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論一種終極美學的張力結構
——顧偕《行星·四重奏》“消逝紀”譯作隨筆
林元躍
第二樂章竟然在“破碎”中打開的完整覺知與精神超越,正是第一樂章“一種邊界的轉譯不是終點”的殘缺處,召喚圓滿內涵的“壯麗張力結構”——引領我走向一個更為深邃、更具主體性精神的“完整”之境。可以說顧偕的意象思維兼具哲人的冷雋,他似乎一直就這么固執地引領著人們去追尋真理。正如世紀之交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出版的《靈光乍現·西川訪談錄》關于“在場與真在”的主題時西川說的:詩是哲學的最高境界,詰問終極性對宇宙天地和人性的探索、生命意識的醒覺,以此自覺呈現作品重建詩歌精神的脈律。此話對應顧偕的《行星·四重奏》,今天就像大地升起了一個天啟式的鮮活靈氣在翔動和飄浮。顧偕看得見“大地只是一個你存在的距離”,是光年每秒30萬公里飛行“常春藤在醉意中纏繞(出自廣州出版社2024年出版的《行星·四重奏》下同),他的前瞻性,抑或是在穿越平行宇宙時作了哪些超越?他承上啟下地作出音樂的姿態,并從“命運舞會”展開的“腳步在緩緩靠近喧囂的海洋/音樂不愿聽苦難的聲音/沒有一種歌唱再是嘗試”,這種著實超越了無數邊界的關聯,就此使我想起上述訪談錄中西川說過的歌詩:“音樂可以表現尖銳沖突與命運激烈對抗,李斯特的輝煌燦爛的燃燒性扭曲”。這種詩壇一直少有觸碰的主題,無論規模還是內容,是否確已構成了世界級詩人越性文本寫法的那類格局?亦即既用全球化的人類經歷,體驗各不相同的瘋狂與苦難的崩潰,更為當代情緒的現實創作,強烈注入了尤為深邃而通透的詩性思想,如“在虛無中發掘重鑄與超越”,無疑這便是該部史詩全篇的哲學基石和總綱。它描述了一種積極的創世行為——不是從豐饒中獲取,而是直面“虛無”這一終極背景,并從中“發掘”意義,“重鑄”形式,最終實現精神的“超越”。如此像是亦更呼應了海德格爾“向死而生”的存在主義思想,驗證了道家“無中生有”的智慧。
也許最宏闊的宇宙美學詩篇,往往不是給出答案,而是巧妙地劃出可知的邊界,并指向那更深邃的不可知領域。它保留一種神秘余韻,讓敬畏感由此得以續存在預言層面。
顧偕為什么會提出“一種終極美學的張力結構”這個命題?因為在其“思想抒情史詩組曲”第一樂章《我在太陽系》中,解構和重構存在與虛無,一開始便是個極具深度和魅力的主題。它融合了宇宙學、量子力學、詩學、哲學與美學;它探討的是一種在極致宏大與無限精微之間產生的、令人戰栗又心醉神迷的那種超凡審美體驗。這種體驗的核心,現在于《消逝紀》得到了深化,且由多重對立統一要素,構成了一個充滿動感的“張力結構”。譬如這些詩句:“生長無非都是熱愛中的匆匆過客/波濤和山峰最懂摧毀的意義”。意象的悖論與恐怖轉化的壯美,將終結與起點的宇宙運行根本法則,形成了敬畏的源頭感官與通感,并將神圣的超越體驗推向了極限,用意象、節奏和哲學思辨構建起了一座語言的圣殿。在“消逝紀”這章樂曲里,自然的終結不過是永恒之書翻卷時抖落的塵埃,無非都是熱愛中的匆匆過客,生長與星河共舞的瞬息現象,惟有身心震顫的“共鳴”,努力在用蔚藍的碎裂雕塑著新的海岸,在創造與泯滅的呼吸間,傳授著太古的箴言!當群星如鐘錘,撞擊時間的薄暮靈魂墜入對光明的敬畏,黑洞萬物初生的火焰,坍縮為一粒星塵在引力的詠嘆調里,浩瀚地再也無法點燃生命的血液,就此所有逆行的光束,照亮了詩人極端認知的尺度,同時亦以對比的節奏,在一切行將“消逝”空間,營造出了從“仰望”到“融入”的另一種更富視角轉變的主體與客體不再對立的終極美學。
