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5月,南蠻的首部詩集《水》在漓江出版社出版。詩集以“水”為名,集中作品以俗為雅,化熟為新,常中見奇,興盡為止,蘊蓄豐厚,具有常、奇、遠、厚的審美特征,其藝術風格用“水”來形容最為恰當。
(一)通俗曉暢,平易如水
清澈、親和、處低位是水的基本特性。南蠻為人實誠、隨和、低調,作詩也從不拿著、端著、掖著,而是如同跟好朋友聊天一般,坦誠、親切、隨意。南蠻認為,“沒有任何一種飲料/能超越水”(《孔子》)。《水》中所收作品大都如普通常見而又是生命不可或缺之水,令人喜愛親近。
南蠻明確主張“讓詩歌大白于天下”。他堅持以平凡心寫平凡事,語言形式十分通俗,詩中還引入了大量的俚語、白話。比如“劉邦那鳥人/其實很可憐”(《新霸王別姬》);“天空/一屁股坐在我的陽臺上”(《在永州》五十二);“風兒伸出溫柔的手/拍她的馬屁(《湘江一瞥》)等。胡宗健先生曾言:“樸素,即是南蠻一開始就選定的風格,當然也必將是他最后的風格。”樸素的南蠻往往以俗白的語言來表現哲理內涵。他說:“我的母親不懂得儒家文化/也不懂得物理學/但我的母親懂得/把一碗水端平。”(《母親》)他還說:“我的斧頭告訴我/自己的斧頭自己珍愛/不要讓別人掌握把柄。”(《五嶺短章》第19節)在他眼里:“江山是帝王的時裝/時裝是女人的江山”(《致吳佩慈》);“只有人走錯路/路從不走錯門”(《東莞觀路》);“夢是人生的第二個版本,人生不可沒有夢想”(《題月浪漢字書法藝術》)。可以說,南蠻詩中所表現的哲理雖然深刻,但卻人人都能懂,人人都愿接受。
南蠻常以簡潔的語言形式表現人人關注的社會問題。他寫道:“小區的樹木郁郁寡歡/仿佛得了抑郁癥/鳥兒不喜歡他們/就像女人不喜歡無精打采的男人”。(《小區的樹木》)他代留守兒童立言:“神五神六回來了/神七也回來了/爸爸媽媽/你們為什么還不回來/難道廣東比太空還遠嗎”。(《一位留守兒童的心聲》)他感慨:“人與人之間\遠不如狗與狗那樣\氣味相投\心領神會。”(《在表叔家做客》)城市建設問題,留守兒童問題、人際關系問題等均為當前中國社會最復雜難解的社會問題,但這些問題到了南蠻筆下卻變得簡單形象。南蠻很早就愛上了詩歌創作,在詩歌領域浸淫了數十年,熟悉各種詩歌理論,研究過各種詩歌技巧,但他在創作中從不賣弄理論,也從不炫耀技巧,語言形式十分樸素。南蠻喜歡孩子的臉蛋,因為“不世俗/不學院/不宮廷”(《臉》)。他還說:“長出的葉子沒有一片是假的/開出的花沒有一朵是假的/大自然從不假心假意/它赤誠得像一位不諳世事的孩子”。(《大自然》)南蠻的詩作可謂樸素的形式與真切的情感的有機統一。他所抒發的思想情感,即便再私密,再微妙,再深刻,讀者也能很直觀地感受到。
(二)隨物賦形,變化如水
水沒有一成不變的形態,或飄舞在空中,或深藏于地下,或長臥于高山,或奔流于原野,或散或聚,或深或淺,變化多端,出人意表。南蠻為人中規中矩,但其詩歌創作卻想象豐富,放蕩無羈,獨出心裁,不按規則出牌。他說:“云是水的夢想/水是云的家鄉”(《瀟湘七題•瀟湘水云》),其詩作常出驚人之語,猶如水之多變,帶給人意外之喜。
南蠻常以人體來寫自然。他說:“太陽是圓鼓鼓的乳房/它從黎明的衣衫里噴薄而出”(《黎明的胸口很低》);“珠三角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形/她每天都在孕育/每天都在生產”(《珠三角》)。他還說:“三亞是海南的屁股”(《海南行》之六);“點點桃花是春天的乳頭”(《桃花集》十七);“月亮是劉邦的睪丸”(《漢代夜生活》)。南蠻常以自然與生活中常見之物寫人。在他眼里,“李師師的臀部/是宋朝的沙發”(《周敦頤》);慈禧太后的鼻子“像一朵高粱”(《慈禧太后》)。他將老作家李長廷比作棉花,以形容其質樸而溫暖的氣質(《李長廷》);他將詩人田人比喻為釘子,以肯定其堅強的精神。乳房、生殖器、乳頭等直接與肉體甚至肉欲聯系在一起,很俗;沙發、棉花、釘子等與均為實用對象,也很俗。正因為俗,這些對象雖很常見但以往卻很少入詩。南蠻拿來一用,就顯得別開生面,產生俗中見雅的美學效果。
