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相生的筆墨之道
作者:王發賓
一、筆墨運行的緣聚
在人類的歷史長河中,書法世界就是“陰陽相生”的哲學道場,無論是一幅字,一個字還是一個筆畫,它的運行始終存在于對立統一的道法之中。每個筆畫里都藏著最樸素的辯證法,就像中國人骨子里的“太極”,陰陽捭闔在筆墨的運行中中,意境被體現得遼遠深沉,研究它就能獲得傳統道德的美感和人生智慧的哲理。有了這些豐富的知識做基礎,根就會扎得深,枝葉便蓬蓬勃勃喜悅旺盛。
我們從事物發展的規律來尋找中國書法與自然的密切聯系,打開老祖宗的人生活動,很快就能發現,筆畫的運動之態、形狀、仰臥、呼應都與外在自然事物有著密切的聯系。從原始人的擊石取火到巖畫的相形文字產生,都存在于事物的發展變化之中,變,是事物發展的根本,所以我們在討論書法技巧時一定不能忽略了這個變化,如果你能把事物變化的深刻內涵和外延掌握在自己的心中,那么你對書法的創作就可以攀登抵達高峰了。
從書法的“提按”打開筆毫而論,運筆是最直觀的陰陽變化,它就像一輪紅日滾動在潔白的宣紙上,發生著墨韻于筆法的萬千變化,這種變化看似偶然,實則是對事物認識的長期積累;提筆時筆尖觸動紙面,力量開始有了變化;墨色淺淡如“虛”,如月光灑在水面,留白處藏著無限想象;按筆時筆鋒沉著紙面,力量漸漸體現,墨色濃重如“實”,像黃昏壓在大地,力透紙背處見落日的力感。在一字一行里提按交替出現,虛實相互映襯;方顯一幅作品的靈動,這種靈動常常與自然的生命狀態聯系的很緊;你看筆墨的虛也不純粹為“虛”,虛中藏著力量的質感;實也不絕對為“實”,實中裹著氣韻的流動;如老子曰:“有無相生”的變數。書法的魅力就在于提按的運行之中獲得變化的平衡,缺了提則不爽,少了按則不快,所以提按一直是古人研究書法理論的重要環節也是變化的良好開端。
是的,輕重是由人來把握的;一個字的輕重根據書寫者的情感和當時環境而生發的,如顏真卿的字,豎畫皆用濃墨寫得粗壯挺拔,能撐起一片天空;筆墨里藏著無窮的力量;董其昌的字偏愛淡墨,行筆如行云流水、輕歌曼舞,在蜻蜓點水里又隱藏著實實在在的變化機緣。輕和重不是孤立的,濃和淡是相映襯托的一對彼此,淡墨若沒有濃墨的錨點,會顯得漂浮無根,濃墨沒有淡墨的襯托會顯得沉悶壓抑;就像“存在”總要在“有和無”的關聯中顯現自己。
二、筆墨形態的變化
自然間的規律是人類認識世界的智慧源泉,只要我們細心地去觀察事物的變化就能發現一種規律,比如書法中的“藏鋒與露鋒”就是從自然間發現的一種規律:如種子埋進泥土里就能生根發芽,破土而出。而書法中的藏鋒與露鋒就是運筆中的一對矛盾:藏鋒時筆鋒內斂,像種子埋進泥土,蘊發著萬物迎春的姿態,等待綻放;又像做人踏實不虛妄,誠實得讓人有種敬畏之感,悠然而生,把鋒芒藏在四季里等待著交換。露鋒是筆鋒外現的一種技法,似利劍出鞘,斬釘截鐵,如放箭,不拖泥帶水;收筆,像做事果斷不含糊,勢不可當,把力量顯現在明處。如顏真卿的字多藏鋒,透著“外圓內方”的寬厚;米芾的露鋒,帶著“狂放不羈”的灑脫;但無論藏與露,都不是絕對的,藏有露的玄機,露有藏的奧秘,就像人生的“藏巧于拙”與“寓清于濁”的道理,總是在對立統一中存在著變化。
“剛柔”也是書法的一對矛盾,其實書法所有的技法都是事物發展的規律,而后,熟到形而上的神圣高度進入道。剛則剛易斷:柔則柔難立,就像太極,黑中有白,白中有黑的兩個小氣孔。楷書,橫平豎直像君子無靈活應對外部世界,失去了立身處世的原則,筆畫公正的失去了涵養。行書的牽絲連帶如“柔”纏繞著一個順勢而為的中心,像一股涓涓之水,行而不止,流而不渾。楷書的“捺筆”收尾時略輕提,剛勁中藏著舒展;行書在“轉折”處暗使頓筆,靈動中藏著骨力。這種“剛柔相濟”運行規律,恰似陰陽共生:沒有不變的生硬,也無停止的柔軟,筆墨在“剛與柔”的運行中寫出最鮮活的生命筆畫和透出自然之道的精神內涵。
書法不是非此即彼的對立,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互動。這正是文脈深處的哲學密碼,讓筆墨不僅成為藝術的生命營養,更是解讀人生的生活哲思。
三、筆墨詮釋的有無
有無是萬象變化的母體,有是無的開始,無是有的變化,二者互為推動生發著這個無窮無盡的大千世界,人類就是從這個無窮無盡的變化中不斷地認識事物發展的規律,掌握事物變化的因果。書法就是這個變化中的理論體驗和規律展現,比如,濃淡與黑白的交織,恰是陰陽互動的哲學存在,也是辯證的筆墨在書寫中化作可感知的云雨,能傳遞的情感,會說話的音符,讓書法成為跨越東西方文化的“哲學鏡像”。
