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白話百年中國當代詩歌百人微訪談(二十二)
劉波、陳亞平、面海

編按:
中國當代詩歌就是指新文化以來,中國的白話詩、新詩和現代詩。今年是這個詩歌的大日子!從胡適發表《新文學芻議》和他的一組白話詩,馬上就到一百年了。為了紀念這個日子,總結與研討,廢話教主楊黎帶著四中校草李九如一起做了一個非常有價值的中國當代詩歌微訪談。為什么說“非常有價值"?從所覆蓋的人群,問題的深度,到回答的精妙,都值得反復一讀再讀。
微訪談覆蓋了老中青百名詩歌寫作者,楊黎采訪部分以老將為主,九如采訪部分以年輕人為主。教主和校草都付出了很多時間和心血,編輯正在對訪談內容進行整理,陸續在四中首發。正在編輯中的《橡皮》5也會選發一部分,整體訪談最后會輯集出版。
感謝所有參與微訪談的詩歌寫作者。

劉波回答
一、你認為中國當代詩歌最大的成功是什么?沒成功的話那最大的問題又是什么?謝謝你的支持,我等著。
詩歌好像與成功無關吧。要說中國當代詩歌有一點成績的話,也只是它解放了漢語,打破了僵化的語言格局,讓現代漢語獲得了其自由表達的空間、詩意與現代性。而自由應該是當代詩歌相對于其他文體的一個鏡像,它既可以是現實的,也可以是現代的,甚至兩者也在一定程度上達至了某種融合,促使現代詩歌從更多意識形態的禁錮中掙脫出來,真正回到詩的本體。
二、謝謝你的回答。對于第一個問題,幾乎都給了中國當代詩歌肯定。而這種肯定,都和語言緊密聯系。那么我想請教你,中國當代詩歌究竟為現代漢語提供了什么新機制和新內容?順便再問一句,現代漢語和古白話又有什么本質的差異?期待你獨特的高見。
中國當代詩歌首先是解放了現代漢語,讓現代漢語在詩人們不同的想象和創造中變得更加豐富。作為語言的藝術,詩歌要求表達必須精練簡潔,這其實給詩人們提出了更大的挑戰。當代詩歌不僅在語言上為詩人們提供了充分表達的空間,也讓他們在各種題材上尋找自己的切入口,尤其是那些微妙的、幽暗的部分,可能是語言所未能通達之處,但更多的詩人們還是愿意去直面它,挖掘它,他們所得也許不一定是鮮明的結論,也有可能就是一片混沌,但這些曖昧的、混沌的、神秘的日常書寫,就是詩意本身。
現代漢語和古白話的差別,并非一時能說得清楚。至少,二者從起源上是有差異的,現代漢語曾受惠于翻譯體的歐化語言,也就是說,它在自身的起源與發展過程中,一方面吸取了古文言的精髓,另一方面,也受了西方的直接影響,因此,它比古白話要顯得更富有內在活力和現代感。它被時代所激活的那一部分自由的聲音,正好是古白話所缺乏的靈動與自我更新意識。現代漢語的路徑在當代詩歌領域中變得更寬闊了,這是一種“變革”的力量。
三、很好,謝謝你的回復。在做這個微訪談時,我們在白話詩、新詩、現代詩、現代漢詩和當代詩歌等好幾個詞語中費了許多腦筋,總覺得沒有最為準確的叫法。說新詩吧,那它針對什么舊呢?而且已經100年了,也不能一直這樣叫下去。說現代詩歌吧,難道它不包括當代嗎?說現代詩,其實好多詩并不現代,難道就要拒絕在這類詩歌歷史之外?所以,我們真的很迷茫。所謂名正言順,為中國百年來新的詩歌找到自己的名字,的確算一個迫切的問題,而且我們還發現,沒有準確的命名,應該是中國現當代自由白話新詩最大的隱患。對此我們再次期待你的高見,找到最準確的說法。
