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惠芬的《生死十日談》表達了一種對生命的敬畏、對生與死的思考以及對精神層面和世道人心的擔當。
這是一部跨文體寫作的作品,通過對10多個鄉村自殺者的尋訪,記錄了他們走向絕路的心理歷程。作家的采訪記敘完整真切,過程一波三折,然而,故事情節卻又有相當文學性的描繪,對人物、事件講述得繪聲繪色,形成了十分強烈的文學效果,有著相當的思想和內涵的沖擊力。從敘述內容看,紀實是其核心,真實是其靈魂,而文學的剪裁和精心的組合,形成了富有張力的人生內容和社會內涵。
更重要的是,《生死十日談》并不是專門寫死亡,寫走向絕路的人們的精神狀態,也有對生的期待、對生者的撫慰、對如何有尊嚴地活著的文學表達。“十日談”選取了世界文學中熟悉的名字,不獨是為了時間段的劃分,也是因為這個600多年前講述愛與生命的文學名著,對于在遙遠的東方國度里的當今人生也是一個頗有意義的借鑒。何謂生與死,如何善待生命,成為那些生活在底層的蕓蕓眾生者應當正視的。生死者,關乎社會人生,精神心理疾患,成為障礙社會人生的生命源動力;生命如何發展,生活的風帆如何順勢而發,這些最為簡單的人生課題,卻被更多的人們習焉不察,也被社會所忽略。有良知的文學,有良知的作家,不應當忽視這樣一個大題目。
一個偶然的機會,孫惠芬接觸了自殺者事件,于是,她與幾位研究此專題的學者、學生同行,以各種方式獲取眾多的第一手資料,以文學的名義記錄下10多位活生生的生命走向絕路的過程以及他們身邊的人們的反應。這些生命的自戕自虐,令人扼腕——如因為“一泡屎”而斷送婆媳兩個生命,“回鄉A計劃”沒有來得及實施開煤氣自殺的大學生耿小云,等等。她們多是女性,生命燦如夏花,卻走了極端,原因是多方面的,有的因為情,有的因為窮,也有的因為愚昧、軟弱。作家寫她們,是期圖這樣的故事不再重演,讓他們的生命即使消失,也得到應有的尊重,為那些心理疾患者也為社會敲響警鐘。
孫惠芬的理想是關注時下鄉村中最為底層的弱勢者們,從他們非正常的死亡中找到病象的根源,比如,窮困、愚昧,比如偏執的個性、社會的隔膜、舊有的習俗等等。同時,作者更想表達對于他們個體生命應當有的尊重和理解,在現代化的歷程中,每一個生命都應當有尊嚴地活下去。所以,孫慧芬在作品中多次寫道,即便是發展了的鄉村,人們認了宿命、信了天命,但他們作為當事人應當有自己的尊嚴。比如,51歲的劉國勝的故事,盡顯人心的悲涼,卻在無奈與無助中求灑脫。較之男人們,那些鄉村中的女性雖歷經生命的摧殘,卻也有堅毅的人生向往。作家從眾多的生命個體出發,書寫她們的人生境遇、心理境況,她們“堅定,堅硬,雖偶爾從言語中流露出內心深處的苦楚,靈魂中的糾結,但你絕不要指望她們會向自己的內心低頭”。從而為那些女性的負重、忍隱、堅強進行呼號。
孫惠芬是有悲憫情懷的作家,《生死十日談》有著復雜的人文情感,一方面,面對死亡的生命,尋訪和研究自殺者的行為動機,找尋社會的人文病因;另一方面,讓逝者的生命得到應有的尊重,讓這個社會對于任何一個生命的消失,都應當有著寬容與理解,同時,也厘清產生這些特殊現象的社會原因。由于作家對于這塊土地(遼東鄉村)的熟悉,她在作品中,每有對于鄉村生活的描繪,則多與自己的體驗與感知相聯系,對于當下變化的和不變的鄉村內容的認知,又與個人的生活經歷相關聯。此外,對于人生的活法、生存的狀態、社會的辦事效率、職業者的特權意識等諸多社會肌體中的不良現象,作者也常常做出精致而理性的點評、闡述,從這個意義上說,作為紀實的非虛構,有著擔當與真實、直截的品格,也是其文體之長。
今天,許多的精神疾患者需要醫治,或許,文學的治療可以讓他們的生命得到慰藉、得到綻放——這也許就是《生死十日談》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