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虛構作品”一詞應該是舶來品,包含范圍廣,文史哲等都有。在文學領域提到該詞,較早的是在上世紀60年代的美國,以“非虛構小說”和“新新聞報道”為代表的非虛構創作盛行一時,諾曼·梅勒、湯姆·沃爾夫、杜魯門·卡波特等是其中的典型代表。1988年春風文藝出版社曾出版過美國學者約翰·霍洛韋爾的《非虛構小說的寫作》一書的中譯本,對此專門進行過介紹和探討。英語中的“Nonfiction”一詞,直譯是“非小說”,還可譯為“非虛構文學”。我和南平在國內學界比較早地使用了“非虛構文學”這一概念,1986年和1987年先后在《當代文藝思潮》和《文學評論》雜志上發表《美國非虛構文學浪潮:背景與價值》和《1977—1986中國非虛構文學描述》等文,將中美兩國的報告文學、非虛構小說、新新聞報道、紀實小說、口述實錄文學等統攝為“非虛構文學”來考察。后來,繆俊杰、吳炫等人使用過“非虛構文學”這一概念,《鐘山》雜志開設過“非虛構文本”欄目,王樹增等作家也稱自己的作品為“非虛構文學”。但盡管如此,至少在去年《人民文學》提出“非虛構”寫作之前,這一概念在中國大陸并沒有獲得更為廣泛的響應。而2010年《人民文學》對于“非虛構”寫作的提出,某種程度上就意味著“非虛構文學”進入主流文學媒體的視野。
我一直認為文學文體可以分為“虛構”和“非虛構”兩大類。相對于“虛構”寫作,“非虛構”寫作其實是指一個大的文學類型的集合,而不僅僅是一種具體文體的寫作。它既包含非虛構小說和新新聞報道,也包括報告文學、傳記、文學回憶錄、口述實錄文學、紀實性散文、游記等文體。在廣義上,非虛構文學是一個相對于“虛構文學”的文學族群,在狹義上,它專指美國上世紀60年代至70年代興起的非虛構小說、新新聞報道和歷史小說等新的寫作類型。我們可以按照文本所體現的作家的寫真意識、文本再現的似真程度以及讀者接受時的真實感效果等三個方面因素,將非虛構文學劃分成完全非虛構(包含報告文學、傳記、口述實錄體、新新聞報道和紀實性散文等)和不完全非虛構(包含非虛構小說、紀實小說、新聞小說、歷史小說、紀實性電影和電視劇劇本等)兩種主要類型。另外,還有一種基本屬于虛構文體的類型,如新寫實小說之類,它在某些方面和某種程度上具有“非虛構”的一些元素,我們將其視為仿非虛構類型。非虛構文學最重要的特性即是它的非虛構性,或者說是“寫實性”。田野調查、新聞真實、文獻價值、跨文體呈現應該成為構建非虛構文學的基本內核。
對于“非虛構”寫作的內涵梳理固然十分重要,它至少能夠讓創作者和研究者認識某類文體的核心元素和規范。同時,另一個問題也是同樣重要的,那就是在當下語境下重提“非虛構”寫作的意義。《人民文學》編輯部在編者“留言”里表達過對這個新欄目的定位——“我們希望由此探索比報告文學或紀實文學更為寬闊的寫作,不是虛構的,但從個人到社會,從現實到歷史,從微小到宏大,我們各種各樣的關切和經驗能在文學的書寫中得到呈現”。的確,從目前這一刊物已經發表的“非虛構”作品來看,“關注現實”、“文體寬闊”、“呈現生活原生態”是其中的關鍵詞,這也旨在表明刊物的主辦者打出“非虛構”寫作旗號的鮮明的傾向性。這里的“非虛構”匯集了回憶錄、田野調查等文字,但它們與現存的報告文學樣態有很大的不同,都在不同程度地強調作者身份的個人性、寫作的親歷性、文本的揭秘性、題材的獵奇性和敘述的故事性等。應該說,《人民文學》的“非虛構”實踐實際上向我們提出了“非虛構文學”建構的必要性和緊迫性,以及由此所引發出的對于整個中國當下非虛構文學族群的祈望,即拓展文學表現的疆域,強化文學對現實的參與和滲透,顯現文學的生命力和獨特價值,而這正是當下“非虛構”寫作的重要意義所在。從文學本身的意義上說,這可以看做是對于文學觀念的一次積極的調整和拓展——它認可了寫實作品的文學性質;這還可以看做是對當代文學寫作方向的重新定位——現實生活比虛構玄想更精彩、經驗的故事比想象的故事更迷人、田野寫作比書齋寫作更本真。從文化意義上說,“非虛構”寫作是對印刷媒介面臨全媒介時代受眾收縮困境的主動回應,是社會轉型時期人們精神和生存困境的深度解讀,因為任何時期的最好的非虛構文學都可以顯示出明辨是非、檢視反思、激濁揚清的導向作用。這誠如《非虛構小說的寫作》的譯者所言:“非虛構文學作品的激增,標志著人類寫作活動的一重大轉變,即從傳統的藝術虛構寫作轉向現代的紀實寫作。維多利亞時代的小說寫作方法已難反映當代這個繁雜快節奏的世界了。真實生活的生動性有時超過了虛構故事的魅力……”當然,我們并不認為“非虛構文學”是重振文學雄風的惟一靈丹妙藥,也不奢求“非虛構”寫作能夠替代社會變革和文化出新,我們只是希望文學能夠更加貼近現實、感應民生、捕捉善美、表達真情。
2011年初,美國作家雪莉·艾利斯的《開始寫吧!——非虛構文學創作》一書中譯本問世。這是一部關于包含散文、隨筆、傳記、回憶錄等非虛構文學文體寫作的書,它帶有濃厚的“術”課色彩,強調的是把握原則和如何操練。此時此刻,這部著作的出版更像是一個極富針對性的、敦促立即行動的信號,鼓舞我們努力前行,將“非虛構”寫作進行到底,兌現非虛構文學“不久將成為文學最重要的形式”(薩特語)的美麗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