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只因“眼兒媚”
(詞牌風情系列)
文/董元奔(江蘇省)
【引言】
“列圣垂教,參差不齊。集厥大成,光于仲尼。”這是王安石的獨子、進士王雱(1044-1076)于熙寧(1068-1077)初年贊揚父親王安石的句子,是他題在自己為父親所畫的畫像上的四言詩。孔子是天下讀書人心中的圣人,而且是至圣,讀書人王雱把父親比作孔圣人,真是大逆不道,這自然使王安石的政敵們又找到了一個把柄,他們上奏宋神宗,要求處分侮辱孔圣人的王雱。那時候,宋神宗剛剛拜王安石為參知政事,正仰仗他實行變法,何況宋神宗并未感到王雱的題詞非常不妥,他認為那不過是兒子崇拜老子而已,加之王安石聞名天下的儒學修養和政治抱負確實有孔子之風,宋神宗就沒有追究王雱什么。
數年后,三十三歲的王雱不幸因“心疾”病故了。悲傷欲絕的王安石以一首《題雱祠堂》的五言詩祭奠愛子。詩寫道:“斯文實有寄,天豈偶生才?一日鳳鳥去,千年梁木摧。煙留衰草恨,風造暮林哀。豈謂登臨處,飄然獨往來?”“鳳鳥”是世人對孔子的尊稱,“千年梁木”是孔子的自謂之詞。王安石居然把兒子比作孔子,這或許也只有王安石這樣的被時人稱為“拗公”的政治家才敢為。《邵氏聞見錄》評論說:“父子相圣,可謂無忌憚者矣!”王安石的這一“欺世”駭俗的舉動當然更引起王安石政敵們的一片嘩然,他們再一次向宋神宗彈劾王安石。
固然王安石是因為傷心過度寫出了這么一首“有辱”孔子的詩,但是,宋神宗這次沒有原諒王安石,當然根本原因還是在于變法因受到守舊派抵制而難以有效推行,王安石被罷相,貶為江寧知府,宋神宗則仰仗其他人繼續推行新法。古人堅信,“子不教,父之過,”兒子犯錯,人們可以原諒,老子犯錯,人們則不愿意原諒。宋神宗對王安石新法由王雱“媚父”時的完全信賴,變為王安石“媚子”時的將信將疑。今天看來,即便此詩是王安石心在傷處、情于痛時的作品,我們還是能夠隱隱想象到,王雱不應該是一個平庸的人,有其父必有其子,王雱跟其父王安石一樣,應該是一個做事遠超時俗的才子。我們翻查歷史發現,王雱是王安石變法的得力助手,是那個時代如王安石一樣難得的改造社會的英才,難怪王安石對王雱的早逝表現出超出世人的變態反映。翻查文學史,我們還發現,王雱創制的詞牌“眼兒媚”也見證了王雱生前嫁妻的駭人聽聞的、讓人動容的心理境界。憑借百余字的文言介紹,我以超越生活真實的藝術真實為追求,以可然性為宗旨,努力演繹了這個與詞牌“眼兒媚”誕生有關涉的愛和悲傷的故事。
1
楊柳絲絲弄輕柔,煙縷織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
這就是王雱的自度曲“眼兒媚”,字里行間透露出難遣的男女情愁。而當我們努力琢磨,又感受到詞人對世事滄桑的無奈呻吟和對人生難以駕馭的絕望哀嘆,所謂“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其實相思早已陳壓在心底。
短短的這首詞,不僅涵蓋了一個三角愛情故事,更涵蓋了北宋神宗朝眾多政治人物和他們之間的博弈。
2
北宋以“黃袍加身”立國,為防止類似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趙官家推行文人治國方略,造成積貧積弱的政治局面,北方少數民族政權因而不斷侵擾大宋。
二十歲的宋神宗不甘心這種局面,決心提振大宋國力,熙寧二年(1069)二月,他責成變法派領袖王安石為參知政事,開始實施變法,第二年,又拜王安石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即宰相,一時間,王安石成為皇帝教父一樣的炙手可熱的政治人物。而這時候,王安石的獨子王雱也迅速成長為一個有清醒的政治頭腦的人,成為王安石變法的得力助手。但是這些與“父榮子貴”無關,因為王雱早在1067年就已經進士及第。
