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畫家朋友,善畫人物畫。他在畫每幅畫開始,總是先畫眼睛。如果畫得滿意,就接著畫其它部位。如果畫得不理想,干脆廢掉,再鋪宣紙,重來。我問他,為什么這樣做?他說,眼睛是一個人的心靈,像一座屋子的窗戶,窗戶沒弄好,屋里面怎么會亮堂呢!所以,這位畫家畫得每一幅畫都特別出神入化,在當地享有很高的聲譽。
由此,我想到太極陰陽圖。據說,嬰兒在母體剛發育不久,就似陰陽魚,一條小尾巴長在一個大腦袋上,腦袋上長著一雙突出的眼睛。再后來,才逐漸長成一個完整的嬰體。
微型小說創作,我認為也是這樣,一篇好的作品,貴在有個好文眼。透過這個文眼,使人看到作品豐富的內涵。
改革開放三十年來,中國文壇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微型小說這一文體不但被人承認,而且每年都以數以萬篇的產量,供繁忙的人們精神食用。但真正好的作品,讓人過目不忘,且能牢牢記住,不但有個好題材,而且一定有個好文眼。
像許行的《立正》。小說講述了一個國民黨俘虜兵,一提蔣介石三個字就立正,管理俘虜營的“我”質問他,怎么搞的?他說,當年就是一提這個名字不立正,不知被打了多少次,開始班長打,后來排長打,再后來連長打,硬是打成了這樣兒。首長,為了使我改掉這毛病,你們也打吧!可是,解放軍有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怎么能打人呢?!因工作變動,“我”調離了俘虜營,對這個俘虜兵的以后事情就不清楚了。幾十年后,“我”到某地出差,在公園散步時,意外地又遇到了他。此時的他身體已經變殘,坐在輪椅上,被一個姑娘推著。談話中得知,他那毛病在俘虜營沒改掉,文革中可遭了大難,因一提蔣介石立正,被紅衛兵打斷了腰椎骨。聽到此,“我”十分感慨地說,你呀你,一輩子算叫蔣介石給坑苦了!萬沒想到,一提蔣介石,他雖不能站立了,但在輪椅里又做了個立正的姿勢。立正便是這篇小說美麗的文眼。
像邵寶健的《永遠的門》。小說講述了江南古鎮一個普通的小雜院里,住著九戶普通人家,其中畫家鰥夫鄭若奎和寡女潘雪娥是一墻之隔的鄰居。誰都會認為鄭、潘之間會發生點什么故事的,可是一直到鄭若奎死都什么故事也沒發生。人們在哀悼鄭的同時,更留下了令人惋惜的遺憾。幾天后,潘雪娥也搬走了。人們在整理鄭若奎的遺物時,驚訝地發現鄭、潘和用的那堵墻上有一扇門,鄰居們立刻鬧嚷起來,對這位單身漢的哀情和敬意頓時化為烏有,變成了一種不能言狀的甚至不能言明的憤懣。但要開那扇門時,卻發現是假的,是一扇畫在墻上的門。鄰居們的情緒馬上平息下來。這扇門就是文眼。
像沈宏的《走出沙漠》。小說講述了肇教授帶著四名隊員,沿絲綢之路進行民俗考察。在一望無際的沙漠里迷了路,而且每人帶得水也喝光了,最后只剩下了肇教授一壺水。大家都緊緊地盯著。這是一壺生命之水呀!肇教授說,這壺水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喝。大家堅持了一天又一天,實在堅持不住了,為了能喝到這壺水,與肇教授對峙了起來,幾乎要展開一場生死決斗??烧亟淌谌阅托牡貏翊蠹遥F在離黃昏還有兩個小時,趁大家體力還行,堅持走吧,到了黃昏,我一定把水分給大家。就這樣,一直堅持到走出沙漠,找到了水。肇教授要把壺里的水分給大家了,打開壺蓋,倒出的是一壺沙子。這個美麗的謊言就是文眼。
這些年在微型小說創作中,我特別注意了這一點。
如,我的小說《疲軟》,講述了中年喪夫的女市長,與昔日的初戀情人——今日喪妻的男科長新婚之夜的故事。不知為什么,男科長一見女市長就疲軟。半夜睡夢中干柴烈火燃到了一起,女市長喚著他的名字,他卻喚著原妻的名字。一但覺出不是夢,又是疲軟。氣得女市長罵他,滾出去,滾得離我遠一點。這疲軟就是文眼。
又如,《太監》,講述了一個開始正直,隨后逐漸演變成了一個不干實事,只會溜須拍馬巴結上司的哈巴狗村長的過程。于是,村民就送給這個村長一個外號——太監。什么叫太監?小說中老舉人說得好,太監就是閹割去陽物,侍候皇上的人。其實那太監,在閹割陽物之前,早已把自尊和靈魂閹割了。這是否能使人想到,今日之“太監”,雖然沒有閹割陽物,卻早已閹割了自尊和靈魂呢!
再如《良方》,講述了一個“我”小時候的同學——今日當農民的兒子被村長打斷了一條腿,同學上訪告狀又告不贏,就找到當作家的“我”,要“我”幫忙。“我”一個書呆子快跑斷了腿,也沒有成效,同學就奚落“我”,是個十足的笨蛋,什么時也辦不成。并說幫不成忙,能寫個替俺出氣的戲也行呀!“我”試了半天,寫不成。就想,“我”雖不行,可歷史上有不少讓人解氣的戲呀!同學再來找“我”,“我”就給他開“藥方”了,今天開看包公戲,明天開看海瑞戲,后天開看濟公戲。同學終于心理得到了平衡,雖然冤枉,卻不上訪告狀了。這個方子就是文眼。其實,這是什么狗屁良方呀,完全是一個麻醉國人靈魂的毒方。
文眼是什么?
文眼就是發現生活的真諦,用作者心靈的光輝照亮生活的原型。
文眼就是一粒原子核,放進原子彈中,點燃后產生爆炸性效應。
文眼就是廚師炒菜出鍋前,放進的那勺味精,美味立即溢滿了廚室。
文眼就是挖井快挖到水時,再挖得那一鍬,泉水便冒了出來。
文眼就是撥動主題的那根弦,你一撥,那動聽的曲調便敲響讀者的耳鼓,于是,不完美的生活便有了完美的寄托,使人受到心靈的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