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詩學地域褶皺里的感知喚醒與精神重構
——以安琪、花語、海男、師力斌、北島、海子為例
楊青雲
北京詩歌概念的本質,在于以地域文化為錨點,喚醒沉睡的詩學感知,這種感知既是對城與人精神共振的捕捉,也是對歷史重量與現實肌理的詩性解碼。當詩歌的筆觸觸碰北京的城墻、街巷與天際線,呈現在文字中的絕非地理空間的簡單復刻,而是個體生命與地域靈魂的深度對話。從海子筆下高過往日的天空,到北島詩中幽暗的時代褶皺,從師力斌聚焦的宣武門海棠,到花語眷戀的馬駒橋,北京始終以多元的姿態,成為詩人們感知世界、錨定自我的精神原鄉。
本人在談論文學與地域的關系時曾說,真正的地域寫作不是對風物陳列輝煌與壯觀,而是對土地靈魂輝煌與壯觀的傾聽。北京的詩學價值正在于此:它既承載著三千年建城史的厚重記憶,又涌動著當代都市的鮮活脈搏,這種“古與今”的交織、“重與輕”的拉扯,為詩學感知的喚醒提供了豐沛土壤。詩人們在這里既觸摸到歷史的體溫,也感受到現實的痛感,地域文化不再是抽象的符號,而是轉化為可觸可感的詩性元素,滲透在每一行詩句的肌理之中。
北京的歷史在場性始終是喚醒詩學感知的重要維度,這種歷史感并非來自教科書式的宏大敘事,而是藏在街巷的褶皺、建筑的輪廓與季節的流轉里,被詩人們以敏銳的感知捕捉、轉化。師力斌的《四月宣武門海棠》便是對歷史與現實交織處詩性的精準打撈,將地域的歷史記憶與自然生命的律動熔于一爐。
“一雙細碎的小腳/踏著春天的微涼/須仔細聽,才能穿過車聲/聽到她粉色的足音”,開篇便構建了一幅古今碰撞的畫面。“細碎的小腳”以擬人化的筆法,賦予海棠古典的溫婉氣質,而“車聲”則瞬間將場景拉回現代都市的喧囂。這種聽覺上的對比,實則是詩學感知對地域雙重屬性的喚醒——宣武門作為北京老城的地標,既留存著明清以來的歷史印記,又被現代交通的轟鳴所包裹。海棠的“足音”之所以需要“仔細聽”,恰是因為它代表著被現代性遮蔽的歷史詩意,而師力斌的詩歌正是要撥開喧囂,讓這份詩意重新被感知。
“冬天的記憶壓在身上/越發使她的腰肢彈性實足”,這里的“冬天的記憶”既是自然時序的遺存,也暗合了北京地域歷史的厚重。老城的每一寸土地都承載著過往的風霜,正如海棠枝干里積淀的寒冬記憶,但這份重量并未使其枯萎,反而催生出更堅韌的生命力。這種“壓與彈”的張力,正是北京歷史與現代關系的詩性隱喻——歷史的厚重非但不是負擔,反而成為現代都市中詩意生長的養分。當“輕風時的靦腆/陽光擁抱后的狂放”,海棠的姿態變化更成為地域精神的投射:北京既有古典的含蓄溫婉,又有現代的蓬勃張揚,而詩歌的使命,便是喚醒對這種復雜氣質的感知。
海子的《八月之杯》則以更宏大的視角,觸摸到北京地域中歷史與存在的深層關聯。“八月逝去 山巒清晰/河水平滑起伏/此刻才見天空/天空高過往日”,開篇的景物描寫看似普適,實則暗含著北京地域的空間特征——西山的輪廓、永定河的流向,以及秋日里格外澄澈的天空,這些都是北京人共有的感知記憶。而“天空高過往日”的慨嘆,既是對季節變化的捕捉,更是對歷史縱深的感知。在北京,天空從來都不只是自然景觀,它之上漂浮著太多歷史的塵埃:帝王的儀仗、文人的吟詠、民眾的吶喊,都曾在這片天空下回蕩。海子正是在這樣的地域語境中,喚醒了對“真正的詩人”與歷史關系的感知——詩人如“八月之杯”,承接的不僅是當下的光影,更是過往的歲月與精神。