我還是覺得叫現代漢詩更符合它百年歷史的客觀性,總體上它是區別于古典詩歌的。而且這個前綴的“現代”,不僅僅指時間上的現代,更是一種精神與思想上的現代性。它有著反叛傳統的痕跡,也不乏向西方現代派文學學習的結果,由此可見,它是一種變革的結晶,繼承與綜合了多種中外“傳統”因子,才會有今天現代漢語詩歌的新面貌。這樣來看,現代漢詩在呈現其現代性的同時,也有它的包容性,既可以對接我們的古典傳統,也可以在自身的先鋒性中獲得創造的生機,還可以在未來的革新中保持它的延伸性,這縱橫交叉的龐雜現實,也是其經歷百年艱難發展后的一個自然結果。
四、好的,你的說法有道理,但你也知道這樣一個事實:這種詩,我們已經寫了100年了。100年好像不長,但肯定也不短。親,就你的閱歷和學識,在這100年里,有哪些詩人、哪些作品、哪些事件和哪些關于詩的言說,你認為是有價值的?有發展的?至少是你記得住的?我們必須面對這樣的問題,因為我們必定是一個關于詩歌100年歷史的訪談。辛苦,辛苦。感謝,感謝。
這更像是讓人來梳理百年現代漢詩的歷史,也是一個人的詩歌史吧。白話詩的誕生,即它最初的出現,是胡適、劉半農、沈尹默他們在《新青年》上的亮相,雖然這一歷史好像與真正的詩歌無關,但它畢竟隨著大的政治意識形態的變化走出了這一步。這種“反傳統”的被迫之舉,也從某個側面成就了現代漢語的生成,這也為后來白話詩很快獲得它的現代性提供了一個契機,并奠定了一定的思想基礎。接下來就是文學史上經常會提到的那些詩歌流派、組織與團體了,現代派、新月派、七月派、九葉派等等不一而足,然后詩歌就進入了多元格局,但也因此備受壓抑。詩歌被政治所征用,成了傳聲筒,它本身的功能被意識形態所綁架了,當它后來被各種力量所裹挾著踉踉蹌蹌地走出政治的困境時,已經變得體無完膚,大面積政治抒情詩的出現,讓詩人們幾近喪失了寫作的尊嚴。而遲至1980年代,現代漢詩似乎才又獲得了它再次走向前臺的機遇,由北島、芒克、楊煉、多多等人建構的朦朧詩時代,確實又勾起了那一代知識人的心魂與血性,當那些激昂的、抵抗的、不屈服的聲音浮現,現代漢詩又重新接續上了一種現代的光芒。當然,現在看來,朦朧詩仍然是一個特殊時代的過渡性文學。1980年代中期以反叛的姿態闖入詩壇的“第三代”詩人,他們的詩歌雖然帶著青春寫作的色彩,但本身所具有的現代意識暗含著主體的精神自覺。而這種自覺在1990年代的平靜和從容里潛藏得更深了,每個詩人都像是碩果僅存的悲壯的抒情個體,很多在新世紀重新回到詩壇的人,也是在這段個人化寫作時期完成了他們的經驗積累。1998年的“盤峰論爭”似乎不得不提,但這場論爭是以兩敗俱傷的滑稽方式收場,“知識分子”和“民間寫作”之間的對立很快就被網絡時代的混雜所消解了,兩派之間并無實質的“仇恨”,且后來還隱隱地形成了相互的合力,豐富了新世紀詩歌的力量。但他們的詩歌美學的確影響了不少的后來者與更年輕的詩人,同時,也讓新世紀詩歌更趨多元化、復雜化與世俗化。至于說百年新詩史上有哪些事件值得被我們所銘記,這個其實是不重要的,相對于詩人的寫作與文本的價值來說,事件與圈子終究會消失,最后真正能留下來的,或許還是那些憑借獨特的文本所立足的詩人,具體就不一一羅列了。