“宇宙”與“詩”的張力,秩序與自由的協奏,物理的、數學的引力方程絕對的客觀性和極致的主觀性,這三者潛在廢墟的“破碎與疏離”,仿佛在所有斷裂處,均能續寫無窮敘事,召喚想象、情感、哲思,并將人生的“碎片”重組為更具深度和韌性的“完整”。終極美學張力的核心關聯指涉,實際就是“虛實相生”與“殘缺即圓滿、破碎即渾全”的建設性想象的意蘊。這個機制強烈暗示了形態曾經的繁華與當下的衰敗,巨大的時空張力,還會迫使人思考世界興衰、諸如存在與虛無、永恒與瞬間等終極命題。“永恒圓滿”幻象的打破,“廢墟遲早是每個人的故鄉”,等等精神迸發出的最具極致的熱愛與勇氣,它使詩人敘寫了一個靈魂終極與永恒達觀問題的完整性哲學循環:“我們一生都在學習逝者的東西/消失一直在回味歷史”。既然點明了歷史的傳承性與生命的延續性,在虛無中發掘與重鑄,在“靈魂歸宿與終極永恒”中展現全詩的核心矛盾,就此便不難揭示出人類精神的兩個永恒面向。一個不斷追求超越與未來(靈魂散步),一個執著于回歸與出發,著力營造文化美學“虛實相生”與“殘缺即圓滿”的意境。
讓我產生玄想的張力結構是否就是律動輪回?如同宇宙本身不斷膨脹與律動的過程,其實便是宇宙處于守恒狀態的一個獨立空間,無論輝煌還是幻滅,物質總量不變,但是空間還是明顯變小了,甚至形成奇點的時候,空間可以說是進入到了無窮小。既然宇宙是一個獨立空間,能量守恒的質量與空間可以彼此進行轉化,那么在虛無中重建神圣,穿越廢墟,“存在很長時間會突然永不再見。”誠如顧偕早在1998年出版的英漢雙語詩集《太極》“神在檢閱人類的精神”時寫的“今夜是永生的開始……所有報廢的時光/已被進步的代價修復”,當這種本源性言說進入“自然終結”狀態,意味著語言符號系統客觀真理主觀內化的悲壯,可能真的就能憑借輝煌的張力,完成理性與感性的極致。在幾種力量被撕扯的瞬間,湮滅性與疏離感生成出的神圣與敬畏,以及由創造與消逝的不斷拓展的張力,所指向的更為深邃的不可知領域,恰好以宏大法則抽象與具象的兩極貫通,擁有了一種終極的深度:“一一場膨脹之旅后,其實/我已同星河交匯/時空再怎么翻滾,從此我已/不在乎任何永無盡頭的起始”。更高層次動態的平衡戰栗,永遠是寧靜”或“狂喜的安詳”的,它直白地揭示了世界的無常性、有限性、以及解脫性。而思考和追求形而上的“無限”與“本質”,自是關乎到宇宙的動態平衡,亦是一種直覺體驗與理性追求作品的終點。它幾乎能使所有人仰望星空時,不再有那種突如其來的戰栗,由于認知路徑上最為深刻的張力展開的神圣景象,世界的循環消逝,尤讓我們深感當下的彌足珍貴。
于此我再作一個驚奇地比較:在這之后顧偕刊載于《歐洲詩人》雜志2025年域外頭條的《不朽者你叫什么名》:“你已開始成了我/ 前所未聞的必尋之物/成了我?關重要需要理解的寧靜/你廢棄了時間和所有??的敵意……關于腐朽的破解/鉆?的?臟可能都是由真理換來的”。這首詩所表達的對人類命運終極關懷所追尋的另一種眼光,更是在宏大的視角下,仿佛讓我們能于一種循環的引力逆轉中凝視星空,反觀自身存在的奧秘,一如《我在太陽系》所述:“事物的終點全將由認識拆開”的情景,宇宙不是戛然而止的句號,而更像一座富礦、一首由無數循環樂章組成的交響詩,那里甚至有可能還安放著有無數靈魂充盈的生命境界。