“一只空杯子 裝滿了我撕碎的詩行/一只空杯子——可曾聽見我的喊叫?!”,“空杯子”的意象極具張力,它既是詩人個體精神的容器,也暗合了北京作為文化載體的特質。這座城市曾裝滿了歷史的輝煌與苦難,如今依然在承接當代人的精神言說。海子的“喊叫”既是個體的困惑,也是對地域精神傳承的追問——當歷史的重量轉化為現實的迷茫,詩歌能否成為喚醒精神共鳴的媒介?而“一只空杯子內的父親啊/內心的鞭子將我們綁在一起抽打”,則將個體的精神困境與地域的歷史基因相連,北京的“父親”意象,既是血緣的象征,更是文化根脈的隱喻,詩人在與這份根脈的撕扯中,喚醒了對自我與地域關系的深刻感知。
生存現場詩意解碼都市褶皺中的精神錨點
如果說師力斌與海子的詩歌偏向于歷史與宏大精神的感知喚醒,那么花語與安琪的作品則更聚焦于北京都市生存現場的詩意解碼。她們將目光投向城市的邊緣與個體的內心,在現代化進程的褶皺里,尋找精神的錨點,喚醒對都市人生存狀態與情感世界的詩性感知。花語的《只有回到馬駒橋》,便以“馬駒橋”這一具體的地域坐標為核心,構建了一個都市中的精神原鄉。
馬駒橋作為北京東南部的城鄉結合部,是許多外來者進入北京的第一站,這里聚集著夢想與掙扎、希望與失落,是北京都市生態中極具代表性的“褶皺”。“只有回到馬駒橋/我才是那個死心塌地,愛你的人”,開篇的直白宣告,瞬間將地域與情感牢牢綁定。在花語的詩學感知中,馬駒橋不是一個冰冷的地理名詞,而是自我身份得以確認的場所。北京的核心城區或許繁華,但那種繁華往往帶著疏離感,而馬駒橋的“煙火氣”與“包容性”,讓詩人能夠卸下偽裝,回歸本真的自我。這種“只有……才……”的句式反復出現,強化了馬駒橋作為精神錨點的意義,在偌大的北京,只有在這里,詩人才能找到情感的歸宿。
“我才能騎上思想的白馬/催它過河,在冰凍的北京城東/吃隱忍的青草,流淚,痛哭”,“思想的白馬”是詩意想象的載體,而“冰凍的北京城東”則是現實的寫照。馬駒橋所在的京郊,在冬季的寒冷中更顯蕭瑟,這種物理的寒冷與“隱忍的青草”共同構成了外來者在京生存的隱喻——即便環境嚴酷,依然要堅守精神的生長。“流淚,痛哭”既是個體情感的釋放,也是對無數在京打拼者生存狀態的共情。北京的都市化進程中,太多人在邊緣地帶默默承受,而花語的詩歌正是要喚醒對這份“隱忍”與“堅守”的感知,讓那些被主流視野忽略的生存現場,綻放出詩意的光芒。
“把熱愛的胸針/別在難過的衣襟上”“守著你,油彩中的青燈/在離你最近的地方/涂抹這隔世情緣”,這些意象將情感與地域進一步融合。“胸針”與“衣襟”的組合,把抽象的熱愛與難過具象化,仿佛馬駒橋的每一寸土地都能承載這份復雜的情感;“青燈”與“隔世情緣”則賦予了這個邊緣地帶一種精神的神圣性——即便身處喧囂都市的角落,這里依然是詩人安放靈魂的凈土。在花語的詩中,馬駒橋不再是城市的“邊緣”,反而成為精神的“中心”,她以詩歌喚醒的,是對北京地域多元生存形態的尊重與感知,讓人們意識到,北京的詩意不僅存在于故宮、天壇這些標志性建筑中,更隱藏在馬駒橋這樣的都市褶皺里。
安琪的《清晨倒影》則轉向個體內心的生存現場,以北京清晨的獨特語境為背景,喚醒對自我與過往、現實與虛無的詩性感知。“我們當然應該把自己關在清晨牛奶一般的語境里”,“牛奶一般的語境”精準捕捉了北京清晨的特質——微涼、澄澈,卻又帶著一絲都市特有的朦朧。清晨的北京尚未完全蘇醒,車聲尚未鼎沸,陽光尚未熾烈,這種短暫的靜謐為內省提供了契機。安琪將自己“看作野菊、藍葵、碎蘭/看作秘密本身”,在清晨的語境中與自我對話,這種對話既是個體的精神活動,也是對北京都市人普遍生存狀態的映射,在快節奏的都市生活中,只有清晨的片刻寧靜,能讓人卸下防備,直面內心的秘密。