五、謝謝你回復,讓我們的訪談很有價值。在前面四個問題之后,我們覺得有一個絕大的問題必須擺到桌面上來:這個問題,就是詩歌的標準問題。詩歌到底有沒有標準?或者說有沒有唯一的永恒的標準?籠統而言,“古代詩歌”似乎是有標準的;而自新文化運動以來,白話入詩,詩歌事實上陷入一種先驗的迷惑中:它至今也沒有完全確立自身,或者說,它需要像中國古代詩歌一樣,確立一個標準碼?說白了吧,上追千年下啟萬世,到底什么是“詩”?期待你指教,并先謝。
什么是詩,我還真是說不清楚,能完全說清楚的,也許就不是詩了吧。而一旦談到現代漢詩的標準,就好像進入了一個讓人困惑的怪圈。關于現代漢詩的標準問題,從一開始就有人在提,伴隨著它的發展也持續了近百年時間,我至今也未見哪位詩人或學者將這個問題談清楚,可見,現代漢詩的標準是個復雜之事。其原因可能還在于現代漢詩本身的不確定性與模糊性,它仍然在生成的途中,尤其是對于那些天才詩人來說,還有更大的變化空間和更多的美學可能性,我們怎么給它定標準?唯此,或許每個人都會有他自己的標準,也就是說,一千個人眼里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在現代漢詩這里是可以成立的。何以那么多人不斷在探討現代漢詩的標準,最終也未給出一個讓所有人信服的結論?如果說現代漢詩有標準,它也是動態的,相對的,與時俱進的,肯定沒有絕對的“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統一標準,因此,標準只能內化在每一個詩人自覺的創造中,且須遵循兩個原則,一是自由的語言創造,二是現代性的詩意,這些只有詩人自己去感悟與體會了。
六、謝謝你。關于中國百年詩歌的訪談,問題還多,但已大致有數。這里,我們想用一個古老的問題作為我們訪談的結束,那就是你為什么寫詩?或者說是在今天,世界已經發生了那么大的改變,而你為什么還寫詩?寫詩,對你究竟有什么好處?
這個問題對于很多詩人來說,其實不是個問題。他想寫,自有他想寫的理由,而且每個人的出發點可能都不一樣。有人就是寫詩的天才,他有著豐富的想象力和語言表達上的天賦,這樣的人就適合寫詩。還有些人寫詩,可能就是為了發泄青春的激情與沖動,這種情緒化的寫作有時會很短,有時又還能延續很長的時間,因人而異吧。在這樣一個時代,為什么還有那么多人愿意去寫詩,可能一方面是出于自身對語言創造的特殊偏好,另一方面,這個時代也確實需要詩人來揭示某種存在的荒誕,似乎也只有詩歌能完成這樣的使命。對于我自己而言,詩歌在這個功利與浮躁的時代是最無用的,但我愿意持守這種“無用”,而且這種持守并非刻意,它就是我內心的一種精神需要,內化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七、哇,各位大俠:訪談完了,我們才發現是六個問題。而我們算了一下,六個問題不吉利。所以,我們必須麻煩你,再回復我們一個問。不過這個問比較簡單,也很好玩。你可以不回答,但不能不回復。一定。我們的這個問題是關于寫詩與性的關系的問題。也就是說,寫詩對你的性想象和性行為有沒有影響?期待你的回復,多謝多謝。
寫詩對我的性行為和性想象似乎沒有多大的影響。我想這樣的問題,也會是因人而異吧。我不會一寫詩就想到性上去,讓它成為我構思的一部分或某個興奮的支點。當然,有很多人可能有此愛好,這或許是他們想象力太豐富或欲望過于強烈的緣故。性也許是詩的動力,它們還可能會構成一種相互抵抗的張力,可性和詩經常出現在一起,又往往容易滑向一種虛無,因為這兩者有時跟虛無緊密相聯,它們甚至是同質的。