王雱因為父親的大富大貴而成為京城闊少,可以傲然出入達官貴人子弟群甚至還可以獨占鰲頭。這種獨占鰲頭的最典型的標志就是王雱與宋神宗的弟弟趙顥成為知己。那時節,王安石年長宋神宗,雖然是臣子卻貴為神宗恩師,因而王雱雖與趙顥仍然是君臣關系卻相處得情同手足。皇帝兄弟與王安石父子成為兩個家庭“兄弟四人”的特殊關系,特別是清秀俊朗的王雱與養尊處優的趙顥成為最知心的朋友。
一個是皇帝的弟弟,一個是宰相的兒子,王雱與趙顥相處,免不了經常出入最上層的社會交往場合,也就免不了接觸上流社會的各色男女。在這些男女中,有一個女孩子進入王雱和趙顥的生活。這個女孩的身份也不同尋常。
王安石的變法,是宋王朝乃至中國中世紀的一次偉大的社會改良活動,為中國封建社會投上一顆重磅炸彈,自然遭到巨大的阻力,宋代社會迅速分化為以司馬光為首的保守派和以王安石為首的變法派兩大集團。這種政治分野是僅次于唐代牛李黨爭的社會動亂,生活在那個時代的幾乎每一個士大夫都沒有脫離其影響。這時候出現一個美麗的冤家,她的名字叫做龐荻,是王安石政敵之一,翰林學士龐公的女兒。
他們是怎么認識的呢?是在一次踏青之中。
3
宋時社會風氣相對開放,賞春樂游之事平常。熙寧三年(1070)春,時近清明,花嫣柳艷,乍暖還寒,汴京城外,青山碧水,游春掃墓之人不絕于道。龐公那個正處豆蔻年華的美麗女兒龐荻也在一個丫環的陪伴下流連在城外,這是龐荻第一次走出深宅大院。
此時還是早晨,田野散發著泥土的芳香,東邊天空鋪滿胭脂般的云彩。龐荻像一個初出鳥籠的鳥兒在田野上自由的飛翔,如不是丫環的步步緊隨,龐荻有可能會被人流掩埋。汴河兩岸人山人海,挑擔的、挎籃的、推車的,吆喝聲不斷;挽臂的、摟頭的、搭肩的,或聊天或東張西望的前行著;牽狗的、擎鷹的、揣兔的,如錦衣夜行的俠客在人群中穿梭著。
在密集的游客中,有一群人特別搶眼。走在頭里的是兩個身配長劍的英俊的青年,一個穿著一襲紅衫,沒有戴帽子,一個穿著一襲白衫,頭戴紅色綸巾。他們手牽著手,說笑著,他們的身后跟著十多個衣著整齊的仆人。這群人在郊外的土路上肆無忌憚的走著,路人紛紛給他們讓路。人們都認得他們,穿紅衫的是當今天子的弟弟、昌王趙顥,穿白衫的是新任宰相王安石的兒子、天章閣待制兼侍講王雱,可以說,他們是天下最春風得意的兩個闊少。
兩個年輕人邊走邊研討王安石推行的新法,突然,王雱站住了,趙顥順著王雱的眼光看去,發現前面出現一個帶著丫環的衣著華麗的少女,少女的手里拿著一方手絹兒,雖然看不到面目,但是她那側面的臉龐也是那么白皙、粉嫩和俊美,而裊裊的身軀如同她身旁那飄飄的柳絲一樣婀娜多姿。王雱說:“好美啊。”趙顥說:“元澤不認識她嗎?她是龐公的千金。”王雱說:“可惜了,怎么會是那龐老頭子的千金呢,不然,我會請父親去她家提親的。”趙顥知道,龐公是守舊派,是王安石的主要政敵之一。
隨著他們倆距離那女子越來越近,而那女子又偶爾轉頭顧盼什么,不經意間掃了他們一眼,而他們也已經能夠看得清她的面容了。那是一個美麗得讓王雱瞠目結舌的面孔。淡淡的眉毛如籠罩在煙霧中的遠處的春山,大大的眼睛如春山這邊那面清澈的湖泊,小巧的嘴巴似乎含著一粒紅紅的櫻桃。王雱怔怔的拉了一下趙顥:“殿下,龐家千金這雙眼睛真是媚眼兒,我的魂魄被攝去了。”趙顥說:“可惜其父與令尊不和。不過,元澤,如果因為政治原因你不愿意娶這個女子,那我就懇請圣上給我說媒去。”王雱沒有作聲,趙顥又喊了一聲“元澤”,王雱幽幽的說:“有了這個女子,我不再對政治感興趣了。”趙顥停頓了一會兒,略帶傷感的說:“元澤乃真才子。不過,美人是人人喜愛的,為王我也迷上了她那雙媚眼兒。我會試試運氣的。不過,當然,如果龐小姐屬意元澤,我就放棄,我不會用情太深,以免影響我們倆的兄弟情誼。”王雱說:“別計較小臣斗膽,小臣會贏得殿下的。”