“夜晚的殘骸被夜晚收走。/忘卻一直在忘卻,一直在,忘卻。”北京的夜晚是喧囂的,霓虹燈、酒吧、車流構成了都市的狂歡圖景,而清晨則是狂歡后的沉寂,是“殘骸”被收走后的空白。這種“忘卻”既是對夜晚疲憊的擺脫,也是對過往傷痛的逃避。“其實我只是假裝沒有來歷/假裝并無時光供我懷念”,道出了都市人的共同困境,在北京這樣的移民城市,太多人帶著過往的“來歷”與“時光”,卻為了融入而假裝遺忘。安琪的詩歌正是要打破這種“假裝”,喚醒對“來歷”與“懷念”的感知。
“假設在清晨我們把石子一顆顆/從軀體掘出,啊,往事多么刻骨,每一顆/往事的石子都曾經帶血/沾染著越來越密集的隱痛。”“石子”的意象極具沖擊力,它象征著那些被壓抑在內心的過往經歷,而“帶血”“隱痛”則揭示了這些經歷的沉重。在北京的生存壓力下,人們往往將傷痛深埋,而清晨的靜謐成為“掘出”這些石子的契機。“它們注定是牛奶中的三聚氰氨/注定讓你我的余生被全盤傾空”,將往事比作“三聚氰氨”,看似突兀,實則精準表達了過往傷痛對當下生活的侵蝕——即便清晨的語境如牛奶般純凈,過往的陰影依然會滲透其中。安琪以這種尖銳的比喻,喚醒了對都市人內心困境的深刻感知,而北京作為這一切發生的場域,其都市特質也在這份感知中愈發清晰:它既是夢想的孵化器,也是傷痛的承載地,而詩歌正是解讀這份復雜生存狀態的鑰匙。
時代情緒詩性承載的幽暗與渴求中的精神突圍
北京作為中國的政治與文化中心,始終與時代情緒同頻共振。這種時代情緒或隱晦或直白,藏在城市的空氣里,被詩人們敏銳捕捉,轉化為喚醒集體感知的詩歌文本。北島與海男的作品,便聚焦于時代情緒的詩性表達,在幽暗與渴求的張力中,完成精神的突圍。
北島的詩歌雖未直接標注北京地域,但他筆下的“時代褶皺”與北京的精神氣質高度契合——作為時代思潮的策源地,北京的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整個社會的神經。他的詩歌中那種“冷峻中的堅守”“迷茫中的追問”,恰是北京在特定歷史時期的精神寫照。而海男的《天暗下來了,吻我吧》,則以更具象的情感表達,承載了都市化進程中普遍的時代情緒,這種情緒在北京這樣的超大城市中尤為濃烈。
“天暗下來了,吻我吧/這是生活,一切事物都有從明亮到灰暗的時刻”,開篇便奠定了整首詩的基調——對“灰暗”時刻的直面。這里的“天暗下來”既是自然現象,也是時代情緒的隱喻。在快速發展的都市中,人們經歷著從“明亮”到“灰暗”的精神滑落:理想的褪色、人際關系的疏離、自我價值的迷失,這些都是北京都市人共同的情感體驗。海男以“吻我吧”這一直白的渴求,喚醒了對時代情緒中“孤獨”與“渴望”的感知——當世界陷入灰暗,個體最需要的是情感的聯結與精神的慰藉。
“吻我吧,我青春已逝/我伸直了腰,在一切灰暗的角落/我需要愛情,猶如泉水淋濕了周身”,“青春已逝”的慨嘆,既是個體生命的體驗,也是對時代發展中“逝去”的共情。北京的都市化進程太快,快得讓人來不及回望,青春、理想、溫情都在快節奏的生活中悄然流逝,留下“灰暗的角落”與孤獨的個體。“需要愛情,猶如泉水淋濕了周身”,將情感需求比作生命必需的泉水,凸顯了這種渴求的迫切性。在鋼筋水泥的都市森林里,人們像缺水的草木,急需情感的滋養,海男的詩歌正是要喚醒對這種普遍渴求的感知,讓個體的孤獨在集體的共鳴中得到緩解。