劉波,男,1978年生,湖北荊門人,畢業于南開大學中文系,文學博士,現任教于三峽大學文學與傳媒學院,北京師范大學博士后,中國現代文學館第五批客座研究員。著有《“第三代”詩歌研究》《當代詩壇“刀鋒”透視》《文學的回聲》等。曾獲得“后天”批評獎、《紅巖》文學批評獎等。

陳亞平回答
一、你認為中國當代詩歌最大的成功是什么?沒成功的話那最大的問題又是什么?謝謝你的支持,我等著。
我認為中國當代詩歌最大的成功是真正從語言本身的角度,把語言從詩歌工具的地位,解放了出來。這是“白話詩”運動開啟的語言本身思考的序幕。因此當代詩歌,才有西方到東方的那一種:1、對全球語言普遍化的共同使用。2、讓語言回歸語言本身成為一種意識。本質上,“白話詩”運動是以“西方話語主義”與“東方主義”的語言立場取消界限。至少是在東西方語言思想兩者之間找到平衡點。“白話詩”運動直接奠基了中國當代詩歌的最大成功處,是拯救語言。
二、謝謝你的回答。對于第一個問題,幾乎都給了中國當代詩歌肯定。而這種肯定,都和語言緊密聯系。那么我想請教你,中國當代詩歌究竟為現代漢語提供了什么新機制和新內容?順便再問一句,現代漢語和古白話又有什么本質的差異?期待你獨特的高見。
中國當代詩歌究竟為現代漢語提供了:1.語言能指的最大自由機制。比如,音韻、排列2.句法靈活、倒置。
現代漢語是西方語言形式演變而奠基的符號形式,它與中國古白話的本質區別在于:現代漢語是邏輯化形式,古漢語是去邏輯化形式或者非邏輯化形式。
三、很好,謝謝你的回復。在做這個微訪談時,我們在白話詩、新詩、現代詩、現代漢詩和當代詩歌等好幾個詞語中費了許多腦筋,總覺得沒有最為準確的叫法。說新詩吧,那它針對什么舊呢?而且已經100年了,也不能一直這樣叫下去。說現代詩歌吧,難道它不包括當代嗎?說現代詩,其實好多詩并不現代,難道就要拒絕在這類詩歌歷史之外?所以,我們真的很迷茫。所謂名正言順,為中國百年來新的詩歌找到自己的名字,的確算一個迫切的問題,而且我們還發現,沒有準確的命名,應該是中國現當代自由白話新詩最大的隱患。對此我們再次期待你的高見,找到最準確的說法。
我的建議是“新現代詩”的說法。
四、好的,你的說法有道理,但你也知道這樣一個事實:這種詩,我們已經寫了100年了。100年好像不長,但肯定也不短。親,就你的閱歷和學識,在這100里,有哪些詩人、哪些作品、哪些事件和哪些關于詩的言說,你認為是有價值的?有發展的?至少是你記得住的?我們必須面對這樣的問題,因為我們必定是一個關于詩歌100年歷史的訪談。辛苦,辛苦。感謝,感謝。
楊黎的詩歌“廢話寫作”的言說,是中國當代詩歌劃時代的東亞思想方式的語言立場。“廢話寫作”的言說,代表了詩人空前的對語言回歸本體問題方面的思考。例如,“廢話語言觀”就是對海德格爾“似乎一直在說,但他們其實什么都沒說出,他們說的都是毫無意義的、人云亦云的‘閑話’”那一種反思。這里我提出,海德格爾談語言“澄明與遮蔽”的追問關系,就是楊黎說的“詩歌與廢話”的回問關系。“廢話”對語言的誤用與白用的深思,使他的語言“虛而上”哲學思辨無形中,通向了維特根斯坦的“看”和“顯示”方式,也通向了禪宗“以勢示禪”的悟語方式。因為西方的維特根斯坦和東亞的禪宗,同樣知道語言的限度之所其然。這可能可作為對楊黎廢話論的反面的理解。楊黎只不過是用“廢話”來示顯其“不可說”的反面,這就像禪宗必須得借助“不立文字”這四個字來“不離文字”這一相反而機的原理一樣。
