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原倫:悼念童慶炳老師
2015-07-01 11:06:15
作者:作家網
悼念童慶炳老師
——精誠課徒,海納百川
他對某些學生情感上的偏向并不妨礙他總體上一視同仁地對待他自己名下的或者其他老師名下的學生,他善于發現學生的優點,欣賞他們的長處,同時容忍他們的種種缺點。
童老師走了,在青山白云之間,在長城的烽火臺側。他少年時從福建的山區走出來,晚年仙逝在雄偉的燕山腳下,他多次對我說過,不愿在病榻上老去,這似乎是應了某種宿愿。師母曾恬當年在詩篇中稱童老師為“山水之子”,并寫道:“山水催開了你最早的智慧,你懂得它們的笑容,便和它們一起流淚。”而童老師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就躺在青山的懷抱中,青山為之流淚,我們為之流淚,天南海北的眾多弟子為之流淚。
童老師對自然山川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在聊天,甚至在上課中,時常會回憶起家鄉的小溪和屋前的老樹,難怪他給孩子起名小溪。說到近年來家鄉的現代化發展,他既為那里村民們物質生活的提高欣喜,又深為自然風貌的破壞和環境污染深深擔憂。我有時想,他對年輕學子的愛護和培育或許是與那份愛護自然之心同源的,學生因為年輕,所以接近自然和天真。
童老師于1958年北京師范大學畢業留校,至今從教57載。我覺得最能體現童老師風采的是北師大校訓的那八個大字:“學為人師,行為世范”。或者說那校訓就是童老師的寫照。
有時老同學間談起老師,最為感慨的是童老師的接受新鮮事物,接受各種新學說的襟抱。幾十年來,童老師親見我們年齒增長,而我們也見證了老師的與時俱進。長輩之中,有不少人生命中的學習和興趣之鐘隨著年齡的遞增,慢慢停擺。有的停擺在四十,有的滯留在五十或六十,而童老師和他的同學老友程正民老師卻一直前行,因為童老師有著年輕人的心氣和足夠的度量,使他一直保持著接受新事物的興趣和欲望。至于開博客、搞攝影什么的就是小道了,不在話下。
正是童老師的從容大度和建立在大度之上的睿智,使他接納了個性稟賦完全不同的學生,并把他們培養成人。他對某些學生情感上的偏向并不妨礙他總體上一視同仁地對待他自己名下的或者其他老師名下的學生,他善于發現學生的優點,欣賞他們的長處,同時容忍他們的種種缺點。相對而言,欣賞學生的優點容易做到,容忍學生的種種缺點,就難一些,許多人(首先包括我自己)不具備這樣的涵養,情不自禁要去“糾正”別人的錯誤。有時我想涵養也是一種天賦,是智慧以外,上天賜給童老師的又一天分,能容忍學生的缺點,就更能包容他們的各種思想和學術觀點。在我的印象中,童老師從未阻止過學生們發表奇談怪論,倒是常常鼓勵大家提出新見,這就是我們的老師啊!這是真正的教書育人!
作為他的第一批研究生,我受童老師的教誨整整三十年,他的言傳身教歷歷在目又銘記在心。說銘記在心,只是記得受教時的種種情景,并不是指能遵照他的教導行事。他的言教樸實無華,愚鈍的我常常不能體會其中的深意,只是自己當上了老師,面對學生時才恍然大悟。當然說是這么說,自己并不見得就真悟。
我想或許正是在文藝學領域有卓越的成果和矚目的建樹,有幾十部著作和數百篇論文立身,開創了北師大文藝學重點學科和社會科學研究基地,培養了眾多的學生,晚年的童老師在和我聊天時,幾乎不談文藝理論,更多的是談散文創作,談兒童文學,談書法、攝影,體現出廣泛的興趣。他總是愿意做一些自己以前沒有做過的事情。他八十年代出版過長篇小說,晚年興趣又轉向兒童文學,說自己有構思,要寫一系列兒童故事,將知識性、趣味性和種種奇遇交織結合在一起,要做到每一個故事都要介紹一幅名畫,或講解一首名曲,或穿插有意思的歷史事件。由于半個多世紀的教學生涯,在兒童文學上他絕對是寓教于樂派。于是我們幫他聯系出版社,覺得可放在“名家寫童書”的名目下出版,可惜由于身體的原因,由于種種事務的牽扯,他擱下了。
一個近八十歲的學者簡直就是一個大魔術師,有時談起他早年的種種經歷,讓我驚奇,仿佛從寬大的袍袖里端出了活物。他說起六七十年代在炮火紛飛的越南和物資緊缺的阿爾巴尼亞的教學經歷,就像在談的是另一個人的生命歷程,感覺中童老師和我的距離忽然變遠了。當然他也談“文革”的經歷,說起其中有兩次激流勇進的機會,可他選擇了“急流勇退”。我想童老師如果當時緊追時髦,今天會是怎樣的情狀?也許就不會有我們后面的師生緣分了。
一次在香山的玉華岫,看到一伙退休的同齡人品茗打牌、談天嬉笑,童老師突然說,他們真愉快呀!那一刻我似乎察覺到老師有歸隱林泉的心思,又有點疑惑。是啊,老師執教近六十載,精誠課徒,海納百川。老師累了,應該休息了!
來源:吳子林微信
作者:蔣原倫
(作者系童慶炳先生1985級研究生,現為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