“所有的樹枝都已變黑/就連你伸出的手臂也開始幽暗/鹽巴也變暗,啤酒也在變暗/措詞也在暗中滑落在身體下”,這里的“變暗”從自然景物延伸到生活用品,再到語言表達,形成了全方位的“灰暗”籠罩。這種意象的疊加,精準捕捉了時代情緒中“失語”與“沉淪”的狀態:在復雜的都市環境中,人們不僅情感孤獨,更面臨著表達的困境——“措詞也在暗中滑落”,意味著真誠的交流變得艱難,語言失去了原有的力量。而北京作為文化中心,本應是語言與思想的沃土,這種“失語”狀態更顯諷刺。海男以詩歌的形式,將這種潛藏的時代情緒顯性化,喚醒人們對精神困境的關注。
“恰好有一只黑色蝙蝠來了/吻我吧,在黑蝙蝠的翅翼下/在一切灰暗的結果中,吻我吧”,“黑色蝙蝠”的意象帶有一絲神秘與不安,它既是“灰暗”的產物,也成為情感聯結的背景。即便在最幽暗的時刻,“吻我吧”的渴求依然存在,這種在絕望中堅守的渴望,正是時代情緒中的亮色。海男的詩歌以這種方式,完成了對時代情緒的詩性承載:它不回避灰暗,卻也不沉溺于絕望,而是在直面困境中喚醒對情感聯結的渴求,這正是北京地域中時代精神的復雜呈現,既有幽暗的底色,也有突圍的力量。
地域詩學新解喚醒作為北京詩歌概念的核心本質
北京詩歌的喚醒功能并非單一維度的感知激活,而是呈現出從“地域肌理”到“生存現場”再到“精神靈魂”的逐層穿透。這種分層喚醒,使得地域文化的詩性表達既有具象的落點,又有抽象的升華,最終完成對北京精神內核的完整解碼。在“地域肌理”的喚醒層面,詩人們以“物”為媒,將北京的地理標識轉化為詩性符號。師力斌選擇“宣武門海棠”,絕非偶然,宣武門作為明清北京內城九門之一,曾是漕運、商業與文化的交匯之地,如今雖被地鐵、高樓環繞,但其地下仍沉睡著“宣南文化”的基因。海棠作為北方常見花木,卻在宣武門的特定空間里被賦予了歷史的體溫:“細碎的小腳”對應著老北京女性的溫婉,“車聲”中的“足音”暗含著傳統與現代的碰撞,這種以小見大的書寫,讓讀者在自然景物中喚醒對地域歷史肌理的感知。同樣,花語的“馬駒橋”也是如此,這個位于通州的城鄉結合部,是北京“城市副中心”建設中極具代表性的轉型空間,它的“冰凍”與“青草”、“喧囂”與“安靜”,正是北京城市化進程中“邊緣向中心靠攏”的縮影,詩人以這個具體的地理坐標為錨點,喚醒了人們對北京地域空間結構變遷的感知。
進入“生存現場”的喚醒層面,詩歌將目光從外在的地理轉向內在的生命,捕捉北京都市人的生存褶皺。安琪的《清晨倒影》以“清晨”這一日常時段為切口,撕開了都市人的精神偽裝。北京的清晨有著獨特的矛盾性:既有“牛奶一般的語境”的靜謐,又潛藏著“全盤傾空”的焦慮——早高峰的擁堵、職場的壓力、生存的競爭,都在清晨的靜謐之后悄然登場。詩人將“往事的石子”與“牛奶中的三聚氰胺”并置,以尖銳的隱喻喚醒讀者對都市生存“隱痛”的感知:北京的繁華背后,藏著無數外來者的創傷記憶,這些記憶如同隱形的石子,嵌在生命的肌理之中。海子的《八月之杯》則以“空杯子”喚醒了生存的荒誕與追問,“八月”的北京正值秋高氣爽,卻成為詩人精神困境的鏡像,“天空高過往日”的開闊,反而凸顯了個體的渺小;“空杯子”裝滿“撕碎的詩行”,暗示著理想與現實的斷裂,這種感知喚醒,精準觸碰到了北京作為“夢想之都”的另一面:它既能承載希望,也能吞噬希望。