五、謝謝你回復,讓我們的訪談很有價值。在前面四個問題之后,我們覺得有一個絕大的問題必須擺到桌面上來:這個問題,就是詩歌的標準問題。詩歌到底有沒有標準?或者說有沒有唯一的永恒的標準?籠統而言,“古代詩歌”似乎是有標準的;而自新文化運動以來,白話入詩,詩歌事實上陷入一種先驗的迷惑中:它至今也沒有完全確立自身,或者說,它需要像中國古代詩歌一樣,確立一個標準碼?說白了吧,上追千年下啟萬世,到底什么是“詩”?期待你指教,并先謝。
詩,一開始就已經天生的超世的內在于詩本身。詩,不是在“詩本身”之外單極分化的所要還原回到什么的東西,詩,原本就屬于對詩本身之外的不。詩,不是顯異者,而就是顯異本身。
但問題是:如果說一個詩人的詩作,在入思的說顯中,達到了全詩狀,就意味著一種元思的話,那詩人又有什么必要,還在詩作中顯化那些對元思的剖思呢?
六、謝謝你。關于中國百年詩歌的訪談,問題還多,但已大致有數。這里,我們想用一個古老的問題作為我們訪談的結束,那就是你為什么寫詩?或者說是在今天,世界已經發生了那么大的改變,而你為什么還寫詩?寫詩,對你究竟有什么好處?
我現在已經把“詩”,轉化為“思”。因為它們天生就是有關聯的。思想與詩化的結合(cohesion)看起來是如此地密切以至于思想家也不時地通過其思想的詩的特征而突出出來,而詩人,則只是通過他們對思想家的真實思想的接近才變成詩人。
七、哇,各位大俠:訪談完了,我們才發現是六個問題。而我們算了一下,六個問題不吉利。所以,我們必須麻煩你,再回復我們一個問。不過這個問比較簡單,也很好玩。你可以不回答,但不能不回復。一定。我們的這個問題是關于寫詩與性的關系的問題。也就是說,寫詩對你的性想象和性行為有沒有影響?期待你的回復,多謝多謝。
對真正的詩人來說,這個問題不用問也不用答。
陳亞平,詩人,獨立學者。

面海回答
一、你認為中國當代詩歌最大的成功是什么?沒成功的話那最大的問題又是什么?謝謝你的支持,我等著。
是的,糾正下編按的《新文學芻議》,是《文學改良芻議》,不是《新文學芻議》,1917年1月中國新文化運動的風向標《新青年》上發表的,也是文學革命公開發難的第一個信號,“今日中國之雷音”(陳獨秀語)。注意,是今日中國之雷音,不是僅僅今日中國文學之雷音。這糾正或注意,不是要紀念這場終結了三千年文言寫作的黑暗漫長歷史的偉大運動,也要為了為中國當代詩歌最大的成功找到起點或參照,不然最大的、最小的,它和錘子比較呢。也就是《文學改良芻議》提出的精神上和形式上的原則或要求,照胡適寫的:“吾以為今日而言文學改良,須從八事入手。八事者何?一曰,須言之有物;二曰,不模仿古人;三曰,須講求文法;四曰,不作無病之呻吟;五曰,務去濫調套語;六曰,不用典;七曰,不講對仗;八曰,不避俗字俗語。”這八事胡適都一一做了說明。轉眼現在百年了,我們不妨就個體或整體對照下,也許感到可以欣慰或失望。就像芻議,這個芻議是chú yì,不是zhòu yì(奏議)。