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峰成林處 萬馬騰云起
——牧之散文詩集《高原與歲月書》序
徐必常
黔西南高原是詩人牧之愛了半輩子的高原,他在這片高原上一邊吸收豐富的營養,一邊吐納天地之氣,一邊與各類生靈一樣春華秋實。春華時從不張揚,秋實時只顧沉甸甸,詩人牧之在這里詩意的棲居。在不知不覺中,之前他為這片深愛著的土地書寫了整整14部詩集。他的多產與高質量,緣于對這片高原深深地愛著,更緣于這片高原深深愛上了他。我們都以為,把愛到寫出十四部詩集程度,已經是深愛了,可牧之的愛卻要更進一層,這不,眼下又弄出一部來,整整十五部了。這十五部詩集,就如詩人牧之15位繞膝的兒女,在詩人牧之的身前身后簇擁著,簇擁成黔西南大地上別樣的風景。
詩人牧之生于斯長于斯,一直在這片高原上筆耕,收獲豐碩,他不露聲色地把精心培育出的豐碩的果實呈現給世界,不輕易間贏得了第十三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到這時,人們才突然驚異,得道高人就在身邊,他一身素衣,素衣下卻全是功夫。詩人牧之猶如萬峰林中獨具個性的任何一座山峰,低調而沉穩地立在那里,雖是突然驚異,卻已經自信地立了很多年。人們還發現,要說此山峰特別,還真沒有什么特別,但他卻能讓時間和歲月慢下來。就如他筆下的詩和散文詩似的,更如他行云流水般的暢飲時的風格,一點都不急躁,卻不聲不響地引導著這片高原的氣場。
與詩人牧之相處,我能感受到的是,他向人們呈現的,是他自己的詩意人生,不管是以詩的方式,還是以生活的方式,更多的是兩者都不或缺。
詩人牧之愛山愛水,最著重愛的是這山水間的人。他真誠地愛著人,也被人真心愛著。他對朋友傾注滿腔熱情,從不摻雜使假。如果你不信,找機會和他喝頓酒,就信了。牧之喝酒是按頓喝的,只要你敢接招,他準管飽。他有好的酒品,就如他的人品和詩品一樣。他的詩不事張揚,甚至有些傳統。傳統自然不是保守,是因為承載了歷史和這片土地上太多的東西,無法讓其輕便起來。
但卻富有張力。張力是內在的,是從內往外擴張的力量。這需要內在的凝聚,凝聚到一個點上了,就成了功夫。牧之寫詩行文,從不玩花架子,與人相處也是一樣,原因是內在從來就沒有花架子,只有誠實。沒有花架子,就得全靠內在的力道,內在力道可能不顯眼,卻是真實地存在著,你只要靠近,就能真切感受到能量來。
我試著把從牧之身上感受的力道,和黔西南這片高原聯想起來,這片高原有著獨特的個性,整個個性我把它歸結為兩個字:包容。因為包容,就有容乃大。黔西南這片富有詩意的土地,最是有著內在張力的土地,山岳成峰,山峰成林,不張揚,樸實,各自美著也各自醉著,各自頂天立地也各自綠意盎然,各自平靜又開著別樣的花,呈獻出各自獨特的果實,任時光蹉跎,四季輪回。隨之延展開來的崢嶸歲月,無時無刻呈現不同的詩情畫意。
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牧之奉獻給世人的詩文,也是這片高原的樣子。他為詩為文是認真的,不管是自由詩還是散文詩,他認起真來,有著琢玉師般的狠勁。他狠起來的時候,必然是力透紙背的。這是因為他于別人而言,多了萬峰成林這一參照。用心品讀他的詩文,多半是能感受到成林的萬峰為參照詩情詩境。最是他不求賣弄,唯求真實,是山就得有山的樣子,是峰就得有峰的樣子,是詩的就得有詩的樣子,就連在峰與峰之間腳下的田疇,都還得有著田疇的模樣,平緩地鋪展開來。