玄妙,卻常常出現在一種極致的存在之中“無”是留白的玄妙之處,筆畫似斷非斷,像“非存在”的虛空卻暗藏著無限的張力,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懷素寫草書時,長撇末端常出現飛白,墨跡漸淡卻盤繞著如游絲,看似“無墨”,卻讓人感受到筆鋒繼續延伸的動態感;章法中的留白如“無”,字之間的空隙,像“非存在”孕育沉默的想象;一幅作品若塞滿筆墨不留空白,像窒息的房間,而留白處則如開窗透氣,讓觀者的目光有停留安放之處,思緒有延伸的意境。這“無”從不是“空”的,而是“有”的延伸:飛白的“無”是筆墨意境的拓展,正如黑格爾所說“無是存在的否定,卻與存在不可分割”。這種“有無相生”的智慧,在書法里化作無限的意境:古人說“計白當黑”,正是把“無”當作“有”的筆墨語言來認識,就像生活中“說出口的話”是有,“沒說出口的情”是無;“做到的事”是有,“等待的時光”是無,兩者共生才是有趣的人生,開一間房子肯定有一種創造,等待春天的到來。
四、筆墨底層的邏輯
人類在不斷地總結經驗中,從書法的書寫中得到了智慧的啟發,不斷地將事物的形象、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等融入漢字的書寫中;書法便在實踐的勞動中誕生出智慧和邏輯,它從用力的輕重、緩急,著色的濃淡展開書者內心的生活感悟而產生了藝術的表達;書法他從來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洋溢著蓬勃生機的生命往來與語言傳遞,它的底層邏輯早已融入世界的物理聯系,如速度的節奏、音樂的韻律、色調的強弱、勞作的質樸、距離的遠近等,看似無關,卻都于運筆有著隱秘的“關系”,在“力與節奏,情感與著色,山水與形態”的公共通理中顯露著文脈的普遍性和規律的一致性。
在我們的生活中,張力與筆墨的遒勁是同一種語言:籃球運動員上籃時,手臂舒展如“長撇”,騰空扣籃的瞬間發力如轉折處的“重按”;身體在空中跳躍的平衡感,恰似書法中“中鋒行筆”的穩與“側鋒取勢”的靈活統一;舞者的旋轉、收放,裙擺揚起的弧度飛白,落地時沉穩的“頓筆”,那種運動中求靜的控制力,與書寫時筆走龍蛇的張力如出一轍。這些運動的“力”,和書法筆畫里的“提、按、頓、挫”本質相通,都是蓄力、著力、發力、收力、放力的節奏,是身體與力量的默契對話于書寫者的內心表達。
音樂的節奏與筆墨的韻律是同樣一種生命的呼吸;古琴的“泛音”如書法的素筆,余韻像留白;鼓點的碰撞如“奮筆疾書”,鏗鏘有力的揮舞折疊如沉實的落筆。一首樂曲的“強弱緩急”,對應著一幅書法作品的“疏密虛實,濃淡遠近”的哲思,讓旋律有了呼吸起伏的空間,筆墨因節奏變化有了生氣。古人曰“書法如樂”,因為兩者都靠“節奏”傳遞情感,沒有節奏的字是堆砌的筆畫,沒有節奏的樂是雜亂的音符,這共通的“韻律感”,正是底層邏輯的顯現。如工匠打鐵時,鐵錘落下的“猛力”如“豎畫的挺拔”,都是力由身發“手隨心動”的自然流露。 書法的底層邏輯從來不是“專屬技巧”,而是萬物通用的力與節奏的哲學,都能在筆墨里找到了共鳴;這種“萬物皆緣”的關聯,讓書法不只是案頭的藝術,更是連接社會實踐與創新的橋梁,讀懂了他,就能理解書法為什么能跨越千年,依然是最打動人心的根本所在。
五、筆墨形而上之美
其實,書法的理論說到底統統歸于形而上之美;是的,書法是直抵書寫者心靈的東西,是書者靈魂深處進行跨越時空的一次神秘交流,是通過筆墨感受其精神世界的氣象與風骨在生活中的創造性與傳承性。是體現書法至高境界、超越視覺形態的“形而上”的道統之美。它不僅僅是線條、結構與章法的精妙組合,更是書寫者精神世界的真誠投射與生命氣息的純粹流動。這種內在的美,來源于作者自身的內在的陶冶與道德修養。首先其心緣有著強大的正能量,在文字的書寫中體現為氣韻生動節律運行,文采飛揚的墨色枯潤濃淡、運筆緩急頓挫,留白與著實共同構筑作品的生命力與節奏感,使其行云流水般地富有動態的韻律。其次,書法能夠營造出深遠的“意境”美,通過虛實相生的布局和剛柔相濟的筆力,引發觀者的聯想,或感受其豪邁與奔放的激情,或體會其寧靜與致遠的禪意。古人云“書為心畫”,正是因為書法最終指向的是書寫者的人格展現與道德升華,它將無形的精神氣質,凝結為作者內心有形的筆墨痕跡,使觀者在欣賞筆墨流動之美的同時,能與書寫者的靈魂進行詩意的道德對話和神采的韻味契合。一幅好的書法,你能感受到一股生生不息的流動感。
古人說“書為心畫”,意思是書法是書寫者內心世界的外在表現。一個人學識、修養、性格甚至品質,都會不自覺地融入到他的筆墨之中。所以,欣賞書法,也是在與古人進行一深邃的交流,感受他們寬廣的胸襟與高潔的風骨。王僧虔明確指出:“書之妙道,神采為上,形質次之,兼之者方可紹于古人。” 他認為,由形態所傳達出的“神采”比字的筆畫、結構等“形質”更重要。所以能得到形而上的筆墨感受是書者平生的快慰。
2025.3.29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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