在丫環的牽拉下,龐荻繼續前行,王雱和趙顥尾隨著她們。趙顥邊走邊邊對王雱說:“元澤,為王我為龐小姐想到半闕《長相思》,吟來請君校正,如蒙君續填更好。”王雱一邊目不轉睛的望著龐荻的身影,一邊微微點頭。趙顥輕聲吟道:“出陽關,對碧山,新酒蕭條輕暖天,堪憂事萬千。”王雱驚道:“殿下好詞,好詞啊。”趙顥說:“請元澤續填。”王雱略加思索,清了清嗓子,高聲朗誦道:“ 小云鬟,竟娟娟,眉上隨春淡抹煙,嫣妍欺杜鵑。”趙顥贊嘆道:“真乃絕配也!元澤高才。”
兩個年輕人的大聲說話驚動了龐荻,她轉過臉,看著慢慢走近的他們,臉龐紅了紅,復述王雱的半闋詞道:“ 小云鬟,竟娟娟,眉上隨春淡抹煙,嫣妍欺杜鵑。好詞是好詞,可是折殺了本公主也。”兩人趕緊上前搭訕,互相通報姓名之后,龐荻說:“怪不得出口成妙章,原來是王公子,當今天下第一少年才子啊。”王雱低下頭說:“小姐言重了,小生不敢當。”懂得一些樂律的龐小姐詢問王雱詞句的上闕,趙顥告訴了她,她說:“你們真是一對文學絕配。殿下的上闕雖然空泛了一點卻也主題明確。”趙顥拉了拉王雱的衣襟,低聲對他說:“看來元澤是要勝了,為王注定要害上單相思了。”但是當兩人重新抬起頭來時,龐荻已經甩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和一縷馥郁的體香飄然遠去了。
4
在夕陽落到城里的時候,王雱和趙顥回城了。而早一會兒回到龐府的龐荻呆呆的坐在碧紗窗前,朦朧中一個清瘦的白衣秀士踩著一路花瓣向自己走來,一直走到自己面前,煙霧般包圍著她,她的心滑進他那發著睿智靈光的瞳孔中。龐荻的嘴唇上滑過一個名字:王雱。十七歲了,對異性的情感渴望雖然早已萌芽,但是,龐荻沒有料到愛情竟會以這樣的方式突然到來,令她措手不及。這個時候,她感覺自己的心好大好大,如同并蒂蓮叢中游著鴛鴦鳥的湖泊;這個時候,她感覺自己的心好幽好幽,如同鋪滿紛亂藤蔓的山谷。
王雱沒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直接來到相府找父親王安石,把自己對龐荻的愛慕心情說與父親,王安石一聽大怒,罵道:“龐賊與我不共戴天,這種畜生家的女子豈能匹配我王安石的兒子!” 王雱再三請求,王安石執意不準。當晚,心情落寞的王雱就睡在相府,并連夜填了一首《倦尋芳》,次日黎明奉給父親。詞曰:
露晞向曉,簾幕風輕,小院閑晝。翠徑鶯來,驚下亂紅鋪繡。倚危欄,登高榭,海棠著雨胭脂透。算韶華,又因循過了,清明候。
倦游燕,風光滿目,好景良辰,誰共攜手?恨被榆錢,買斷兩屆長斗。憶得高陽人散后,落花流水還依舊。這情懷,對東風,盡成消瘦。
這首詞詠嘆春愁,筆調細膩,詞語婉媚,且由景及情,情景交融,王安石連聲贊嘆:“我兒好文采,為父不若也。”接著王安石說:“其實夜間我跟你母親也商討了此事,也罷也罷,為父就舍了顏面吧。不過,我將請圣上去做媒,我自己是老死不與那老東西走動的。”王雱高興得直拍手:“我去謝母親去。”
古代婚配講究門當戶對,但是也并不是僅僅門當戶對就容易實現婚配的,何況王安石和龐公這樣的政治死敵之間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門當戶對。我想,王雱和龐荻這對才郎貌女能夠成就姻緣,原因應該是他們的父輩都是讀書人,文人總會以藝術的眼光看待一切,他們不會用殘酷的政治斗爭戕害他們心中那份用藝術的圣水滋潤出來的美。王安石與蘇軾這一對政敵之間的惺惺相惜的友情就是明證。
