
多想坐在王妃的床榻上
感受一下帝王的淫亂

而一切都在時間的走廊里
變成廢墟和空想
太陽跑來
石頭在哭泣  在哀嚎
他們正在悼念一個人  一群人
一個朝代
他們仰望蒼天

馬丘比丘，你雖然已是殘垣斷壁
但你并不冷清
許多人站在你的腳下
用深情的目光
仰望你  撫摸你  欣賞你
 
 
鳥  島
 
數不清的鳥 
飛起，又落下 
鳥瞰從遠處駛來的一艘艘船只 
他們飛在空中 
以漫不經心的姿態 
展示悠閑的傲慢 

一只會說話的大鳥飛起 
指著我們的小船說
這些可憐的人類 
昨天來撿拾我們的糞便
今天又來偷窺我們的生活

我沒有說話 
只是用照相機 
虔誠地回答鳥的問話  

在我的內心
眼前這些鳥，也曾飛進過我的生活 
他們住在我家的院子里 
嬉戲  玩耍
如今，我家的院子沒了 
聳立的樓房 
將鳥驅逐出了我的生活 

失去了巢穴的鳥 
并不悲傷 
他們背井離鄉 
定居在遠離污染的地方

他們從凄涼中尋找繁華
他們從悲傷中尋找快樂
 
海浪拍打小船 
小船擊打海浪 
我們抬頭仰望高處飛翔的大鳥 
內心張開了飛翔的欲望 

我們不是鳥 
我們不會飛翔
我們只能坐在小船上 
迎風遠望 

一群  又一群鳥飛起 
然后又落下 
他們展開寬大的翅膀  
高傲地  目中無人地  
在我的頭頂上翱翔
船上的我 
被海浪高高舉起  然后又沉重地放下

我不能飛翔
今天卻與摔碎的大海
一起闖進了鳥的王國
 
 
秘魯的愛情
 
一個國家
把愛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即使打了敗仗
即使國家被占領
只要愛情還在
一切都安然無恙

在秘魯，我們只要走進公園
就會看到男人和女人  嘴牽著嘴
平靜地表達感情
這是愛情與愛情
在一個國家結出的果實
街道的樹杈  情感茂密
果實累累

愛情是高尚的
不能有傷痕  不能有欺騙
在愛情公園
殉情橋平靜地站著
像維護秩序的警察和法官
只要有背叛  有謊言  有欺騙
他就會走過來
宣布對愛情的判決

在秘魯
我也看到許多遮羞的房子
破爛、簡單
像猿人身上的樹葉
但這一切并不重要
只要有愛情

在殉情橋旁，我看到
一個年輕人，正站在橋上
等一陣風從身邊刮過
然后，他把自己使勁扔下懸崖
我看到，在干凈的稿紙上
鮮血  花瓶  玻璃指揮棒
頃刻摔成無數碎片
我聽到沾滿鮮血的文字
在我的腦海飛濺

把自己扔下懸崖
讓愛情濺起無盡的遺憾
或許  這一跳
已經證明
愛情比生命更有分量

戰爭，是兩個國家的打架
秘魯的男人
可以為愛情跳崖
卻不會為一場戰爭
無辜地受傷
 
 
利馬：在殉情橋上
 
將真情扔下懸崖
將忠貞扔下懸崖
將誓言扔下懸崖
將絕望扔下懸崖

摔碎的是生命
濺起的是鮮血、死亡
和幾聲發皺的嘆息

沒有掌聲
沒有喝彩
愛情在安靜中停止了呼吸

我看到
鮮花盛開時
風吹斷了花的枝干
我與你握手時
碰碎了你內心的傷感

我沒有勇氣跳下懸崖
因為我站在橋上
已經感受了愛的死亡
 
 
機場炸彈
 
在利馬機場，據說查出了炸彈
頃刻之間，緊張與恐怖
在人群中迅速擴散
我和我們的團
被炸彈隔開，我面對的
是未知的死亡

炸彈，一個敏感的詞匯
讓整個機場頃刻慌亂
有人想逃命
有人想沖上戰場

哦，我的兄弟姐妹
我的詩友，你們在哪里？
此時，我被恐怖與緊張囚禁在角落
形影孤單
多么需要你們的溫暖

我想起了電影中無數英雄的畫面
為了救人，沖進火場
為了勝利，堵住敵人的槍口
我不是英雄
只能躲在墻角，等待炸彈
宣布對我命運的判決

墻角是冷清的
孤獨的我，親眼看見
一個團，沒有進入戰場
卻已潰敗、逃亡
那一刻，我感覺到
炸彈在人類的情感中無情爆炸

在利馬機場，一場虛驚
一顆沒有爆炸的炸彈
卻把人類的無情、自私、懦弱
炸得四分五裂

我想，如果真的發生戰爭
我們還能否沖上戰場
像英雄一樣
獻出自己的生命，流干自己的熱血

和平是溫暖的
友情是溫暖的
愛是溫暖的
我的希望也是溫暖的

2014年11月17日上午，利馬機場
炸彈沒有爆炸
我的內心，卻被炸成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