這我可不是亂說,就拿他即將出版的又一部散文詩集《高原與歲月書》為例,就是目錄的編排,都有著萬峰成林的韻味。
牧之在《高原與歲月書》第一輯“在高原”中,他把筆下的高原總體分成了三類:一類是理想的高處,比如《高原斷想》《高原魂》《生命的渡口》等篇什;另一類是自然和地理的高處,比如說《高原風》《高原雨》《高原路》;再一類是情感的高處,比如《中國天眼》《星際家園》《八音彈唱》。
可能有人會說我信口開河,那是因為這人多半沒有我幸運,我能先于別人系統地讀到詩人牧之的新作,還可以胡亂地拿這些美妙的詩文來打趣。比如說這本詩集的開篇之作《高原斷想》,一開始就來了一句:
不用登高,我的周圍是高原。
高原在詩人牧之的周圍,詩人比高原還高,山高人為峰,人在高原之巔寫詩,這種既高遠又氣定神閑的氣魄,就如血脈一樣貫穿整首詩。這貫穿的氣魄,由著一連串精美的詩句引領,每引向一處,就是一處風景。而這風景與風景的聯接,一幅詩繪的畫卷就鋪展開來。
在詩人牧之筆下,光只是風景和畫卷還不夠,那些因為一連串精美的詩句連成的山川河谷,還得再靠詩人用妙手把它重新揉合,塑造,讓斷想不斷延展和飛躍,這樣才能譜寫出了歲月的樂章。
這自然只是開篇,就像一場大型的演出,讓報幕人出來報個幕,序幕徐徐拉開。這一拉開,或許你就一腳踏進了詩人給你鋪設的《生命的渡口》:
一匹黑馬長嘯而來。
你心的碎片叩擊銅鼓,記憶的洞簫沉默于坎坎坷坷的歲月。
時空戛然消逝。
……
詩人筆下先是長嘯而來的黑馬。誰是黑馬?就如遠古的薜西斯面對自己,問“萬王之王是誰”?就如在高原上握著詩筆的牧之,一個人在高處,《生命的渡口》在筆下。讀到這樣的詩篇由不得你不感動,或許你正騎在黑馬的背上,或許你本身就是一匹黑馬,不管是前者或者后者,到得詩人牧之這里,你得接受他詩筆的檢閱,甚至雕刻。因為他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你的過往,也看穿了你的未來。雖說未來有多重可能,尚未定數,但他卻坐在萬峰之上,看到你:
痙攣的靈魂搖醒了一支紅燭。
你端起淌滿雞血的酒碗。
生命之舞旋空而起。
在詩人牧之的筆下,生命終歸是升華了的,歲月終歸是美好的,就在一次“痙攣“之中,詩人因為看到了你這”痙攣“,也讓生命最終得到了泅渡。
這些場景既是詩的層面,更超越了詩的層面,生命有著眾多的挑戰甚至遺憾,但結果美好的,結果得到了有效升華。
而高原的風雨以及高原的路,自然無需言說,全都圍繞著詩人的事物。他駕馭這類題材,純屬是順手拈來,像極了囊中探物。在這類題材詩意的提取和語言的錘煉上,詩人有點石成金的本事。只不過這本事藏得很深,表面平靜,像極了靜水流深。
這一輯的詩篇中,我不得不提一下《八音彈唱》。這是本輯的壓軸之作,我認為不是隨便一放的,是詩人有意為之。
讀《八音彈唱》這首詩,不要只是單純的讀詩意和情感,得讀詩的背景,這背景后面是一個民族文化完美的傳承。《八音彈唱》是布依族民族民間的彈唱藝術瑰寶,是有來龍的,我們讀的是詩人牧之通過詩歌這一特有的表現形式,賦予了《八音彈唱》多樣化的藝術魅力。
要想了解詩人牧之的歲月,最好是讀一讀他的《歲月帖》;要是覺得還不夠,那就看看他如何《與歲月和解》。《歲月帖》和《與歲月和解》都是組章,洋洋灑灑都是由十二組章構成。比如說《歲月帖》的第一章,就道出了“江湖開始悠遠,紅塵布滿玄機。”詩人在悠遠的江湖中,把玄機一一落筆在紙上,紙是由歲月鋪展開來的,在這鋪展開來的歲月,是詩人以歲為經,以月為緯,用自己的才情織出綿繡。