南蠻常用百姓熟知的普通事物來表現難以捉摸的藝術美。在他眼里,“月浪的草書象導火線\總想引爆什么”(《月浪草書》);王一丁的書“一個頁碼就是一擔鹽”(《我收到王一丁的書》);“西川的詩/是掩體/是地下室”(《致西川》)。他還寫道:“那次與王敦權喝酒/紅燒豬腳上來了/紅燒豬尾也上來了/王敦權說/顏色一樣/部位不同/我突然想到王敦權的詩歌/他喜歡用紅燒清燉黃燜爆炒等不同手法/烹飪生活的許多部位/”。(《讀王敦權詩歌有感》)南蠻還常用百姓熟知的普通對象來表現古人與古典的神韻,他說,孔子和《論語》“是中國文化的腎/”(《在永州》第399節),“杜甫是唐朝的檢修工/他的身體是唐朝的工具箱”(《杜甫》)。他還要“砍下太陽的頭”,做柳宗元的冠冕(《致柳宗元》)。紅燒豬腳作為食品極其常見,食鹽、工具箱等在百姓日常生活中更是不可或缺的東西;掩體、導火線、砍頭等,對于百姓而言,雖難以見到,但相關詞匯卻常掛在嘴邊。這些對象因為太過常見,也因為缺乏詩意,長期被詩人忽視,南蠻一用,道他人之所未道,就產生出常中見新,拙中見巧的藝術效果。
(三)無遠不至,滲流如水
水沒有一成不變的運動形式,或為長河奔流,或為點滴浸滲,或為霧氣彌漫,總能到達它想要到達的地方。在縱情奔流之時,它往往可以沖破重重阻礙,一往無前。南蠻曾說:“從今以后/我要像一滴水那樣生活與流淌。”(《我的遠方叫新疆》)生活中常顯憨厚的南蠻一旦投入創作,便詩情洋溢,灑脫盡興,其作品大多如水之運動,可讓人領略到其內在的力量與韌勁。
對于喜愛的對象,南蠻或是站在不同的角度,或是借助不同的感官,或是天馬行空放縱自己的想象,總要反復進行詠唱,一直到完全盡興為止。他喜歡桃花,就盡情抒寫桃花的鮮艷、桃花的芬芳以及桃花的情感與精神,同時也借桃花來寫春天、寫人情、寫世態,寫歷史、寫哲理。收入《水》中的《桃花集》共297節,1188行。似乎他要將整個世界都裝入到桃花中。他熱愛家鄉永州,毫不吝惜自己的筆墨,幾乎寫遍了永州的山山水水與風土人情。他鐘情湘江,將其喻為一本令人百看不厭、回味無窮的書冊,先后寫下數十首詩,從不同角度書寫了閱讀湘江的感受。他心中珍藏著一位至高無上的女神——模特柳雯,便以《美神》為題,寫下90余節,數百行詩,窮盡贊美之辭。詩人的激情與韌勁確實令人欽敬。
與古人作詩講求蘊藉,留有余味不同,南蠻作詩淋漓爽快,有話就說,而且該講的話一定要講完,大有不將心中所思、所感和盤托出決不罷休之勢。讀南蠻的詩,往往感覺他在表情達意已很完整的情況下,余興未盡,又要拓展思路,另辟蹊徑。他的很多作品,刪掉幾句,甚至幾節,依然可以獨立成章,而且內涵或許還顯得更為含蓄。在《三月的桃花》一詩中,詩人用五行一節,每節表現一個對象的辦法,一口氣歷數了包括他本人在內的永州11位文人與挑花的情感,回環往復,不厭其煩,讀者從中刪掉任何一節甚至幾節,對全詩似乎都不構成大的影響。在《祭天》一詩中,詩人提出,現代人不要輕易否認古人祭天的行為,在無數自然災害面前,人類應要有敬畏之心,敬畏“比科學本身更重要”。到此,作者完全可以收筆了。但他意猶未盡,又寫下20行,呼吁聯合國和各國元首舉行祭天儀式,表達個人對關于天的祈禱與要求等。從內容上,南蠻的詩作往往同時存在兩個甚至多個主題,看似松散,其實頗合起承轉合之道,給人以“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審美感受。