在“精神靈魂”的喚醒層面,詩歌完成了對北京地域精神的提煉與升華。北島的詩歌雖無明確的北京地標,卻處處可見北京作為“時代晴雨表”的精神特質。他筆下“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正是對特定年代北京知識分子精神困境的精準概括,這種書寫喚醒了人們對時代精神與地域靈魂共振的感知——北京從來不是孤立的城市,它的精神波動始終與國家命運緊密相連。海男的《天暗下來了,吻我吧》則超越了個體情感,觸及了北京都市人的集體精神渴求:“天暗下來”既是物理空間的變暗,也是精神空間的迷茫,當北京成為“千萬人之城”,個體的孤獨感被無限放大,“吻我吧”的吶喊便成為集體的精神訴求,喚醒了人們對“情感聯結”這一都市精神剛需的認知。這種從個體到集體的精神喚醒,讓北京的地域精神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可感的情感共鳴。
(1)詩人的“地域在場性”喚醒功能的實現路徑
北京詩歌的喚醒本質,離不開詩人們的“地域在場性”——這種在場不是簡單的地理棲居,而是“身體在場”與“精神在場”的雙重融合。詩人們以肉身感知北京的溫度、聲音與氣息,以精神捕捉北京的靈魂、歷史與情緒,這種雙重在場,為感知喚醒提供了堅實的路徑。
“身體在場”是喚醒的基礎。師力斌在宣武門的街頭“仔細聽”海棠的足音,這種聽覺的在場,讓他捕捉到了現代喧囂與古典詩意的碰撞;花語在馬駒橋的土地上“安靜地踩踏”,這種觸覺的在場,讓她感受到了邊緣地帶的隱忍與堅守;安琪在清晨的北京“把自己關在牛奶一般的語境里”,這種視覺與感覺的在場,讓她窺見了都市人的內心秘密。這些“身體在場”的體驗,讓詩歌擺脫了對地域的想象性書寫,轉而成為“在場的見證”——詩人不再是旁觀者,而是地域褶皺中的親歷者,他們的筆觸因此具有了真實的質感。正如謝有順所說:“文學的真實,始于作者對生活的肉身性參與。”北京的詩人們正是以肉身參與地域的呼吸,才得以喚醒那些藏在肌理中的詩意。
“精神在場”是喚醒的核心。海子在八月的北京仰望天空,思考“真正的詩人”與歷史的關系,這種精神的在場,讓他的詩歌超越了個體的悲歡,觸及了北京作為文化原鄉的精神內核;北島以精神的銳度直面時代,他的詩歌成為北京知識分子精神抗爭的見證,這種精神的在場,讓他喚醒了人們對“堅守”與“追問”的集體記憶;海男在“天暗下來”的北京發出渴求,這種精神的在場,讓她捕捉到了都市人共同的精神困境。“精神在場”意味著詩人不僅要“在”北京,更要“懂”北京——懂它的歷史重量,懂它的現實焦慮,懂它的精神渴求。這種“懂”,讓詩歌成為地域精神的“傳聲筒”,詩人則成為感知喚醒的“中介”,在個體與地域之間搭建起精神的橋梁。
(2)北京詩歌喚醒的當代意義在異化中重建精神聯結
在當代北京的城市化進程中,“異化”成為突出的時代命題:高樓大廈割裂了傳統的鄰里關系,快節奏的生活消解了詩意的感知,移民浪潮帶來了身份的焦慮。而北京詩歌的喚醒本質,恰好在這種異化中承擔起重建精神聯結的使命,通過喚醒對地域歷史、生存現實與集體情緒的感知,讓個體重新找到與城市的情感錨點。
對于外來者而言,詩歌的喚醒功能尤為重要。北京作為移民城市,每年有數百萬外來者涌入,他們面臨著“身份認同”的困境:既非“老北京”,也非“異鄉客”,在城市中處于懸浮狀態。花語的《只有回到馬駒橋》便精準捕捉了這種困境,“只有回到馬駒橋”的反復詠嘆,實則是外來者對“精神歸屬”的渴求。詩歌通過喚醒馬駒橋的“隱忍”與“溫暖”,讓外來者在邊緣地帶找到身份的錨點——這里的“愛”與“堅守”,成為他們對抗城市異化的精神武器。安琪的《清晨倒影》則為所有在京打拼的人提供了情感出口,“往事的石子”與“隱痛”的書寫,讓外來者的創傷記憶得到共鳴,這種共鳴喚醒了他們的“共同體意識”:原來自己的痛苦,也是無數人的痛苦;原來自己并非孤獨的懸浮者,而是北京生存現場的共同親歷者。