因此,在精神上“完整”地對生命本質的洞見,在“消逝”斷裂處續寫無窮敘事的重構,并在特定時空超越性地承載所有人的理想,使之作品內涵得以無限地延伸,或許這便是“道”的運行與“永恒回歸”的法則,體現在“梵我如一”上的真理。從被動接受轉為主動建構,用毀滅張力甚至包括可知與不可知的張力,即不斷拓展理解的邊界指向那更深邃的不可知領域,也許這就是悲壯的輝煌,共鳴在生命質感中的升華。靈魂穿透現象的迷霧,情感于一種深度上感懷,應當這也是對存在本質莫大的一種領悟。
所謂神圣而崇高的主體性超越,頓悟崇高美這一瞬間的照亮,它無疑混合了敬畏、狂喜與平靜,是有限個體觸及無限時的心靈震顫,是康德所言“數量的崇高”與“力量的崇高”在精神領域的體現。“人類如少女”,“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靜默的來臨,宇宙已說完了它所能說的一切。生命必然短暫,困境亦始終充滿了突破。這是“在場”(Anwesen) 在現象學中,通常所指事物通過意識直接呈現自身的狀態。突破新的在場方式誕生,不是通過“說”而在場,而是在“不說”中更純粹地顯現夜空中的星群。它們的在場不依賴任何描述,它們在其靜默的閃爍中自明宇宙規律,哪怕是不斷地“消逝”。海德格爾那里的本真存在臨界體驗是:“生長無非都是熱愛中的匆匆過客”。所以守護“無言之真”,即從言說到傾聽存在無聲的言說,更當成為詩人存在思想顯現的通道。里爾克說過:“我們只是在經過萬物,如一陣空氣的交換/一旦離去,我們便成了那無垠。”
“彩虹沒有伸出最終的精美/無限之路,其實/就在過去的岸邊”。這些詩句重建了詩歌精神,表達了瞬間與永恒、親密與疏離、生長與消亡,可以用存在主義哲學解讀,但需避免術語堆砌,需要聚焦在詩歌本身的情感張力上。時間是個沒有血統延續的幻覺,“一千年的事情都可在舞池發生/如今湛藍的潮水/全是你無法想象的美酒/音樂不愿聽苦難的聲音”。最終,人類都將在宇宙的交響曲中,找到自身位置后與自然重新渾融一體。“人類命運其實是個滑稽的影子”,重建深度體驗,保持本體開放,可以在“光明的界限其實都是/一些世紀荊棘/波瀾總在孕育陰影”,但絕不可讓任何既定概念封閉在奧秘淺薄表達的盛行處,詩歌守護當有不可言說之物的重量。
我之所以樂于沉浸式的解讀《行星·四重奏》,就因為一種終極美學的張力,它不斷延展的結構如同樂章,已用一種廣闊視角創意性的啟迪,豐富了我在翻譯這部作品過程中的理論突圍或建設!并將保持詩論“在場”(Anwesen)與“真在”(Eigentliche Existenz)的原則,定然將會開拓出更多文化本質創新的路徑。“消逝紀”以"哲學循環"為隱性結構,將生命歷程重構了作為宇宙能量的暫時聚集與釋放過程,這是一種生命歷程在時空扭曲中,感知碎片化存在的現代性焦慮的"存在危機"。當個體意識放棄對"自我"邊界的執著時,有限的生命感知惟有融入無限的宇宙意識,所有現實或許就機會,展望到那些不光只有詩中才有的永恒循環的超越性意義。
2025.10.31于四川自貢

作者簡介:林元躍,筆名嶺南,四川輕化工大學主任編輯,文化學者,詩人。著有詩集《意象神雕》、《大學精神的培育創新》,多篇小說、音樂、文旅、茶文化等詩文作品獲獎,并獲首屆1573金沙詩文二等獎、上海“傅雷杯”全國文藝評論獎、深圳大灣區詩歌獎、四川疫情防控詩歌一等獎。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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