就像有的把這場偉大革命從1915-1917分為啟蒙文學,1917-1949為現代文學,1949-現今為當代文學。其實我不同意這分法,尤其當代詩歌,現在回頭看,我認為直到20世紀八十年代中國民間文學呼應全球化民主新浪潮興起的第三代詩歌運動到現今才為當代詩歌。要是這有什么最大的貢獻或成功,我也僅僅認為我有幸和我同代的相當先知的部分民間詩人或地下詩人自覺走出了極權的恐怖或限制,進入了獨立和自由的寫作,也就是在為我們的主體或人格的獨立和自由,為擺脫奴役的平等而寫作。要說有什么最大的問題也是還有一部分,不管60后、70后,還是80后、90后、00后,還走不出來或沒有走出來。那么胡適說:“自由民主的國家,從來不是一幫奴才建成的”,那么自由民主的中國當代詩歌,也從來不是一幫還有廟堂意識、奴才意識、偶像意識的所謂詩人寫成的,更不要說與極權妥協、合作和一點狗糧獻媚的。中國當代詩歌當然是語言天才的事業,但它首先是政治自由人的事業。這就是我越來越強烈地意識到,文學革命首先是政治革命,其次語言革命。即使它都百年了,它也好像才開始,它還遠遠沒有結束或完成,還不足以像保羅說的:“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
二、謝謝你的回答。對于第一個問題,幾乎都給了中國當代詩歌肯定。而這種肯定,都和語言緊密聯系。那么我想請教你,中國當代詩歌究竟為現代漢語提供了什么新機制和新內容?順便再問一句,現代漢語和古白話又有什么本質的差異?期待你獨特的高見。
其實我更愿意回答,中國當代詩歌究竟為當代漢語提供了什么新機制和新內容,以及當代漢語和現代漢語以及古白話。其實前面回答過了,中國當代詩歌(這里所指的僅僅那些具有普世價值以及語言個性的)為當代漢語提供的新機制和新內容,那就是爭取政治自由,爭取語言自由。特別趕上了網絡技術時代,中國當代詩歌獲得了現代漢語和古白話從未有過的時間和空間形式,也就是像康德說的感性直觀形式,以及生存感、在場感、速度感、碎片感、懷疑感,也就是像康德說的雜多感。這就是當代漢語和現代語言以及古白話的差異,這個差異也將越發摧毀現代漢語和古白話淪為不可復興的腐朽文化陣線。
三、很好,謝謝你的回復。在做這個微訪談時,我們在白話詩、新詩、現代詩、現代漢詩和當代詩歌等好幾個詞語中費了許多腦筋,總覺得沒有最為準確的叫法。說新詩吧,那它針對什么舊呢?而且已經100年了,也不能一直這樣叫下去。說現代詩歌吧,難道它不包括當代嗎?說現代詩,其實好多詩并不現代,難道就要拒絕在這類詩歌歷史之外?所以,我們真的很迷茫。所謂名正言順,為中國百年來新的詩歌找到自己的名字,的確算一個迫切的問題,而且我們還發現,沒有準確的命名,應該是中國現當代自由白話新詩最大的隱患。對此我們再次期待你的高見,找到最準確的說法。
呵呵,這要回答名不正則言不順嗎?另外我也很困惑,名有那么重要嗎?就像清代的叫清詩,明代的叫明詩,元代的叫小令,宋代的叫宋詞,唐代的叫唐詩,楚國的叫楚辭,先秦的叫風雅頌。當然這都后人的命名或統稱。我已經預感到,再過百年,不管現在我們把我們寫的叫什么,后人都會稱為民國詩或大陸詩,也許罷。關鍵是寫作,寫最好的,最壞的,獨立的,具有超越性、穿透性、遺傳性。關鍵百年后,它們還存在嗎?哪個存在?哪個不存在?存在多少?
