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五昌:現在的好詩人為何不如八十年代那么出名?
作者: 楊敏 2016年08月25日 07:42 騰訊文化
作為詩歌評論家,北師大中國當代新詩研究中心主任譚五昌連續六年,每年出一本中國新詩排行榜,從國內詩歌刊物、詩人的詩集里遴選出最打動人的詩篇集結。
“在海內外詩歌界對我這個選本認可度是最高的,評價是最好的,為什么呢?因為我的趣味是包容的。既有主流詩歌界宏大敘事的,也有日常敘事的、甚至非主流邊緣化的。沒有小圈子的一種見解。”
從2011年起,每年的新書發布會,譚五昌會請一些詩人將它做成一個小型詩歌朗誦會。在他看來,朗誦的語調、語氣、節奏,能夠生動地傳達詩歌的韻味。
對于即將到來的新詩百年,譚五昌接受騰訊文化采訪,做了一些簡單的梳理。
騰訊文化:在您看來,新詩之“新”它表現在哪些地方?它跟古體詩最根本的區別在哪里?
譚五昌:新詩的“新”首先是語言的新,胡適有非常大的勇氣,他用在當時看來不登大雅之堂的白話寫詩。
另外“新”在情感的新,古典詩歌相對高雅,趣味上比較貴族化。而新詩主要是平民化趣味,它能夠把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狀態,情感狀態書寫出來,貼近現代人的生活經驗與審美經驗。比如胡適最早的《兩只蝴蝶》:兩只黃蝴蝶,雙雙飛上天;不知為什么,一個忽飛還。剩下那一只,孤單怪可憐;也無心上天,天上太孤單。
騰訊文化:《兩只蝴蝶》發表后遭到很多人的嘲笑,所以新詩在當時其實是受到一些反對、保守的力量的阻礙的?
譚五昌:是的,新詩出現的時候很多人嘲笑胡適。胡適自己也知道,“但開風氣不為師”啊,如果沒有胡適開創新詩的話,那就不會有郭沫若的崛起,后面也不會有新月派,更不會有戴望舒等人的現代派的崛起。所以胡適新詩的作用不是它的文本意義,而是它所具有的文學史價值,這是不能抹殺胡適在新詩上的開創作用。
騰訊文化:為什么是在1917年出現了新詩,跟當時的文化環境是否有關?
譚五昌:當時有一批以胡適為代表的,受過歐美思想熏陶的文化人,他們有一種民主思想,有平民化的思想。新詩就作為新文化運動的先鋒,來打破古典文學、古典文化的束縛的。
騰訊文化:為什么是新詩作為先鋒,為什么不是雜文,或者小說?
譚五昌:因為詩歌力量最強大。我們中國的文學史主要是一部詩歌史。如果要對民眾進行啟蒙,一定要攻破舊體詩歌的堡壘,那么就要創造一種新的詩體,就是白話詩,新詩。新詩是作為文化啟蒙的一種有效的,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騰訊文化:西方文化對中國新詩的發展起了怎樣的作用?
譚五昌:我們的新詩在思維方式上、價值觀念上受到西方現代詩歌的啟蒙。比如李清照、李商隱那些中國古典詩人筆下的愛情都是非常古典,非常美好的。但在上世紀的40年代,穆旦寫的愛情詩,開始表達對愛情的一種不確定性,充滿悲劇意識,比如他說,“姑娘,你將變成灰”。我們古典的詩歌經驗是一種空間的經驗,它是不變的;而現代詩歌的審美經驗它是時間性的,充滿不確定,充滿內在的張力,我覺得更接近西方悲劇精神的底色。
騰訊文化:每一個時代都有一些代表性詩派,從最早新月派、七月派,到后來的朦朧詩派,80年代的第三代詩群,有沒有一種一脈相承的線索下來?
譚五昌:這個問題問得很好,但我覺得中國新詩史上流派的產生,跟詩歌的內部語境和社會語境有關。比如新月派,就是聞一多、徐志摩這一批人,他們有相似的美學觀念,都講究詩歌的音樂性,所以形成了一個詩歌團體叫新月派。這是詩歌的內部語境。
還有一種社會的語境,比如到了1937年,中國社會受到日本侵略、威脅時,以胡風為代表形成了七月派,它宣揚詩歌的戰斗精神和現實作用,和一種民族主義宣泄的功能。
然后在70年代末形成所謂的朦朧詩派。為什么?因為在文革時代的政治高壓下,詩不可能明白地表達自己的思想情感的訴求,必須采用隱諱的表現手法,詩人們就借鑒了西方現代派的表現手法,我們把它稱為朦朧詩派。
所以新詩百年,并沒有一個特別明顯的脈絡,但它必須要放在兩個坐標上探討,一個是詩歌自身美學的潮流變化;還有一個是社會時代思潮的變化。
騰訊文化:在您看來,這些詩派里面,影響較大的是哪幾個詩派,為什么?
譚五昌:20世紀30年代以戴望舒、卞之琳為代表的現代派,和以穆旦、鄭敏他們為代表的九葉派影響很大,他們的文本和理論也很出色。
另外,朦朧詩派影響也很大,它表現了一個時代備受壓抑的精神,而且他們從文本到理論,有美學的獨立性,對后面的詩人產生了實質性的影響。比如80年代中期誕生的第三代詩群,他們反文化、反崇高、反修辭,與朦朧詩的那套美學經驗直接對著干,因為他們處在文學的焦慮當中,如果不打倒、推倒朦朧詩的這套美學原則,他們永遠籠罩在北島那一代詩歌兄長們的陰影之下。
到了現在,即使現在很多人寫得比朦朧詩,比第三代詩人要好,為什么在文學史上沒有這么大的反響?因為語境不一樣了,現在是娛樂化的時代。
騰訊文化:現在雖然詩歌發展也很繁盛,但有影響力的詩歌流派很少。
譚五昌:我要糾正一下。2014年我跟詩人韓慶成聯合發起了“21世紀詩歌流派團體大展”,參展的詩歌流派團體達到幾百家。這是2014年中國詩壇10大事件之一,影響很大,我是主要發起人之一。
騰訊文化:比80年代的詩歌流派更多?
譚五昌:更活躍、繁榮、多元化了,現在是處于詩歌發展的繁榮局面。盡管也存在一些虛假繁榮的元素,不少詩人是湊熱鬧的,把詩歌作為一種出名的工具。
騰訊文化:詩歌在當下應該算是一種小圈子文化?
譚五昌:在一個大眾化語境中,詩歌是相對小眾化的,這很正常。當下的環境,我個人認為是出大詩人,大作品的時代。只要詩人能夠戒除浮躁的心態,能夠自覺抵制商業化的誘惑。
騰訊文化:這個時代對詩人的商業誘惑多嗎?
譚五昌:詩人的商業誘惑相對少一點,主要是抵御出名的誘惑。你寫一本暢銷的詩集也賺不了太多的錢,我覺得一些詩人更多想出名,會不惜打破常規,寫一些驚世駭俗的詩歌,渲染感官效果,來吸引大眾眼球出名。