要說此詩博大,還真的博大;要說氣魄,還真有氣魄。但是如果只專注于這些,自然是對詩人的誤讀。詩人刻意營造的是詩意的生活,或許生活本身并沒有詩一般的美,但詩人善于發現,更善于呈獻,當他把整個歲月以詩的形式鋪展開來,詩意就得到有有效的呈獻。這樣的呈獻最是見得詩人的功夫,所謂功夫,說穿了就是詩人內在的修為,他面對的是什么,最終想修出什么樣的結果,結果還真的如詩人所愿:
歲月,在另一個方向,讓我們在一群魚和一群鳥之間學會沖浪和飛翔。
此時,歲月的另一盞燈,正在我們追尋的遠方閃爍。
而我們的故鄉,那一棵古樟樹,已是嫩綠滿枝。
詩人把歲月升華到這樣的景致仍然不夠,他內心有著太多的故事需要與人分享,于是另起篇章,道出了《與歲月和解》來:
倒懸的時光,蒼老在歲月的縫隙里。
高原上,雄鷹收攏受傷的翅膀,在蒼茫的世界掀開塵世里歲月的滄桑。
這是這一組章的開頭,開頭詩人用的不是抒情,而是處境的呈現,是在這不利的處境中果斷的選擇。詩人用詩來呈獻故事,故事一開篇就抓住了人。或許詩人最初抓住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只有他都是親歷者,而作為親歷者的他,雖然說對未來一無所知,而盤算卻在遭遇時,就已經開始了。
然后就一步步走開來了,深一腳淺一腳,在起伏和落差之間,不斷地朝遠方走去。
這斷然不是詩人牧之在本部詩集的全部歲月,更多的歲月,來自于詩意的行走。在詩意的行走上,詩人牧之的創作秉持用腳步丈量,用心去感受,不管是丈量還是感受,都是一步一個腳印。既在高原,也在河谷;既在萬峰之上,也在江河湖海與溪邊;甚至還穿越時空。他詩意的升華一是生活中的,一是行走中的,他努力把每一個尋常的日子過得富有詩意,也在每一次行走中努力發現美,并用詩筆有效地記錄下來,讓世界多一份詩意的五彩斑斕。這樣的詩意場景縱橫于整部詩集,這一立體的詩意的起伏與呈獻,讓《高原與歲月書》有著獨特的魅力。
而回到生活的本真上來,詩人牧之最讓人們羨慕的,是他詩一般的生活。從地理上來說,在別人眼中他偏居一寓。而在他的眼中,最真實的生活還是在高原上,在萬峰成林處獨享著四季的輪回,和在歲月中詩意的書寫,這才是他那世界的中心。
有道是萬峰成林處,所有的詩意都會蜂擁而來。春夏秋冬隨手拈來都是詩題,俯仰都是歲月磨礪出來的詩句。這樣的環境既能修心又能養性,雖說是歲月蹉跎,卻有著源源不斷的動力,有著源源不斷的創造。如果我沒有猜錯,就在詩人牧之第十五個孩子臨盆之際,早已懷上了十六、十七、甚至二十個往后的孩子。
在詩的世界,詩人牧之早就完成了家園的建設,已經擁有屬于他的高原與版圖,而屬于他的王國,他因為覺得不夠大,于是仍奮力于開疆拓土的路上,他腳下那上萬座山峰,就是他胯下萬匹齊喑的駿馬。他有著這樣的氣勢,更有著這樣的實力。這可不是信口胡說,有即將臨盆《高原與歲月書》為證。
是為序。
作者簡介:徐必常,1967年生,土家族,貴州思南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工程師,一級文學創作。1989年開始發表文學作品。創作有詩歌、小說、紀實文學、評論等。出版詩集3部,長詩2部,長篇小說1部,長篇紀實文學1部。曾獲中國土家族文學獎,貴州省專業文藝獎等獎項。現供職于貴州文學院。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