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靈動的文字書寫鄉愁
——拓毅鄉土散文簡論
作者:鐘海波
拓毅是陜西子洲人,陜西作協會員,散文家。他創作嚴肅認真,一絲不茍,勤奮高產,著有散文集六部:《鄉村風物散記》《鄉村物語》《留住鄉愁》《敝帚集》《民間記憶》《開河》,另有一部小說集。他的散文創作數量多,質量高,其特點如下。
一、題材廣泛,主題鮮明
拓毅散文是文學的百寶箱、博物館,或是地方志、風物志,也是陜北民俗文化的百科全書。著名作家朱占平在《留住鄉愁·序》中說拓毅散文:用生動文字記錄了陜北黃土高原上的風物器具、花草樹木、地理地名、作物農具、飛鳥走獸、家畜家禽、風味小吃,甚至兒時游戲科目……確實如此。他敘寫了“故里風物記”:桔槔、轆轤、碌碡、石磨、石碾、豆腐磨、石硪;敘寫了“老屋舊物”:捶布石、石床、石倉、酸菜甕;敘寫了“救荒本草”(饑荒年月可以代替蔬菜的野菜):苦菜、馬齒莧、地椒葉兒、 禿掃兒、地柳兒、黃花菜;還敘寫了“故里草木”:艾、則蒙、茚草、薤、甘草、麻黃、得溜兒、洋山蔓兒、葦子以及陜北的五谷雜糧、飛禽走獸、風味小吃等等。拓毅散文中物候類散文占很大比例,如《春日短章》《春令八章》《開河》《夏令短章》《秋令三章》《封河》《冬花》等,而作者似乎對春天更情有獨鐘,寫春天的篇目最多。在一部集子中,他把《開河》安排為首篇,并以“開河”一詞命名,足見作者對春天的喜愛。他的散文內容廣泛,題材多樣,可謂色彩斑斕,多姿多彩,甚至可以說駁雜,但取材傾向明顯。同他的前輩作家張俊誼相似,他們重點深耕在一個特殊題材領域——陜北民間、民俗文化。拓毅散文反映了陜北地區的民俗、歷史、物候、博物、節氣、天文、地理……但主色調是民俗、民間文化。
能夠把平凡的日常生活瑣事,寫得妙趣兒橫生,文采斐然,這需要功力,是需要才華。魯迅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梁實秋的《雅舍》,張愛玲的《公寓生活記趣》莫不如此。拓毅散文取材我們司空見慣的日常生活題材,但他寫得妙語連珠,有滋有味,充滿趣味,充滿韻味兒。他用一支妙筆把屑小的題材轉化成用充滿魔力、靈性的文字和精美篇什。
傳統村落是一種活態文物,是我國歷史文化的鮮活載體,維系著中華民族最濃郁的鄉愁。它是我們文化的根脈,也積淀了我們民族的精神底蘊。在城鎮化的浪潮中,昔日熟悉的村落,一個個消失,但我們文化之根不能斷裂,鄉愁不能沒有寄托,要把“把根留住”。拓毅散文正體現了表現鄉愁,把根留住的創作理念。正如作者所說:隨著時代的發展與農耕文化的式微,一些過去曾很是吃香的行業早經衰落,成為了消亡或行將消失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一種行業的消失,也就是一種文化的消亡。傳統老行當,承載、延續鄉土文化與民間風情,帶有不可磨滅的歲月痕跡與人文信息,忽略它們,農耕文化便會現出斷層;記錄這些行當與傳承工匠,便是記載農耕文化、撿拾民間記憶,為逝去的物事“立此存照”(《民間五色匠人小識》)。他的散文《鄉愁》通過一串古槐、老井、溪流、耕牛、羊群、窯洞、土炕、鐮刀、戲臺、廟會、炊煙……鄉愁符號,特別是槐樹意象,表達把根留住的主題。這是一種文化尋根,體現了作者的原鄉情結。