四、好的,你的說法有道理,但你也知道這樣一個事實:這種詩,我們已經寫了100年了。100年好像不長,但肯定也不短。親,就你的閱歷和學識,在這100里,有哪些詩人、哪些作品、哪些事件和哪些關于詩的言說,你認為是有價值的?有發展的?至少是你記得住的?我們必須面對這樣的問題,因為我們必定是一個關于詩歌100年歷史的訪談。辛苦,辛苦。感謝,感謝。
呵呵,這讓我開列我的個人閱讀史嗎?我從來不向任何人開列我的閱讀清單。總之一句,中國的白話詩、新詩、現代詩、現代漢詩和當代詩歌,不管叫什么,統統靠喝洋奶長大的。這無須質疑的。沒有洋奶,我們還在可能寫八股、寫格律。那么透露下,我更多的時候只讀我的幾個朋友的,即使極其少數。另外更多的時候也不是讀詩歌,在讀其它的,比如我寧愿去讀西方古典哲學或童話品質的小說。
五、謝謝你回復,讓我們的訪談很有價值。在前面四個問題之后,我們覺得有一個絕大的問題必須擺到桌面上來:這個問題,就是詩歌的標準問題。詩歌到底有沒有標準?或者說有沒有唯一的永恒的標準?籠統而言,“古代詩歌”似乎是有標準的;而自新文化運動以來,白話入詩,詩歌事實上陷入一種先驗的迷惑中:它至今也沒有完全確立自身,或者說,它需要像中國古代詩歌一樣,確立一個標準碼?說白了吧,上追千年下啟萬世,到底什么是“詩”?期待你指教,并先謝。
哦,我好像寫過一個短文,我搜下,也許可以找到。哦,找到了。貼在這里,算回答,但是不一定,說它偉大、光榮、正確哦,說它一句頂一萬句,說它五十年不變,說它一百年。
《詩歌無標準》
1、詩歌有無標準?如果問三個人,可能有三個標準。如果問兩個人,可能有兩個標準。如果是問一個人,就可能有一個標準。有三個標準等于沒有標準,有兩個標準等于沒有標準,有一個標準也等于沒有標準。
2、什么是標準?標準基本是來自西方實證主義的科學技術話語,是一個用來判定某一事物是不是某一事物的范疇和規則。建立統一的標準并強制實施標準化的過程也因此成為工業社會以及信息時代一系列行業的發展模式。那么,除此之外,還有什么可以拿標準來判定呢?政治有標準嗎?只有暴政而非民主的政治崇尚政治標準。道德有標準嗎?只有公有而非私有的社會崇尚道德標準。藝術有標準嗎?只有視藝術乃集體而非個人創造的集體崇尚藝術標準。詩歌有標準嗎?只有喜歡被御用被奴役的歌德派或喜歡崇拜而愚忠之流崇尚詩歌標準。
3、子曰:“《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這是中國最早的詩歌標準嗎?如果僅僅是方法論,姑且可行。如果是標準,那孔子就是把詩歌淪為標準化、工具化、意義化,淪為傷痕文學的始作俑者。
4、無須贅述,自文藝復興以來,特別是進入現代或后現代以來,詩歌的呈現之路即無標準之路。僅自本朝朦朧詩、第三代詩歌運動、網絡詩歌以來,詩歌的呈現之路仍呼應或繼承著無標準的必然狀態。
5、更準確的說法是,詩歌就是這樣一種事物,它不能被涵蓋,被完全定義。它總是反標準的,反規則的,從而產生新的可能性,產生意外、例外,從而構成詩歌的發現。事實上,詩歌寫作即一個反標準、反規則的發現過程,也只有在反標準、反規則的發現過程中發現未被發現的,并以自我自足的方式呈現出來,然后繼續發現,繼續呈現。
6、如果詩歌必須有標準,也只能是,“每一個詩人都將自己當作標準大全,建立自己的體系,將其節奏的個人周期,其氣息的長度作為絕對類型。每個人將自己的耳朵和心當作普遍的定音笛和時鐘。”(保羅·瓦萊里語)
7、如果詩歌必須有標準,標準的作用也僅僅是一個原則,一種方向,但不能確定詩歌應有的個性品質。不是說有了正確的原則和方向,就能寫出好詩。你最多只能寫出正確的詩(何小竹語)。而正確的詩充其量是科普讀物,是麥當勞式的快餐,而不是具有發現性質的好詩。