經宋神宗指婚,王雱順利迎娶了龐家小姐。不料婚禮當天,王雱本來就有的間歇性精神病發作了,他口吐白沫,仰面倒在宴席上,倒在龐荻的懷抱中。王雱的母親王夫人趕緊跑過來掐了王雱的人中,過了一會兒,王雱才蘇醒,而那時候,龐荻已經哭得像個淚人兒。王夫人說:“賢媳,元澤自小就有這種病,一旦犯病,掐一下人中即可。”王雱面帶羞愧的對龐荻說:“如果賢妻嫌棄為夫此病,婚禮就到此為止吧,我請父親派人送你回龐府。”龐荻捂住王雱的嘴:“為妻仰慕夫君的才華,當然也能接受夫君的疾病甚至一切別的缺點,夫君的疾病就是為妻的疾病,夫君休要說這些折殺為妻的話來。”
5
固然昌王趙顥跟王雱情同手足,但是,趙顥到底還是對王雱新娶的夫人念念不忘,以至于他經常借拜訪王雱為由到王雱府上與龐荻見面。每次見面,爽直的龐荻總是對趙顥以禮相待,有時候甚至也會跟趙顥談詞論詩,如此時間一長,王雱難免心中不快。當然,王雱的心中也明白,忠厚的昌王并沒有真的勾引自己的夫人,夫人也只是因為顧忌昌王的權勢和愛慕昌王與自己不相上下的才學而與之多聊了些的。
古時候有一種說法,就是重病之人結了婚就可以“沖喜”,即重病不治而愈,但是,輕微的病卻也會因結婚而突然加重。王雱就是后者。婚后,王雱的癲癇病屢屢發生,而且有越來越難以控制的趨勢。每當疾病發作,精神恍惚的王雱就會對龐荻疑神疑鬼,懷疑她跟昌王有染,然后就是對龐荻百般辱罵甚至拳打腳踢,以至于龐荻房中的值錢物品都被王雱摔壞了,包括那只西域商人送給王安石然后又由王雱送給龐荻作為訂婚禮物的極其貴重的黃玉手鐲。
每次被打罵,龐荻都會以淚洗面,她不僅不愿意離開,而且還會在王安石夫婦的協助下控制住王雱,以更加無微不至的關懷安撫王雱的心。雖然王雱經常大罵龐荻,但是王雱在精神正常的情況下還是很心疼自己的妻子,他總是不斷的在龐荻面前請罪,甚至以自殘的方式贖罪。龐荻也是生氣一陣心疼一陣。
不久,龐荻給王雱生下一個男孩,這本來是封建家庭一件值得慶賀的大事,王安石夫婦高興得流出淚來,因為王雱是獨子嘛。不料,男嬰生下第二天,王雱的病又犯了,精神早就開始恍惚的王雱硬是說男娃不像自己,指責龐荻背叛了自己,甚至還派隨從去昌王府送信,要求昌王趙顥前來認領孩子。這讓趙顥很是難堪和生氣,也傷透了龐荻的心,同時,還加劇了新舊黨派之間的紛爭。
由于王雱犯病的頻率增加了,而且夫婦一同房就會因心跳加快而犯病,王雱與龐荻過起了分居生活。暮靄沉沉,王雱犯病的時候,龐荻只能將青春的心事凍結起來,據說,龐荻開始托奴仆們從搜集一些描繪男女性事的畫冊私看,王雱對此既極端不滿又滿心愧疚。終于有一天,王雱趁自己頭腦清醒的時候勸妻子改嫁別人,特別是還沒有結婚而且心中想著她的自己的知心朋友昌王。龐荻不僅不答應,還跟王雱大哭大鬧了一場,惹得王雱又犯了一次病。
說到做到,病情穩定下來后,王雱找到昌王,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想法,昌王大喜過旺,同時他也為王雱的身體現狀感到傷心,他抱住好朋友泣不成聲。在王雱的要求下,昌王主動找王安石,提出娶龐荻為妻的愿望。在王雱的一再請求下,王安石終于決定把龐荻作為自己的義女,改嫁給昌王。這種驚世駭俗的舉動在整個中國封建社會,也許只有勇于蔑視傳統的王安石父子能夠做得出來。龐荻自然不愿意,但是她的兩次自殺都沒有成功,而且每一次自殺都引起王雱的一次癲癇發作,這使得龐荻不敢再有任何刺激王雱的舉動了。龐荻不愿意改嫁,并不是因為她不喜歡昌王,而是她受到王雱太多的虐待和熱愛的緣故。女人往往就是這樣,最折磨她的人是她的最愛,最愛她的人是她的最愛,而集最折磨她和最愛她的人就會是她生命的全部。
6
龐荻根本改變不了丈夫、公爹,甚至還有父親以及皇帝兄弟加給自己的改嫁決定。