為了縱情盡興,南蠻在創作中常用排比手法,而且往往是將類喻與排比結合在一起,窮極個人的想象。他說,唐偉源把石頭“像祖宗一樣供奉\像父母一樣孝敬\像恩人一樣報答\像朋友一樣款待\像寵物一樣飼養”(《唐偉源的石頭》)。在《記憶》一詩中,他連寫了17個方面的“記住了”,來表現自己小時候“記住了孫中山這個名字”。《想象藍予在深圳》一詩,每行都用“想象”一詞開頭,連寫了兩節共18行,盡情表現了詩人關于特定人物藍予在深圳生存與精神狀態的想象,這些詩作往往能讓讀者領略到詩人非凡的激情與才華。
(四)氣象萬千,蘊含如水
《水》全書646頁,收集南蠻近作414首,捧在手上顯得非常厚重。綜觀集中一首首佳作,很容易想起由無數小溪匯聚成的江河,波光粼粼,氣勢非凡,蘊涵豐富。
南蠻詩中所寫人物形形色色,有舜帝、老子、孔子、李白、杜甫等先賢豪杰,有李長廷、田人、月浪、文紫湘等文藝界的朋友,有莫言、邵逸夫、宋祖英、容祖兒等名流大腕;此外還有著名運動員、美女模特、企業老板,普通百姓,以及漂泊在外的打工仔、打工妹等。可以說、凡是感動過他的人,都會成為他的抒寫對象。南蠻“捧著永州的臉蛋/每天和她談情說愛”(《永州臉蛋——聽柏定國教授策劃永州有感》),盡情抒寫了永州的名山秀水。不僅如此,詩人還說:“大地啊\你的遼闊\就是我的遼闊。”(《腳印——致月浪》),他幻想著“從湘江出發\沿著水路\走遍全國”(《在永州》一0二),并將詩情帶到他足跡能夠到達的地方,帶到他所向往的地方。在《水》中,人們可以讀到新疆、海南、內蒙、貴州、釣魚島等不同地名,遍布祖國東南西北。從總體上看,收入《水》的詩作,內容涉及到歷史文化、時事政治、農林經貿、飲酒品茶、游山玩水、文藝審美等多個方面,簡直是無所不包。就藝術欣賞而言,又涉及到書法、繪畫、詩文、音樂、奇石、剪紙、主持等多種形式,足見詩人興趣之廣博,修養之全面。由此我們認為,南蠻是在用詩歌的方式接觸世界,觀察世界,重塑世界,對于他而言,詩歌創作不僅僅是一種藝術活動,而且還是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自己的生活與思想。他努力將生活中的一切,尤其是自己熟悉的人、事、物、景引入到創作中,使創作生活化;同時又努力將詩引入到現實生活的方方面面,將生活詩化。因而,他在收獲創作成果的同時,也實現了自我詩意的生存。
特別值得指出的是,南蠻心中始終充溢著愛,對傳統、對祖國、對家人、對朋友、對生活、對自然等都是如此。他說:“我是一個多情的人/愛桃花、愛江山、愛美人/我是一個多情的人/愛春天、愛動物、愛蒼生/”(《桃花集》第192節)他還說:“我是詩人/我熱愛我的祖國/我熱愛我的人民/我熱愛每寸陽光。”(《我是詩人》)正因為充滿愛,感覺到自己的心“像地心,像熔巖一樣滾燙”(《美神》八十四),他始終有著無比廣闊的藝術視野,洋溢著澎湃的創作激情,并始終堅持以自然、親切的態度和平易通俗的形式寫作;正因為充滿愛,他才全身心去擁抱生活,擁抱自然,感覺到“每一片草葉都很神奇”(《每一片草葉都很神奇》),感覺到“春天真好/生活真好/湖南真好/湘江真好/洞庭湖真好/故鄉真好/家園真好”(《春天真好——草寫于一次會議上》),才有取之不竭的創作材料與創作動力;也正因為充滿愛,他的詩作才具有極其豐富的蘊含,才具有感染人、熏陶人、陶冶人的力量。
(康田,本名周甲辰,湖南科技學院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