8、詩歌不是政治工具、宗教工具、量化分析的工具,詩歌是,而且僅僅是語言的游戲和藝術,是人類童年最初的游戲和藝術的延續,是一個人對聲音(語調)、節奏(語氣)、語言(自我世界、個人體驗)的把握、懷疑的呈現能力。無標準無規則的語言游戲,更不是有標準有規則的體育比賽。任何比賽都不是游戲,是競爭,是對游戲的破壞。
9、比喻一:詩歌僅僅是一次意外的天體爆炸,我們看到的僅僅是它發出的火光和飛散的碎片。
10、比喻二:詩歌僅僅是喜歡飆車、闖紅燈、被警察緊追身后的那輛跑車。有時候,警察甚至發現,那是一輛無人駕駛的跑車。
11、比喻三:詩歌就像1987年從德國漢堡飛入蘇聯并降落在防空力量一流的禁飛區——莫斯科紅場的那架“塞斯納”輕型飛機,駕駛者馬蒂亞斯·魯斯特。
12、比喻四: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六祖慧能的禪語,我認為,說的也是詩歌的標準和意義,詩歌的標準即無標準,詩歌的意義即無意義。
13、比喻五:抽象藝術家紐曼有言:美學對藝術家就像鳥類學對鳥,我在鳥類學做過一點研究,我從來沒碰到過一個鳥類學家認為鳥類學是為鳥做的。我認為,這說的也是詩歌的標準和意義,詩歌的標準從來就不是為詩人而準備的,詩歌的意義也從來和詩歌的標準沒有關系。
六、謝謝你。關于中國百年詩歌的訪談,問題還多,但已大致有數。這里,我們想用一個古老的問題作為我們訪談的結束,那就是你為什么寫詩?或者說是在今天,世界已經發生了那么大的改變,而你為什么還寫詩?寫詩,對你究竟有什么好處?
好的,說句大話吧,我寫詩,因為我活著。我活著,因為我要自由。我要自由,因為我沒有自由。我沒有自由,因為我的人生經驗告訴我,我無法去做任何事又找到自由,只有寫詩才能夠。這好像是循環論證。那就加一句,找到自由,這正是寫詩的最大好處或快樂。
七、哇,各位大俠:訪談完了,我們才發現是六個問題。而我們算了一下,六個問題不吉利。所以,我們必須麻煩你,再回復我們一個問。不過這個問比較簡單,也很好玩。你可以不回答,但不能不回復。一定。我們的這個問題是關于寫詩與性的關系的問題。也就是說,寫詩對你的性想象和性行為有沒有影響?期待你的回復,多謝多謝。
哦天啊,你問了一個天大的秘密,那就如實答好了,還是上面說的,我寫詩,因為我活著。我活著,因為我有性欲,我要性想象、性行為、性快樂、性關系,甚至性苦悶。我從來不回避這個要命的人生問題或難題,也從來不再寫詩時,因為也許只有它才是最要老實的、坦誠的、自然的,最具普世性,最具個人性,這也正是寫詩的基本立場和方式。我認為。
面海,原名尚鈞峰。性別男。民族漢。1962年2月24日農歷正月十九生于甘肅。1983年畢業于西安地質學院水文地質及工程地質系。原政治身份群眾,現政治身份前公民或準公民。最隱秘的60后詩人作家。最極端的素食者。離異獨身者。辭去體制內公職者。無業者或自由職業者。有神論者。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寫作,作品有詩歌、短篇小說、思想錄(紙條集),部分收入《明月降臨——第三代人及第三代人后詩選》《漢詩》《橡皮——中國先鋒文學》《新世紀詩典》《自便年選》《新詩》《中國詩人村》《借來的詩》《給孩子們的詩》等出版物。因眾所周知原因,個集從未能出版。居海口。
第二十三波:沈浩波,軒轅軾軻,凡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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