在龐荻出嫁的頭一天,心存愧疚的趙顥約見王雱飲酒,他借此機會表白自己的“難言之隱”,王雱對這樣的結局表示高興,同時他也提出希望,希望昌王要好好待龐荻,代自己沒有盡到的責任。趙顥動情的對王雱說:“為王婚后會呼荻兒為王夫人。”趙顥跟王雱正喝得微醉,屏風后面正在聽新舊兩任丈夫談話的龐荻走出來流著淚給二人把盞。看著夫人那水漣漣的媚眼兒,王雱說:“夫人且慢,看著為夫。”龐荻目不轉睛的帶有深情和歉意望著王雱,好久好久。這時,王雱喊仆人拿來筆墨,當場寫下一首名為“眼兒媚”的自度曲。王雱說:“這是我最后一次賞讀夫人的媚眼兒,特將此曲命名‘眼兒媚’,送給夫人以作紀念。”龐荻接過來。那首《眼兒媚》是這樣寫的:
楊柳絲絲弄輕柔,煙縷織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
相府和王府都是深宅大院,一個女子是不可能能夠串門兒的,雖是生離,卻注定了將會是死別。龐荻手捧王雱這首用血淚寫成的詞,還沒看完便撲通跪在地上,哽咽著說不出話來。目睹此狀此情,趙顥也不停的落淚。
第二天,在龐荻登上昌王花轎的時候,王雱獨倚閣樓欄桿,看著那頂緩緩抬起的花轎。他的頭腦捕捉著她剛才那明眸中閃過的哀傷和惶惑,那些漫不經心的飛舞著蜻蜓的日子漸漸遠去,灰色的癡迷縮成一團霧霾罩在他的頭上,他突然大叫著倒在地上,癲癇再次發作,仆人們迅速把王雱按在地上,掐他的人中。
花轎的簾子輕輕挑起,滿臉淚水的龐荻無助的望著那已經沒有了王雱身影的閣樓陽臺。
這一次,王雱的病情再也沒有好轉,不久就去世了,年僅三十三歲。
【結尾】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哪邊?眉眼盈盈處。”我想,當王雱離開人世間的一霎那,他最忘不了的也許就是龐荻那雙清澈如秋水般的眼睛。生命頃刻之間零落成泥,而那相思過了千百載,依然和枝頭的丁香豆蔻一般清新美好。那是怎樣的令人嘆息又恍然若夢啊。“眼兒媚”,“眼兒媚”,讀起來這么俗氣的一個詞牌名,摻雜上王雱和龐荻的愛情,我的心情復雜起來了。“眼兒媚”,媚眼兒,那是帶淚甚至帶血的盈盈媚眼兒啊。
真的,《眼兒媚》這首詞是王雱最后的清醒,這首詞足以令他光照千年文壇。已成為王妃的龐荻肯定會一直珍藏著這首詞的手稿,同時可以想見的是,這首詞的手稿最后會作為龐荻的遺物于臨死前被她的兒女在靈前燒成灰燼。千年已過,夢未醒而人已全逝,今天的我們只能輕嘆口氣說:天意作弄人啊。時過境遷,我們對著那首詞,遙想著千年前那個夜晚那個多情男子的心緒,推己及人,我們會說:我真的沒有不愛你,只是如果到最后我的愛只會傷害你,那么,放手也許是我唯一愛你的方式。
【作者簡介】
董元奔,1971年生于江蘇宿遷,高等教育工作者,傳統文化學者,網絡知名作家。
早年在教育主管機關從事文字工作,后創辦江蘇省某著名高等教育自學考試培訓機構和某高校全日制特色系部,兩次被省教育廳選為機關雜志封面人物,事跡載入《江蘇教育年鑒》,2012年開始結廬鬧市從事傳統文化獨立研究和寫作。學業主攻唐宋文學,兼涉文史哲諸領域,已在各類媒體發表文史哲學術論文、文史隨筆、詩歌約六百萬字,其中文史哲論文約300篇。有論文或長文獲人民日報出版社專題征文一等獎、中華詩詞學會梅堯臣詩學獎、今日頭條57篇次青云獎、中國散文網專題賽事一等獎等。
近年常應邀參加由重點高校或高等級學術機構主辦的社科類學術研討會,有關論文入選《山東師范大學第37屆中華詩詞(李清照詞作)研討會論文集》《中華詩詞學會宋詩宣城研討會論文集》《中國楹聯學會“非遺里的楹聯”學術會議論文集》《河海大學長三角水利文化學術會議論文集》《福州大學“中華詩詞文化創新性發展和創造性轉化”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中國教育報刊社現代教育管理指導全書(論文匯編)》等。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