二、雅俗共賞,注重品味
拓毅散文注重語言提煉,作品既有口語的新鮮活潑,又有書面語的典雅含蓄。有的地方盡情揮灑,如抒情詩一樣優美;有的地方如與老友閑談,平易暢達。他的散文語言風格理性節制,很少信馬由韁地漫談,但在有限的篇幅里也講究一波三折,起承轉合,也講究鋪排和文氣運用。如《春令六章·春水》:第一滴春水是從懸崖上懸掛著的冰凌上滑落的,那清冷的水珠兒似晶瑩剔透的斷線珍珠,一顆一顆滑落,一滴一滴跌落在巖石上,飛銀濺玉,發出“泠泠”清音。這是春的聲音,是春在輕吟,雖則單調,卻很是悅耳。每年的初春都是如此:當第一縷春風從曠野上輕輕拂過,艷陽的萬道光芒便開始消蝕大地上的堅冰與積雪,于是,積雪悄然消逝,冰層逐漸融化,排排冰凌也紛紛從懸崖上“嘩啦啦”墜落;隨著地氣的不斷上升,溫暖的氣象日漸鮮明,春便在廣袤的大地上蓬蓬勃勃地生發起來了。這樣的文字優美靈動,樸素自然,大巧若拙,畫面感強,極有詩意,充滿濃郁的生活氣息。
拓毅散文具有文化散文的特點,知識性強,品味高。作家能引經據典,如數家珍地引用許多典故、掌故。《世間清味是園蔬》中寫道:芫荽還有藥用價值,能開胃、消郁、止痛、解毒,《本草綱目》稱其“性味辛溫香竄,內通心脾,外達四肢”,是很好的藥蔬;葫蘆是古老植物,古稱匏、瓠、壺,《詩經》中就有“七月食瓜,八月斷壺”詩句。有人考證,七千年前先民就種植葫蘆了。葫蘆的形狀就像兩個球體聯結在一起,中間細瘦,像用無形的帶子勒過一樣。文獻引用反映出作者具有廣博的知識,也提高了作品的文化品味。《菊月采菊正當時》托物言志,寫景狀物,寫意傳神,體現了文人情趣,雅人情懷。
拓毅散文注重趣味性。他的一篇散文敘寫鄉間兒童游戲,充滿童趣:鄉愁是童年趣事。是孩子手中的冰糖葫蘆,有火一樣的色彩,有甜中帶酸的味道;是被抽打的陀螺,在農家院子里旋轉,在冬天村溪的冰面上扭動:是帶環串的鐵環,在村路上向前滾動,身后帶出一串童謠,引出一片歡笑;是春天的柳笛,傳響的是春的聲律,引得春燕在柳絲間穿梭,在屋檐下呢喃;是掛在門楣上用麥秸扎成的蟈蟈籠,碧綠的蟈蟈吃飽南瓜花后,就會高興地鳴唱起來:是一群頑皮村童,放學后跑到河灣里踩泥潭,摜泥炮,捕蜻蜓,捉蝴蝶,打水仗,翻斤斗,要不就去偷拔人家的蘿卜、蔓菁,到了傍晚玩捉迷藏,天老黑了,還不回家:是踢毽兒,丟沙包,跳皮筋,打瞎摸;是童戲,是兒歌,是一輩子都脫不掉、忘不了的童真、童趣、童稚氣。(《鄉愁》)他的散文充滿一種鄉村的、民間性趣味,且氤氳著一層再也回不去的惆悵和淡淡的哀愁。
三、價值多元,極具意義
拓毅散文記錄了陜北黃土高原人們的日常習俗,特別是節慶、風俗、物件、風物、小吃、職業,它是民俗文化的博物館,具有極高的民俗學價值。如《廟宇·廟會·墳會》記載了廟會盛況:廟會是流傳于民間的集宗教祭祀、娛樂游藝和商貿交易于一體的傳統民俗活動。一般的廟會都有固定的活動日期,并多集中在春、夏、秋三季。黃帝陵是中華始祖軒轅帝陵寢,每年的清明佳節,海內外華夏子民云集沮水河畔,舉行隆重而盛大的民祭與公祭儀式,黃陵橋山已成為了聯結全球華人情感的紐帶與“橋梁”。陜北佳縣白云山有西北最大的道教建筑群,每年有三次大規模廟會活動,即農歷三月三、四月八、九月九,其中四月初八為白云觀修竣紀念日,所以,這天的廟會最為紅盛。