對于“老北京”而言,詩歌的喚醒功能是對“記憶的打撈”。隨著城市更新的加速,老北京的胡同、院落、地標不斷消失,“記憶的失落”成為老北京人的集體焦慮。師力斌的《四月宣武門海棠》以海棠為媒介,喚醒了老北京對宣武門過往的記憶:那些漕運的船只、廟會的喧囂、鄰里的笑語,都在海棠的“足音”中重新浮現。這種記憶的喚醒,讓老北京人在城市變遷中找到精神的根,即便建筑消失,歷史的詩意依然藏在自然景物與地域肌理中。海子的《八月之杯》則以“天空高過往日”的慨嘆,喚醒了老北京人對“北京精神”的記憶:那種包容、厚重、兼具理想與風骨的精神特質,即便在時代變遷中也未曾消散。這種記憶的喚醒,讓老北京人在異化的都市中堅守精神的家園。
對于整個社會而言,詩歌的喚醒功能是對“地域精神的傳承”。北京的地域精神不是靜止的古董,而是在代代相傳中不斷生長的活的靈魂。詩人們通過喚醒歷史肌理中的詩意、生存現場中的痛感、集體情緒中的渴求,讓北京的地域精神得以具象化、情感化,從而完成從“歷史遺產”到“當代精神”的轉化。北島的詩歌喚醒了“堅守真理”的精神,海子的詩歌喚醒了“追求理想”的精神,師力斌的詩歌喚醒了“傳統與現代共生”的精神,花語的詩歌喚醒了“邊緣堅守”的精神,這些被喚醒的精神碎片,共同拼湊出當代北京的精神圖譜。這種傳承,讓北京在城市化的浪潮中不至于迷失靈魂,始終保持著獨特的地域氣質。
詩歌作為北京的“精神顯影劑”
北京詩歌概念的本質終究是“喚醒”——喚醒被現代性遮蔽的歷史詩意,喚醒被異化消解的生存痛感,喚醒被孤獨包裹的精神渴求。從宣武門的海棠到馬駒橋的白馬,從八月的空杯到清晨的倒影,從暗夜的渴求到時代的追問,詩人們以“地域在場性”為路徑,以“詩性轉化”為方法,將北京的地域文化從抽象的符號,轉化為可感的情感與精神。
筆者認為,文學是讓我們活得更清醒、更有尊嚴的一種方式。北京的詩歌正是如此,它以“喚醒”為使命,讓我們在高樓林立的都市中清醒地看見歷史的痕跡,在快節奏的生活中清醒地感知生存的重量,在孤獨的個體中清醒地聯結集體的靈魂。它像一面“精神顯影劑”,讓北京的地域靈魂在詩歌中顯影,顯影出它的厚重與鮮活,顯影出它的幽暗與明亮,顯影出它的疼痛與希望。
北京的地域文化仍將不斷變遷,但詩歌的喚醒本質不會改變。只要還有詩人在宣武門傾聽海棠的足音,在馬駒橋安放精神的白馬,在清晨的光影中直面內心的秘密,在北京的天空下發出真誠的吶喊,北京的地域精神就不會消散,北京的詩意就不會枯竭。而我們作為讀者,只需帶著被詩歌喚醒的感知,在這座城市中行走,或許在某個四月的清晨,我們也能聽見宣武門海棠的足音;在某個寒冷的冬日,我們也能想起馬駒橋的青草;在某個灰暗的時刻,我們也能讀懂那份“吻我吧”的渴求。這便是北京詩歌最珍貴的價值。

楊青雲 近照
【作者簡介】楊青云,曾用名楊曉勝,筆名梅雪、汝愚等。常駐北京。著有《范曾論》《范曾新傳》《孔祥敬詩論》《周恩來研究》《范曾詩魂書骨美學思想窺探》《賈平凹美術論》《李德哲美術論》《北京虎王馬新華論》《忽培元新論》《王闊海新漢畫初探》《北京詩歌概念書系上卷》《櫻花結》長篇小說等。現為范曾研究會會長,北京周館籌秘書長兼《周公研究》新媒體總編。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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