作家饒有趣味的敘述了陜北鄉村生活的,比如關于端午節,作者寫了這一天主要的是包粽子,下來寫包粽子用的材料及制作方法、過程,還有端午節這天找艾草,插艾草,小孩帶五彩的絲線避瘟疫,從溪河、井中提取涼水洗浴等習俗。寫臘八節,節前幾天,先給小孩兒吊“臘排排”(紅棗串),臘八這天要吃燜飯,散文敘述了吃燜飯用的材料以及做法,還寫“鎮門”“打醋壇”等舊俗。《民間五色匠人小識》記載了陜北地區傳統農業社會存在的三十六種行當:木匠、石匠、鐵匠、粉匠、繩匠、氈匠、鞋匠、掌匠、羅匠、畫匠·油匠、泥水匠、磚瓦匠、錮露匠、鋦碗匠、皮匠、毛毛匠、彈花匠、劁騸匠、結柳匠、編席匠、繅絲匠、銀匠、銅匠、焊錫匠、造紙匠、紙火匠、箍木桶匠、打風匣匠、染匠、鍛磨匠、火藥匠、釘秤匠、織布匠、石灰匠、修理匠和鐵皮匠。有些行業逐漸從生活中消失,拓毅散文記錄下來了,讓后人更好地了解我們過往的生活方式、生存狀態,這樣的文字十分珍貴。
拓毅散文有的記錄了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特殊年月的生活,時代感極強,比如《開河》對書信、電報、介紹信的描寫,還有露天電影、飼養院、雪花膏、凡士林、盲宣隊、火車頭帽、駐隊干部、吃派飯、開門辦學、工農兵學員、公社衛生院、赤腳醫生、鐵姑娘、年畫……如關于掛鏡,文中寫道:掛鏡,就是懸掛在墻壁上的鏡子,鑲有考究木框,一般呈矩形,多繪有風景或花鳥圖紋,是室內裝飾物。從20世紀60至80年代,掛鏡一直是女子必不可少的嫁妝物件,并且成對陪送,絕不會單送。我妻當年出嫁時,就帶過來兩塊掛鏡,現在還在我老家的窯壁上懸掛著。在鄉間,誰家有遷居之喜,親朋們也會合伙贈以掛鏡,寓意添光加彩、蓬蓽增輝。(《太平風物摭記·一》)這些事物都是那個特定時代的產物,成為可以進入博物館的文化遺產。這類散文給我們展示出一幅幅帶著時代印跡的風俗畫、風情畫,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是后人研究、了解那個時代的重要文獻。
一代有一代的文學,文學需要繼承、創新和發展。拓毅散文是新筆記體散文,片光吉羽,短小精悍,自由靈活,讀來輕松愉快,沒有壓迫感。作家云龍在《鄉村風物散記·序》中說,拓毅的“物語”都是短章,說物說事,說完即止,不故意拉長,不繞舌顯擺,但都精辟。作者自己也說:“近年,熱衷結構百字小文,用散文形式、文學語言,記寫一些正在式微,或行將消失及早已消亡了的農耕文化符號與鄉村風物,也記寫一些新生民俗物事,并且樂此不疲,似成癮癖。”與大散文相較,這類散文回歸散文本體,是對古代筆記體散文的創新與改造。當代散文多姿多彩,爭奇斗艷。有人追求大散文,宏大敘事,而拓毅朝另一個方向追尋散文發展之路。這種新筆記體散文是對當代散文文體的豐富和發展。
拓毅喜愛文學,十分癡迷,閱讀與寫作成為他的重要生活方式。他一直筆耕不輟并以此為樂。他取材日常和微觀世界,其散文無論內容,還是形式,都別具一格。概括地講,拓毅散文追求民俗性、知識性、趣味性,雅俗共賞,通俗平易,在陜北文學,乃至陜西文學中具有特殊意義。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